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主这两天不见客,恕我无法引见,望谢小姐能理解。”那人依旧保持着良好的亲和力。
“那就让开,本小姐自己去找他。”谢霓羽不再多说,绕开那人,绣鞋踩上玉阶,径直往前去了。
“哎呀,最是人间拦不住,霓羽惊风朱雀顾,哎哎哎!”
“ 总管,你又来了!”有小厮无语道:“什么时候了你还作诗,宗主明明吩咐了不见客尤其是友人,都要回绝!这下我们怕不是又要挨鞭子了。”
那位总管只是看着紫衣女匆匆离去的笑而不语。
谢霓羽却是不知身后言语,凭着印象穿过缦回游廊,误入一片乱花中迷了路,又很快忆起正确的方向,刚走到那殿前,便碰到一位端着托盘的侍女。
“谢小姐!你怎么来了?!”那侍女认出她,脸上有着喜忧参半的神情。
第48章 糖雪球
“嗯,”谢霓羽点点头:“免兔你这药是给王涣的?”
托盘上有个纯银镶翡翠卷草纹的海碗,盛了一大碗热气腾腾的乌黑药汤,剔透的水晶碗盖蒙了层薄薄的水雾,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苦涩味道。
“是,东宫芙小姐开的方子,公子此番内伤不轻,要连续服用月余,方得痊愈。”
“小芙她还在贵府吗?”东宫芙曾于先前写信给她,信是自琅琊发出。
“芙小姐与神月公子将公子送回来,刚照看了一日就接到蜀山飞信,便赶回东宫本家去了。”
“嗯,了解,王涣可有好好服药?”
公子他不愿意喝,”侍女免兔叹了口气:“送过去是有多少的量,放凉了,我去收碗端走时还是多少的量,一口未动。”
“我就知道,带我去见他。”
“但公子吩咐了,这些天不见客。”免兔有些为难道。
“我有办法让他喝药。”谢霓羽微微一笑,对免兔眨眨眼。
侍女怔了怔,终是点了头:“那好吧,谢小姐你随我来。”
翾风紫云回所在之处,亭台楼阁多不胜数,花木扶疏,藤蔓掩映,沿途布景皆是华丽贵气的风格,繁复奢靡,道路更是曲折回环。
谢霓羽跟在免兔身边,想起距离她上次来王府,已经过去多年,若无人引导,怕真是会迷路又迷路。
到了一间华室,布局倒典雅大气,却依旧在不被人注意处有着低调的华丽,比如屋梁椽头上都贴敷有金箔花鸟纹饰,等人高的纯金九枝花鸟灯架,每根金枝上有三个嵌宝灯座,灯座上的鲛油烛如玉林矗立,自博山炉散逸出的云烟缱绻是最上等的南海龙涎香。
通往内室的那排拉门都是紫檀木为框,月光纱织屏,纱面上绣有朱雀金焰烈火纹,张扬热烈,如同一排可移动屏风,既美观又实用。
免兔端着托盘,隔着排门请示道:“公子,今日份的药已经熬好,我给你放桌上?”
“带药退下。”内室中人淡淡道:“下次不必再熬制。”
免兔朝谢霓羽望了一眼,脸上尽是无奈,小声道:“都是如此,已经第三次了。”
接着,又按礼通报谢霓羽的到来:“公子……”
“让你退下,没听见么?”王涣的声音一冷,侍立在外的免兔瑟缩了一下,未见其人,却如霜寒加身。
谢霓羽微笑着摇了摇头,比了个“没事”的口型,示意免兔将托盘给她。
有这位王涣重视之人的担保,免兔也放下心来,自己不会受到惩处,定了定神,便退下离开了。
“是我。”谢霓羽拉开排门,移步进入屋内,打起紫竹帘幕,施施然将托盘往桌上放了:“都伤成这样了,还有力气训人,王若溪你可真行。”
听到谢霓羽的声音,卧床的病人可谓是瞬间惊坐起,却又很快镇定下来:“鹤生应该告诉过你,这两天,我不见客。”
“他说了。”谢霓羽晓得鹤生是先前出来接风那位亲和力十足的总管:“很是周到,尽职负责。”
看了王涣一眼,青年身着素色交领单衣,长发未束,柔顺地披散一肩,整个人消瘦了些,那张冷漠俊逸的脸愈加轮廓分明,虽然略显疲态,但比她预估的情况好很多,心里那块石头落了地,心情跟着好了许多。
“但没人拦得住谢霓羽。”
“哦。”
听王涣这声闷闷回答,或是想起他自己上次在霁晴川所言,谢霓羽捉弄之心忽起,笑容灿烂道:“还有,我本淑女,不会未经通报擅自闯入,只是免兔通报时,被熊猫你打断了而已。”
王涣有些无奈道:“好友,说明来意吧。”
“先把药喝了。”谢霓羽说着,伸手去端碗。
“不必劳烦好友,我自己来。”王涣披了外袍从榻上下来,因伤病在身,跛足的残缺明显了些,走路有些一瘸一瘸的。
知晓要强之人都有个不愿示弱的个性,况且王涣还是有着非凡男子汉骄傲的人,谢霓羽好不容易才按下要去伸手搀扶一下的念头,装作没看见,低头揭开碗盖,轻轻搅动着药汤,又用小勺舀了匙药汤,发现并无药渣,十足十的一海碗药汤。
王涣已走到桌边,与谢霓羽相对而坐,坐姿端正,背依旧挺得笔直,面色从容镇定:“给我吧。”
谢霓羽将药碗推过去,单手支在桌上托腮,笑得有些狡黠。
王涣捧着药碗,微微蹙了眉,定定地看着那碗药汤好一会儿,如临阵前,如面敌人。
终是败下阵来:“我喝不了。”
“哎,还以为你能克服,没想到这么多年了,这个弱点还在。”
堂堂琅琊王氏宗主,季凌君王若溪非常怕苦这点,外人不知,却是琅琊山五侠士之间公开的秘密。
“这并非是弱点。”
还在逞强,谢霓羽摇摇头,也不再多说什么,笑着取出个迷你小瓷罐,推到王涣面前。
“这是何物?”王涣接过那瓶子,拔了瓶塞,但见里面装满圆滚滚的雪白丸子。
“糖雪球。”谢霓羽笑容清丽:“倒两粒在汤药中,可掩盖苦味,却不会影响药效,快试试吧?”
王涣点点头,依言照做,果然,将糖雪球倒进去后,浓郁的苦涩中药味消失了,他端着碗,又给自己做了下心理建设,终是心一横,将那碗汤仰头而尽。
幸好,真的不苦。
王涣将药碗搁回托盘,面上倒是平静:“当年义姐让我喝的汤药,也不苦,原来,是加了这味药。”
“是,这糖雪球,就是慕姐姐当年特地为你调治的,”谢霓羽的声音低了下去,垂眸,仍见慕琴音温柔美丽的容颜浮现于前,谢霓羽垂眸:“你在唐氏苦修班受伤后,她就时常备着,还给了我一瓶,以备不时之需。”
“义姐……”王涣闭目,喃喃道。
“都说病中心里最脆弱,王涣你不会哭了吧?”谢霓羽勉强笑道。
“不会,皓羽不必强颜欢笑。”王涣睁眼,语气恢复平静。
“抱歉,是我影响到你。”谢霓羽低头,轻声道。
“不归崖上之事,皓羽想必是已经听说。”王涣云淡风轻转移话题道。
谢霓羽点点头:“是,小芙已飞信传书于我,现今谢氏已经开了堂会安排了相关事宜,鬼市在金陵,还翻不起什么大浪。”
“嗯,还有一事,那个人回来了。”王涣的食指,又在不自觉轻叩桌面,思考之下下意识的举动。
谢霓羽闻言,却是沉默,东宫芙的信中,已详细叙述不归崖上发生之事,提醒她加强金陵辖地的防守,连同王涣受伤,以及……那人归来的事情,都写了。
“我想,东宫已经告知好友,不归崖上若无他,我等无法全身而退,修界或许已是暗无天日。”
谢霓羽放在膝上的手握拳,依旧不说话。
“观尘镜虽曾受三支穿云箭,但以一人之力破镜,仍并非易事,姬无羡的功体受损情况,比我更严重。”
谢霓羽深深吸了口气,闭目不应答。
“对我那三掌,并非是为杀,而是救。”
“王若溪,够了,不要试图改变我的想法。。”谢霓羽睁开眼,终是忍下眼泪,尽量用冷静的态度面对此事。
“我并无此意,”王涣神色平静,语气亦是波澜不惊:“皓羽今后,可能在任何地方遇见他。”
“王涣,若他当年不去斩蛟,该多好。”谢霓羽面上的倦容微显,心绪却是飘向遥远的远方。
那是有些他们共同回忆的少年时光。
蜀地的夏季,晚上总有夜雨霖铃涨秋池,白天红日当空那是非一般的炎热。
紫霄学宫的夏季,不改生机与活力,尤其在立夏这个节气,很是热闹,丹修的农学部试炼田年年丰收,立夏那几天,学宫会在公开墙那边辟出一个蔬果市场,供学子们摆摊卖自己种出来的各种蔬菜水果。
因场地有限,有的学子便将摊子摆到学宫门口,虽然这些蔬果并无什么神奇功效,但毕竟是修仙界高等学府自种蔬果,品质有保障,销量那是非一般的好,山脚的普通人家小孩子还会吵着跟大人起个大早上山买菜,买最新鲜的。
谢霓羽春秋冬三季都是活蹦乱跳,精力比学宫里好些小子都旺盛,唯独夏天变得安分许多,并非因性格大变而温顺,而是身体不允许,毕竟是在江南水乡长大的女孩子,的确蜀地这种潮湿又炎热的气候。
“小芙,你不觉得累吗?”谢霓羽软趴趴地伏着,有气无力道。
她面前的摊子上琳琅满目摆了好几种水果,带着晶亮露珠儿的节令水果,无论是红玛瑙般的樱桃,还是紫水玉般的桑葚,或者绿油油的鲜嫩小白菜,被细心地托在新鲜的叶子上出售,空气中散发着酸溜溜,甜丝丝的清新味道。
“不累,本猹猹很是享受这丰收的喜悦!”东宫芙长发编成两道松松麻花辫,穿着朴实的蓝染素花麻布衣裙,白皙的脸上有微汗,却洋溢着幸福的笑容,麻利地装好水果递给紫衣少女:“表姐好友,客人太多啦!帮帮忙啦,你看小挽银。”
“这位阿姨,您是要买水果还是蔬菜?樱桃酸中带甜,桑葚甜里微酸,小白菜清炒烧汤都好吃,您要不要都买点回去试试呢?”青衣少年眨着双小鹿般的眼,正在热心推销。
“买买买!都买!”似有选择困难的顾客被少年的明亮笑容晃得心情大好。
“就是,小羽毛冲鸭!我们早卖完早收摊,再帮羡之他们采莲蓬去!”萧挽银边用桑叶将桑葚包起来,边给谢霓羽打气。
第49章 莲心苦
“哉啦哉啦!”谢霓羽起身,接过包好的水果蔬菜些一一称重。他们这摊子前排了长长的队伍,三人各有分工,虽然觉得自己再多呆一会儿就会变成烤鹌鹑了,却还是决定留下来帮忙。
“表姐好友,今天慕姑娘也要去莲花湖哦!”东宫芙相起这件事,笑眯眯道:“是来采新鲜的莲子入药。”
“真的吗?!”谢霓羽瞬间精神大振:“你确定?”
慕琴音每年都会应邀来给紫霄学宫里的丹修授课,东宫芙是学监白术的助教,又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消息灵通人士,医仙子若要来学宫,她总是比一般人更早知道具体时间。
“十有八九,我听白术夫子说的。”
“太好了!”谢霓羽开心得不得了,工作速度以二点五倍速进行。
完成任务倒是比预计的时间快,三人快快乐乐收了摊,去学宫食堂秀色可餐楼草草吃了几口饭,便往莲花湖去了。
夏日的莲花湖人气极旺,连年在紫霄学宫“学子们最喜欢的地点”季度评选活动中排名第三,紧次于公开墙和怼兮威灵台。但凡要去莲花湖,还没走近,远远地就能听到湖上欢歌笑语一片,甚是热闹。
莲花湖傍着涳濛山,占地极广,水域宽阔,岸上林荫蔽日,地气微凉,是个消暑胜地,湖面又有接天莲叶,碧绿青翠蔓延开去,粉的白的荷花亭亭开在其间,美不胜收。
此时正值莲蓬硕硕,鱼肥虾美的季节,学宫贴心地投了几十只蚱蜢舟供学子们业余时间提升审美和野外生存技能,高年级修士对此已经习以为常,刚进来一两年的小白菜们却觉得十分新鲜,泛舟于湖,摘莲蓬摸鱼捉虾,不亦乐乎。
少年不识愁滋味,最青葱的的年华,自是无处不洋溢着年轻热烈的美好,但热闹都是他们的,有叶扁舟寂寂无声,没有目的地随波逐流着,红衣少年仰躺着,脸上盖了片荷叶,双手枕着头,一条腿曲起,另一只脚搭在膝盖上悠闲自在地晃啊晃。
凌空飞来一枝莲蓬,带着迅疾小旋风正中他胸口,少年无动于衷,接着又是一枝,依旧没理会,继而是噼里啪啦一阵莲蓬雨,待消停了,他才揭开荷叶,坐起身来,金色眸中带笑:“诶,我道是谁,原来是谢大小姐。”
“老铁你还真有闲情逸致,跑来莲花湖午睡啊?!”藕花中穿出的小舟惊起一群白鹭,离他还有几步之遥,舟上三人中的紫衣女子便跃过船舷,踏波而来,在他那舟上站定后,扫了舟中一眼,开心道:“果然,自己一枝都没摘。挽银,给钱给钱!”
那边船上荆钗布裙的东宫芙抬袖掩面轻笑:“傻小鹿,兰二何时认真领过罚。”
摇船的青衣少年丢了船桨,表情苦苦:“小羽毛,我的钱都在你那儿,你从中扣就是了。”
“怎么,”姬无羡摇摇头,笑道:“老铁,你又欺负挽银了。”
“羡之,小羽没有欺负我啦。”萧挽银取出扇子,哗啦啦扇着风:“我们只是意见不同,打了个赌而已。”
“噢!”
“羡之你放心,现在动工还来得及,我们一起采莲蓬,太阳下山之前一定能完成五十斤的任务。”萧挽银信心十足道。
姬无羡是因晚自修未着宫服,衣冠不正,被骆驼老三罚来莲花湖,要在今天太阳下山之前采五十斤莲子送到秀色可餐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