一阵良久的沉默之后,那双几乎没有血色的薄唇,才微微开阖发出了声音。
“永渊。”
白衣人一直注视着他的背影,听到他低声唤自己的名字,幽紫色的双眸稍稍抬起,目光凝定冰冷没有丝毫动摇。
林阁璟侧身垂下头来,不敢去看他的表情,只觉得自己的吐字无比艰难,心中因这个问题也是忍不住酸涩,嗓音好似都要消却:“这一次,你……你什么时候走?”
话音未落,他耳边便传来隐约脚步声,一股冰冷随着隐约针刺般气息挨近,下巴霎时被那人提起,与那双幽暗无波的双眸对视。
“你希望我走?”
“怎么会?”注视着那深邃美丽的紫色,林阁璟只觉得心思都被看透,脑中本想说“妹妹不会愿意你走”的话顿时一滞,下一刻双唇却好似越过了他的心思,不知不觉将真正的想法脱口而出,“我怎会……希望你走……”
这七个字还未说完,那张俊秀的面容先是一红,随即却划过一丝哀色,让注视着他的白衣人完全收入眼中,本来微皱的剑眉顿时蹙的更深,沉默片刻后陡然松开了自己的手,开口之时声音便不自觉和缓下来。
“既是不愿,不必多说。”
“那……你可否在此处待我?”
林阁璟听出他语气略带柔和,一时间心中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中,又是酸胀难当又是喜悦万分,但仅仅是片刻的怔愣,就复又想起锦囊中关着的人,霎时将这些心思都暂时压了下去,唇角含了一点笑容定定的仰头看着白衣人。
“我要去审问方才抓住的那个人,想必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等我回来,我们就一起去我住的竹屋里一叙别情,好不好?”
白衣人看着他脸上的悲切之色闪过,瞬间化为了平日的温润平和,眉头也跟着松了几分,闻言缓缓点了点头便是答应了。
见他答应了自己的话,林阁璟勾了勾唇角,立于原地稍微凝定心神,将自己腰间一个灰扑扑的锦囊拿下来,放在白衣人的掌心之中,这才深吸了一口气动用灵力,霎时只见灵光一闪整个人就被跟着吸了进去。
白衣人见那人将锦囊毫无戒心的给了自己,又化作一抹青影进了囊中,就知那人是把自己的性命都托付给了他,那双幽紫色的眸中柔色更深,抬目望了望四周将掌中锦囊握紧,一个轻身便落在了那巨大的石碑之上,双眸阖上盘膝而坐静静等待。
就在白衣人端坐石碑之上时,那道投进了囊中的青影已然落地,乌黑的眸子望了望自己所站的地方,发现是一片看不到边界的空旷,眼底不由闪过一丝好奇之色,一边走着一边端详周围景色,在发现其中当真是什么都没有时,方才摇了摇头停下脚步。
这锦囊与他平日里装灵石杂物的锦囊大不相同,而是在抓住卫文之后才特地买来装活物,五年前他和永渊一同冒充魔修卖炉鼎之时,便是用了这个锦囊才能随身将卫文携带,不至于让宗门到今日还未曾知晓卫文是被人带出宗门,且已经死的透透。
只可惜这锦囊毕竟便宜,最多能装三个活物,更多就定然要坏了,不然用处就更大些,如今这般就只能在筑基期凑合,等到以后得了更多灵石,就定然要换一个才行。
林阁璟也不知自己为何,在还未处决囊中那人前,却想起了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一时间再度收敛了心神,手指一动好似掀开了一层透明帘幕,瞬间就出现在了半身染满血迹,无比狼狈神色狰狞痛苦,正挣扎着四处翻滚的华服男子身边,含笑低身行礼道。
“阁璟见过殷师兄,不知师兄得了招待,此刻感觉如何?”
第050章 迷雾重重
说罢这话,他瞬间往旁边挪了一步,躲开了华服男子带着怨毒,一口喷出的带血口沬,微笑收回了自己的手指,目光森冷的望着自己脚边不远处,被剧毒侵蚀不止如今已难以抑制,几乎说不出话来的殷子名,饶有意味的轻声道。
“咦,师兄的面色瞧起来……好似不怎么好,可是嫌师弟招待不周了?”
“姓林的…我究竟与你有什么仇怨!”
殷子名此时全身弯曲着像个虾米,脸色惨白身上奇痛无比,虽然灵根破碎如今修为全无,可毕竟原本是个心动期的修士,身体仍比凡人强上许多,这才能在这极痛中保持着神智,不过受了这段时间也快要崩溃了,看向青衫男子的目光怨毒又憎恨,此刻倒是毫不掩饰自己的性情了。
“你竟敢…这样折磨于我!若是让旁人知道你……你残害同门,宗内定然……定然饶不了你!”
“如今师兄被拘在此处,以后再也不能出去了,宗内怎么会发现呢,师兄快些放下那点心思,不必在师弟面前斗狠了,反正最终都要回到师兄身上,师兄可要好好受着才是。至于师兄方才所问,为何会被阁璟这般对待……答案是,师兄自然是与阁璟有仇怨的,不过师兄自己可能不大清楚。”
林阁璟唇角浮现微笑,眉眼锋锐中带着狠戾,缓缓蹲下身来注视着他,一字一顿开口问道“瞧这模样,师兄是想知道了?”
“我此刻落于你手,又被你如此折磨……我着实想不明白,除了今日之事……是我不对外,我到底……还有何处得罪了你!”
殷子名长时间被剧烈的痛苦折磨,早就有些支撑不住了,此时瞧见将自己弄成这般的人出现,心中恨怨不由达到极致,更多的疑惑却源源不断,渐渐转化为几分侥幸,挣扎着到了青衫人脚边,强自支撑意识断断续续问道。
“况且不论如何……见我如此痛苦的样子,你也该消气了……”
“消气?”
白皙清秀的眉眼一挑,林阁璟面上带着惊讶,眼底的狡黠在殷子名眼中,仿佛是厉鬼的神情。
“师兄,你现下所受的痛苦,尚不及我万分之一,我怎能如此轻易就消气?可惜你尚未变成大修,倘若折磨死了你这肉身,你的神魂也会消散一空,可让师弟说不出的遗憾呢。”
说罢这话,他稍稍停顿片刻,眉宇间更多几分兴味,突地抬手拿起锦囊,使出灵气探进囊中,一边将里面的灵石灵物拿出来,一边眯起眼睛轻声说道。
“别人不知道师弟可是清楚,师兄的洞府中从来没有什么宝贝,真正的宝贝可都被藏入师兄锦囊中,正反今日师兄也要死于师弟之手,这些好东西师弟就不吝收下了。至于师兄——阁璟还不希望师兄如此轻易就死,这个锦囊也不会再进来任何活物。”
将东西全部掏出来,又一件件装回去,林阁璟站起身来,唇角笑容温柔,却莫名令人毛骨悚然,脊背发冷浑身颤抖。
“师弟会牢牢记住师兄的恩德,将这个锦囊藏在宗内随便一棵大树之下,让师兄从此之后不必为任何人所控制,更何况师兄仍是修士之身,短时间内不会死的,师弟对师兄可算是仁至义尽了罢。”
一听他的话,本来就神色可怖的殷子名脸色一白,霎时意识到了他话中的含意,颤抖着挣扎着目呲欲裂瞪着那道青影——林阁璟的话意味着,他将一直在这个锦囊中被无尽折磨,身为凡人更无法摆脱这样的痛苦,而其他人永远都不会知晓他的去处,唯一知道自己沉浸在痛苦的人,则会微笑的等着自己这样死去!
如此生不如死的境况,倘若一生都无法摆脱,还不如就此给一个痛快!
“林阁璟!你回来!”
看着那道青影说罢话后,就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去,殷子名吓得心神俱裂,也不管此刻加诸于身上的痛楚,心中侥幸也随之灰飞烟灭,脑海中迅速掠过一道极重要的消息,顿时眼光发亮嘶吼着喊道。
“林师弟,林师弟!我有一个秘密……是关于你的……你就不想知道当初,当初你明明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杂役弟子!不过是受了药尊的一点眼光,你妹妹还不过是双灵根……我为何…
…会让卫文对你如此热切?!”“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不出他所料,这些话一出口,本来背对着他的林阁璟身形一凝,霎时转过身来对视着他,抬手挥袖复又立在原处,眸光森冷中带着杀意,“说清楚,不然不要怪我不客气!”
殷子名此刻已经气息奄奄,因为极度的痛苦折磨,七窍之中渐流出血来,却还是坚持着将话说出口: “倘若你肯放了我,我就把这个秘密告诉你……”
“放了你?”林阁璟见他还是心有不甘,求饶也要与他讲条件,唇角笑容更加几分很色,“罢了,我费了这么长时间来暗算师兄,好不容易方才让师兄进入囊中,此时对比那不知真假的秘密,我还是觉得掌握住师兄,让师兄永远沉浸在痛苦之中,还比较划算。”
“等等!林师弟……林师弟你不要走!”
眼看着林阁璟当真是毫无饶他之意,殷子名只觉万念俱灰伏在地上挣扎了一下,本想就这么不说了,可身上的痛苦却一层层加深,想起方才那人临走之前说的话,他心中恐惧不敢再有隐瞒,扬起声音断断续续的说道。
“我说那个秘密就是了!我说!当初卫文去找你,的确是我示意的,可是!可是这件事,不是我要这样做的……不是我要故意对付你……而是有人让我……让我对付你……”
“有人?”
林阁璟闻言脚步骤停,心中一跳疑惑深深,面上却仅有轻蔑之色,好似并不相信他的话,回身注视着他冷笑道:“师兄想要骗我?六年之前我不过是个杂役弟子,不仅身份低微尚且修为极差,便如同师兄此时所说,如何会有能够指使动你来为难我!”
殷子名见他回过身来,知道他面上做怀疑之色,心底却是已经有些相信自己的话,顿时松了口气,眸光稍微凝聚后接着道:“不……那人所说,是特别注意你……而不是为难你……”
“注意我?”林阁璟垂下眸子,唇角笑容淡了些,声音渐渐冷然,“注意我什么?给我从头说清楚!”
殷子名见他此刻终于变了神色,顿时松了口气,身上的痛楚却一波波涌起,让他吐字极为艰难:“好……只是……”
“看在你还算有些用处,便暂时给你松了枷锁。”青衫男子见他这样反应,也知晓是自己加诸于他身上的痛楚过重,抬手在他身上用灵力暂且隔绝痛楚,目光如炬直视着他,“你给我一字一句的说清楚,倘若有一字虚言,你知道自己的下场是什么!”
“好……”身上的痛楚在渐渐消却,殷子名终是慢慢平静下来,清楚自己是在劫难逃,又隐约有一心求死之意,这一次话语清晰毫无隐瞒之意,“……事情要从六年前,师弟刚进宗内之时说起了……”
六年前?
林阁璟一听这三个字,心底又是忍不住一跳,不由回想起六年前自己和妹妹不知缘由,莫名被人抛到了元黎宗门前。而在此之前的凡间生活十多年记忆,却随着不断修炼自脑海中渐渐淡去,如今六年过去他已然记不得自己究竟是何处生人,父母是谁可有兄姐住在何处则统统不知。
如今被殷子名骤然提起此事,林阁璟下意识回忆自己和妹妹的过去,却发现此刻脑海中却是一片空茫雾气,竟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了,顿时察觉出了不对劲,一时间不由悚然而惊,良久方回过神来,目光落在了那人面上,冷声吩咐。
“说下去。”
“……六年前,我记得清楚,就在师弟与其他师弟妹进宗的当日,师弟的亲妹被测出双灵根被收入外门,师弟则被测出杂灵根进了杂役院,我当时也是个外门弟子,本以为这些都与我没什么关系,谁知道就在我回到洞府的那天晚上……”
第051章 死得不冤
殷子名一边说着,一边支撑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他如今已然是个废人,林阁璟也不怕他动什么小动作,由他盘腿坐下擦拭了一下面上血污,才接着缓缓说起当年秘闻。
“有一个不知晓具体修为的人,就突然出现在洞府中,找上我让我时刻注意你的动向,不然就要我在宗内无法立足下去。可倘若此事能够办得好,他许诺让我一进内门就能在大师兄的庇护下,甚至倘若以后大师兄出了什么意外,我就能代替大师兄的位置!”
联想起殷子名对高位的野心,还有那不惜一切也要往上爬的性子,林阁璟对那个人于殷子名的了解不由心中微惊,乌黑眸子更沉几分,唇角划出一丝讽刺:“他倒是拿住了你的软肋,也怪不得你会答应。”
殷子名双眸微闭,没有理会他话中讽刺,唇角却逸出一丝苦笑,闻言神色平静回道。
“……那个人的修为比我高出许多,照我来看至少是金丹初期。我不敢得罪这样的人,更不敢拿着我的前途做赌注,只好就这么答应了他,可我疑心一直很重,被这样高修为的人物盯上,那人却没有直接下手而是找到了我暗中算计……我就怀疑你背后或许有着什么大来头,着实调查了师弟的身份好一段时日。”
听他竟调查了自己的身世,林阁璟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他自己回忆过去毫无结果,然而一个人的记忆乃是三魂七魄中天魂主管,又想起自己抵达开光期灵根的变化,便知晓自己身上肯定有什么秘密。
这片刻时间他听着殷子名的话,心底已然有所猜测,他身上所有的异常之处,也许是个高阶修士蒙蔽了他的天魂,又将他的灵根用一种特别的方法封印起来,此人对他如此到底是敌是友不好一言而尽,可那个在背后意图掌控殷子名,注意自己想要对自己不利的人,却决然是敌人无差。
“结果呢?”
“原本我以为师弟那般表现,定然是什么都不知道,后来被师弟所抓住折磨至此,我也一直以为师弟是故作不知。”出乎意料的是,听了林阁璟出言相催,殷子名却骤然扯了扯唇角,话语中意味莫名,“到了此刻我才知晓……师弟竟然是真的一点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