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凌面色铁青,再次出掌,掌势凌厉直取那女子命门。
“呵。”血伞女丹唇轻扬,旋身以伞相抵,两股真气砰然相接,各自被震得倒退一步,却只有沈凌当即呕红。
血伞女将伞柄搁回肩上,涂了紫黑丹蔻的手指轻轻卷了下齐肩的鬓发,微笑道:“废物就是废物,杀起来,毫无惊喜与刺激,无聊。”
被对方封住穴道的沈凌无法动弹,面色惨白:“我可以死,放过其他人。”
“你该知道,他们二人此番必死无疑。”血伞女的目光落在那对新人身上,不掩杀机。
新郎将新娘护在身后,轻轻握住伊人颤抖的手,低声安抚着。
沈凌握拳,额头青筋鼓起,咬牙道:“放过他们,老夫可以答应你任何条件。”
“可惜,你对我没有任何价值。”血伞女轻叹一声,“若是沈瀚在,我或许会允他跪地求我。”
沈凌倒退一步:“你……你到底是谁?”
“血伞女啊,”女子摇摇头,“不对,我生前的名字,叫长谷川樱织,沈瀚应该对你提起过吧?”
沈凌身形一晃,形容瞬间憔悴许多:“竟然是你,三弟他不惜与全族翻脸也要娶的东瀛女人!”
“可他最后还是变心了。”血伞女的笑容愈发艳丽,然而湖水的冰层愈发厚重,周围草木亦蒙上一层薄霜,“我在落潮崖等了他整整三天,等来的,却是背后一刀,他连刀都不要了,将我连人带刀推下悬崖。”
“不……不是这样。”沈凌颤声道。
“不是这样?我听说那负心汉死在铡月之征中,沈门主,你还真是拼了老脸不要,也要维护他的英名?”
“不,樱织姑娘,三弟他没有……他没有。”沈凌面色极其苦恼,似有无数话想说,却难以开口。
“省下狡辩的话语,你感受过冬月落潮涯下海水的温度吗?就像现在一样。”女子闭目,语气轻缓,如同梦魇般笼罩现场,“我坠崖之后,看着身边的海水被自己的血染红,心口插着心上人给我捅的刀,气空力竭,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我以为自己已经麻木了不会感到疼痛了,可海水一遍遍侵蚀着我的伤口,真的痛啊,很痛,连同我的心,痛得我只想立即去死!我眼睁睁看着自己血枯而亡,恐惧又绝望,隔着那片无垠的海,我再也看不到任何希望。”
宾客噤若寒蝉,赴宴的大多并非是修者,有沈家旧识,有渝州当地官员,还有曾受沈氏荫蔽的普通百姓,除了三大仙门来使挺身而出将平民护在中心,当地几个小仙门的赴宴者则是面露惶惶之色,瑟缩在那群平民中。
“后,后来呢?”不远处的新娘掀开喜帕,妆容已经哭花了。
“后来?我就死了。”血伞女睁开眼,又恢复了先前巧笑的模样:“啊,我今天话好多,谁让你们是沈瀚的亲人好友呢?我觉得你们应该明白自己为何而死。”
说完,踩着木屐摇曳生姿步向那新娘走去,丹唇微扬,眼中含笑,新郎带着新娘后退一步,“你要做什么?”
“你这位新娘子美丽又善良,我想跟她说两句话,不可以吗?”
“不可以。”新郎果断道。
却被血伞女一掌击飞,胸口瞬间破了个大洞,撞到山石呕出一口血来。
“昱儿!”沈凌冲破穴道,扑倒在爱子身前,慌张地抬手为其输入真气,大喊道:“来人!快来人!带昱儿去就医!”
“昱郎!”新娘惊叫一声,要赶去丈夫身边,被血伞女扯住头发一把拖了回来,“你爱他吗?”
珠钗金簪落了一地,身着喜服的女子哭得梨花带雨,一边哭一边点头。
断墙那边委顿在地的沈凌怆然大哭,怀中爱子终究没被救回来。
“那你愿意陪他去死吗?”血伞女笑道。
新娘依旧一边哭一边点头。
血伞女眼神骤冷,猛地推开那新娘:“如你所愿,你们一起死吧!”
纸伞轻旋,伞面新开两朵血樱,新娘的哭声戛然而止,头颅被纸伞削飞继而跌落尘埃,也不过瞬间的事情。
“妖女敢尔!”
“心狠手辣的疯女人!”
“恶女纳命来!”仙门来使气急,纷纷拔剑而上,却是不敌,死伤惨重,其它赴宴者皆惊叫着四下逃散,却如同鬼打墙般永远脱离不了此处。
血伞姬未杀尽兴前,不会解除血伞飞花阵。
沈凌抱着儿子的尸体,整个人都垮了下去,嘴里一直喃喃道:“不是的……不是沈瀚,不是他……不是他。”
然而恣意开杀的血伞姬听不见他恍惚失神间的忏悔自责,纷扬白樱皆染血,伞上柔花赤殷色,一场准备充分的喜宴,终究逃不过一场血劫。
繁复的十二单丝毫没影响她发挥杀手之能,丝毫不介意被飞溅的血液浸染,曼妙的身姿行过之处,便是人头落地,造杀之人却丝毫不为此动容。
直到感受到有人闯进结界,才将纸伞收回,转身看着那穿过血色樱花雨幕前来之人。
“此时敢来此地者,我很欣赏,”血伞女笑容迷离,“报上名号。”
“晓月星沉·浮梦生。”白衣道者一手执镜,臂挽拂尘,步履从容而来。
“浮梦生啊,”女子轻旋白伞,“你可是鬼市必杀之人,今日前来送死,倒是我意外的收获。”
“姑娘要杀道子,尽管一试。”周围血腥气浓稠地化不开,浮梦生眉心轻蹙。
“故弄玄虚。”纸伞轻扫,飘零樱花却如夺命飞镖,破风而去,织成绵密杀网铺天盖地笼向白衣道者。
即便是功底深厚训练有素的修士,面对此般退路皆封的杀阵也无法避让,只能任由那樱花杀网将自己撕碎。
浮梦生闭目立在原地,未曾后退一步,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红衣身影掠至道者身前,刀光乍现,横扫急啸而来的冷利樱花镖,杀网瞬间被破,只有一朵樱花躲过狂刀之刃,擦过道者脸颊,留下一道鲜红血痕。
“浮梦生!”姬无羡回过头,心口因紧张而剧烈起伏,“为什么不躲开!你不要命了!”
说完才发现自己语气似乎重了些,想开口挽回点什么,却又说不出口,气恼之间又是一刀,乱石飞溅中,血伞樱花阵随即被破,少了这鬼打墙,在场宾客也纷纷夺路逃命去了。
血伞女紧紧握住伞柄,嘴唇被咬得发白,也不管那些逃命之人,眼中映出一双人影,嫉妒的火焰愈发炽烈。
“好友,你终于肯现身了。”浮梦生轻声道。
姬无羡摇摇头:“我又来迟一步,让你受伤。”
“小伤,无碍,也不会毁容。”
“你……你真是。”姬无羡叹了口气,抬手想要去替道者拭去面上血迹。
却是一道劲风袭来,姬无羡反应极快地将道者揽至身后,横刀相抵,两张撞击发出金属嗡鸣。
“狗男男,当我是死的么?!”血伞女怒喝道。
姬无羡一怔,这实在不是什么好话,下意识瞟了浮梦生一眼,见对方并无任何异样,才放下心来。
“你不是早死了?”弯刀在手从容应对,兵器争鸣密集如雨声,青年的语气却是悠然,“若想超生,不该是这种态度。”
血伞女柳眉一扬:“鬼箫在城主手上,破观尘镜后,你的功体还剩多少?”
语毕,执伞狠狠劈下,合拢的纸伞已生出寒芒月刃,一击未中,伞刀如同暴怒的白蛇袭向红衣青年,招招狠辣,招招逼命,竟将姬无羡逼退几步。
“啧。”姬无羡转了下刀,眼中有了点认真的神色,回头对被护在身后寸步不离的浮梦生笑道,“好友你先退后。”
“嗯,好友你自己小心。”浮梦生点点头,有些担心已经昏厥的沈凌,便往其所在的断墙那边去了。
“阴冥鬼首,也不过如此,”血伞女美丽的脸上笑容逐渐扭曲,“你们二人给我一种奇怪的思路,今后我不只杀狗男女。”
“可惜,今日你就会复归白骨。”姬无羡抬手,藏心竖刃以对,凉风拂过,卷起一片肃杀之气。
高手对决,尚未动手,虚空间已有气息回旋,此消彼长,翻涌不止,僵持之间,却是女子面色一沉先有动作,手中纸伞陡然刺出,以乍然石破天惊之势,朝姬无羡命门刺去,后者险险避过,纸伞却似毒蛇般快如闪电直逼眼前猎物,与之持刀相杀者红衣翻飞,金色眸中神色专注,藏心划破虚空,轻易化解逼命之招,却并不进攻,只为拆招,如同专注于一场自己感兴趣的游戏。
见对方身姿矫健,从容应对,血伞女愈发气血上涌,手中纸伞蓦地张开,念动咒语,伞面灼灼樱花皆化作锋利暗器,铺天盖地笼向姬无羡,本人却是转身,合拢的纸伞脱手,朝浮梦生尖啸而去。
第60章 飘零久
红衣青年面色微变,足尖点地快速后退,藏心脱手如白虹驰电掠至浮梦生跟前,将那把纸伞拦腰截断,与此同时姬无羡张臂,袖中飞出白色纸鸟,簌簌挡住樱花杀伐。
第二波樱花镖雨随即而来,姬无羡沉息纳气再出一掌,除了最前面的那片樱花镖穿破掌心钉入身后树干,剩余樱花镖皆被掌风震回,血伞女无伞傍身,避之不及,已然中招。
“怎会……”血伞女美艳的脸有些苍白,“怎会!”
功体不如以往,也无鬼箫的姬无羡,竟能将她伤至如此地步!
姬无羡没理会受伤倒地的血伞女,大踏步赶到浮梦生身边,见对方安然无恙,才放下心来,将刀归鞘。
“多谢兰……姬无公子相助。”沈凌拱手,行了一礼低声道。
“哈,我可不是来助你的。”
“你的手……”
姬无羡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而已经迟了。
“好友你无恙否?”察觉不对的浮梦生担忧道。
“无妨,小伤,不会影响我用刀。”姬无羡撕下一块衣角,快速简单包扎了下,继而学着浮梦生的语气笑道。
“你啊!给我看看。”浮梦生轻声道。
姬无羡将手背到身后:“好友安心,没事,真的没事。”
然而那边的血伞女很有事!
见此情景,恰如芒刺在心,嫉妒愤恨汹涌而来,这天下有情人,尽数该死!
女子眼中怒火乍胜,在身旁的尸体旁随手摸了把剑朝那二人冲过去,姬无羡正要拔刀,沈凌却掠身至他们身前,直面凌厉杀意。
血伞女手中长剑一偏,穿透沈凌肩胛骨,沈门主闷哼一声,未退一步。
“沈凌你有什么话,就快说!”血伞女不耐道。
却见沈凌扑通一声跪地,怆然泪下:“樱织姑娘,是老夫……当年杀死你的人,是我。”
血伞女执剑的手一颤,声音也跟着颤了起来:“你说什么?!”
“三弟他未曾负你……”沈凌深深吸气,闭目道:“当年你是收钱买命的杀手,他却对你一片真心,决意带你远渡东瀛退隐,是老夫用计拖延,再拿了他的刀先行一步赴约,趁你不备取你性命。”
血伞女捂着心口,颤抖着倒退两步,悲痛气急:“老匹夫,你竟敢,你竟敢!”
沈凌跪在那里,不敢去看眼前的女子:“三弟赶来时,正见你坠崖,当即要随你而去,被老夫绑了回去,颓废消沉许久,直至铡月之征开启,他才暂压儿女情长,志愿参与破镜计划,与一千修士为护穿云箭而亡。”
长久以来对爱人背叛所生的怨念愤恨,被一朝得知的真相冲击,血伞女心中悲痛难耐,仰天大笑起来,却是草木含悲,尽覆寒霜。
她与沈瀚,在樱花盛放的季节相遇相知,在飞雪漫天的时节生死相离。
背后一刀之前,她从未怀疑过沈瀚的爱,正因为如此,被背叛的感觉才如此透彻骨寒。
爱恨交织的怨念是她流连人世的理由,身为白骨怨与鬼市的交易不过各取所需,她得以恢复此躯行走人间界,鬼市则是利用她制造动乱。
用杀戮与有情人的鲜血浇灌沈瀚最喜欢的樱花,是嘲讽,是怨怼,是她无望真情的执念。
可真相竟是如此。
“一切都是老夫的错,你杀了老夫,终止罪孽吧!”沈凌重重地磕了一记响头,“你的怨念恨意,该由老夫承担。”
“杀了你,沈瀚能活过来么?”血伞女到沈凌身前,将剑拔出,冷冷一笑,“留你性命,余生为你那短命儿子悲哭吧!”
“昱儿,啊!”沈凌心中一阵绞痛。
“现在看来,倒是冥冥中的定数,”女子艳丽的脸上笑容愈发深了:“请你记住,他是代父受过,死在我手里,他不冤!”
说完反手将剑搁上颈项,狠狠划下,身首分离之际,女子身躯化作一堆白骨,散落一地,只有那白底红樱的华丽十二单不减艳丽。
顷刻之间,红颜顿成枯骨,沈家修士们无不唏嘘,又惊觉这一切都是他们家主好心办坏事引发的,便不敢再多言。
姬无羡往前走了几步,俯身拾起那断成两截的纸伞,轻叹一声,并拢中食指在伞上拂过,念动咒语,解除伞上鬼言封印,樱花凋零,一片凄婉红白中,尽是物哀之色,被封在其中的魂如同流星散落,四散游离不见踪影,终得解脱。
沈凌形容恍惚,起身时差点没站稳,被浮梦生伸手扶住:“节哀。”
“浮梦生道长,此番多谢有你。”沈凌低声道,身形有些佝偻,面容亦苍老许多。
临危逼命,丧子之痛如同快刀穿心,沈家遭此一劫,元气也是大伤,但作为家主,他尚不能倒下。
“可惜道子终究来迟一步,未能阻止憾事发生。”
浮梦生来渝州途中,也在暗中调查血伞女的身份,得知其可能是十多年前活跃在修界的东瀛女杀手长谷川樱织,且跟渝州沈氏有所关联,本想在婚宴前询问沈凌,奈何没能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