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门吱呀一响,走出个面庞黝黑的中年男人,见着是阮椒,他拉开栅栏笑问:“阮家小子啊,想买什么罐子?”
阮椒走进去,用手比量:“要十个比拳头大点儿的小罐子,两边有耳朵那种。”
宁老爹想了想,摊开巴掌:“五块一个。”
阮椒拿出一张五十递过去,说:“我明儿要赶车,今天能有吗?”
宁老爹问:“挑不挑色儿样式?不挑有现成的。”
阮椒:“就要现成的吧。”
于是五分钟后,阮椒拎着一串儿陶罐,一边晒太阳一边往回走。
走神职特权就有这个好处,不至于像刚被砸死时那样小心,唯恐多晒一点儿就被烤糊了……现在是跟正常人一样,想晒就晒,不想晒就不晒。
时间不早了,很多村人陆陆续续起来忙活,走几步就能遇见人,阮椒自然地跟他们招呼寒暄:
“王叔老当益壮啊。”
“我明儿回学校,准备自己做饭来着,买几个调料罐子。”
“多了没事儿,装油盐呗。”
“早上十点的车,先大巴再高铁,谢婶子关心了啊……”
正走着,突然有几个村民朝村口看去。
阮椒愣了愣,也转过头。
有几辆车从村口开进来,是那种低调但大气上档次的名牌车,穿过村道往山里去。
阮椒觉得眼生,就露出点好奇。
旁边一个担着水的汉子笑了:“阮家小子,你这些年都忙着念书,不知道这家人,但你肯定记得,咱们村子的后面有座野山是被人买下来做祖坟的,常年都给圈着,不让人进。那就是这家人买的,他们每年清明都回来祭祖,有时候人多有时候人少,今年开了好几辆车,是最多的一回了。听说啊,他们家特别有钱,跟咱们这里的人也不熟,要不是有祭祖的事儿,咱一辈子都见不着他们的车影儿。”
阮椒想起来了,的确有这事儿,后山挺深的地方几百年前就是一户人家的祖坟葬地了,那户人家早就搬走了,据说是在外面发了大财,不过他们还是很守老规矩,坚信祖坟不能轻移,就把那地方买下来,世世代代地往下传。他们这些附近的村民是不能过去的,很早的时候,要是进去会被棒子打出来,后来还有吃枪子儿的,好像又有很长时间那户人家没回来,村里人猜测是他们在动乱时避到国外去了,也是这十几年,那户人家又出现了,渐渐恢复了祭祖。
那些车实在很神气,不少村民都往那边走,想去凑凑热闹。阮椒没什么兴趣,继续往回走,可是正在他走过一棵老李子树时,就被什么东西给拉住了。
阮椒低头一看,一只熟悉的小鬼儿用小手扯住他的衣摆,怯生生地抬头。
——这不是前两天他投喂过的吗,怎么到这来了?
小鬼眨巴着大大的鬼眼:“哥哥,你能看到我对不对?”
阮椒“嗯”了一声:“有事儿?”生意上门了?
小鬼先开心了一下,然后抽了抽鼻子,说:“哥哥,我能不能跟着你?我吃得很少的,还能帮你干活儿!你收下我好不好?我肚子好饿,就遇见了你这一个能看见我的好人……”
阮椒有点懵,敢情不是生意,是来找他做长期饭票的?
看着刚买下来的坛子,他有点儿犹豫,本来刚想着要收几个鬼魂给自己办差就来了一只主动求做工,这是好事儿,可小鬼卖相才几岁大,收下吧,就跟雇佣童工似的,有点下不了手啊,要是不收下……看这小鬼的情况,老抢不过大鬼,最后可能就真要饿得魂飞魄散,也太可怜了。
要不然,就当是做慈善?
默默地叹了口气,阮椒敲敲手边的小陶罐,说:“算你运气好,进来吧。”
小鬼儿的鬼眼瞪得大大的,立马变成一股黑烟钻进去,开开心心地住了下来。
阮椒没在罐子里待过,随口问道:“里面挤不挤?”
小鬼嫩生生说:“很宽敞的。”
“那行,你先跟我回去,其他的以后再说。”
“是,主人!”
“别,还是继续叫哥哥吧。”
“好的哥哥,我知道了哥哥,哥哥你最好了。”
阮椒脚步一顿,又若无其事地往前走。
这小嘴儿……好像有点儿太甜了吧?
·
到家以后,阮椒把窗户关好窗帘拉上,敲敲罐子让小鬼出来。
一股黑烟从罐子里落在墙角,小鬼规规矩矩地站着,特别乖巧地举起手:“哥哥放心,我擦桌子扫地收拾家做饭洗衣服都能干,绝对不吃白饭的。”
阮椒摸了摸鼻子。
要完,更有雇佣童工的感觉了。
他仔细打量着小鬼,上回他以为是萍水相逢,给一顿饭周济而已,现在有了收养的意向,小鬼的来历他就得搞清楚。
小鬼察觉到阮椒的眼神,表情更老实了。
阮椒开口:“叫什么名字?”
小鬼乖乖回答:“我叫苗小恒,今年……不对,死的时候快满五岁了。”
阮椒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还记得活着时候的事儿吗?”
苗小恒咧开嘴笑,虽然大大的鬼眼有点瘆人,但唇边的小酒窝还是很可爱的:“记得!我是被保姆阿姨带出来杀掉的。”
阮椒没想到会听到这个,受到了惊吓,音量就有点大:“啥?”
苗小恒也被吓了一跳。
阮椒连忙放低嗓门:“你要是太难受,就别想了。”
苗小恒摇摇头:“我都死十年啦,已经不难受了。”
接着他说起还记得的事儿,平静又乖巧。
十年前,苗小恒一直跟他妈住在镇子里,他妈是个很会打扮的漂亮女人,常年在外省打工,为了方便照顾苗小恒,就在本地雇佣了一个保姆。
那个保姆刚有孩子,本来对苗小恒也有一份慈母之心,可是苗小恒他妈给苗小恒寄回来的东西太多太好了,大量奢侈的玩具衣服学习机图书,一切都是最上等的,而保姆生下的跟苗小恒同龄的孩子吃的用的却都普普通通,长久下来,保姆也不甘心了,她忽略了苗小恒他妈给的高工资,回去就忍不住要跟自己的丈夫念叨几句。
本来保姆也就是嫉妒,先起贪心的是她的丈夫,他撺掇保姆把苗小恒抱出来,要勒索苗小恒妈妈一笔钱,可苗小恒很机灵,偷偷地溜走了,还差点跑到警局。保姆夫妻俩吓坏了,好不容易找回苗小恒以后,就是一通发泄似的毒打,然后,苗小恒被他们失手打死了。
阮椒皱起眉:“后来呢?”
苗小恒笑眯眯:“后来他们被抓了,判死刑。”他歪着脑袋想了想,“他们家的弟弟被送给他们家的亲戚收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没错,大堂哥就是攻啦~
第9章 大魔王┃子乐哥你可真怂。
阮椒愣了愣,他没想到这小鬼还会注意到保姆夫妻的孩子,眼神不由得柔和下来,虚虚地摸了摸苗小恒的头,说:“你头七之后执念没消,错过鬼门了?”
苗小恒的脸色一黯:“我想妈妈。”
阮椒的手顿住。
苗小恒低下头,有些不安地捏着手指:“我死后好几天他们才被抓,妈妈知道的时候我头七已经过了,她在这里买了一块墓地把我埋起来,再也没回来过。”
阮椒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苗小恒。
小鬼儿的话听起来……他妈妈对他的态度可能有些什么复杂的原因,阮椒也不想过多揣测,伤了他的心。
空气突然变得沉默。
阮椒还是先开口了:“你的执念是再看你妈妈一眼?”
苗小恒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本来是想在哥哥家附近待着的,后来,我听哥哥说要去帝都……妈妈就在帝都。”
阮椒这下明白了,敢情小鬼最初就是图个安全感,直到听说他要去帝都上大学,才眼巴巴地凑过来求包养。不过小鬼儿十年都没把自己给憋成厉鬼,活着的时候肯定是个乖小孩儿,就这么个看他妈一眼的念想,他自己也顺路,那就满足他呗。
“行吧,到帝都以后,我想办法帮你找找,让你们娘儿俩见一面。”
苗小恒“耶”一声,高兴地跳了起来。
“我一定帮哥哥好好干活儿!”
阮椒:“……”
其实,这事儿可以不用老记着。
拍了拍小鬼儿的头,阮椒说:“回头给你扫扫墓,明儿你就跟我走吧。”
苗小恒眨巴眨巴眼,露出个大大的笑容。
·
宗家山山腰别墅里,一大家子人刚祭完祖,腰酸背疼地靠进沙发里休息。
宗子乐今儿个可兴奋了,压根没想起累,对着家里人把亮出手背,指着梦里盖上城隍印的地方叨叨叨说了一长串儿:“你们看你们看,就在这,城隍爷给我盖了个章,三天之内是诸邪不侵哇!看咱们一路上山,我坐在最前头的车上,是不是就没有碰见鬼打墙?所以这个是真的灵,回头各位叔叔伯伯爷爷奶奶哥哥弟弟姐姐妹妹都拜拜城隍爷,让他老人家给咱们都盖个章,以后就不用怕被鬼迷了!”
听完宗子乐的话,年纪最大的那位拄着拐杖,语重心长:“子乐啊,咱们也不是每一次过来都会遇见鬼打墙,你的话说服力不大。”
旁边一个瞧着四五十岁的男人也挺严肃:“爸说得没错。子乐,大伯我知道你是好心,不过真不能就这么确定。”
其他人也都笑呵呵。
宗子乐有点失望,据理力争说:“咱们家每年请大师花的钱多了去了,现在就是多买香火拜拜城隍爷,那还是正神呢,多拜一拜又不会怎么样……”
秀丽的贵妇——他大伯母被他逗乐了:“子乐你也说了,城隍爷是正神,怎么能随便拜一拜?要么就不拜,拜了就得虔诚,不然咱们态度不好,反而得罪了他老人家可怎么办?”
宗子乐拧着眉毛,觉得自己被敷衍了,还想再说——
一道略低而微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好了,子乐。”
宗子乐瞬间闭嘴。
要他说,城隍爷挺随和的,只要好好地去给他上香,他也不会计较信徒的诚心到底有几分。可爷爷他们这么固执,大魔王又发了话,他还能说什么?还是等城隍爷再多显一显神迹吧,那时再说服大家就容易了。唉,也是怪他操之过急,起码不能在大魔王面前开这个口啊,大魔王可顽固着呢。
抱着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怅然感,宗子乐垂头丧气地回到自己的房间。他把特意早起买回来的城隍画像从兜里掏出来,小心翼翼地展开,挂在墙上拜了拜。
“城隍爷,您可千万别生他们的气,迟早啊,他们都得是您的信徒。”
他是觉得城隍爷度量大没错,可万一呢?还是再给多上几炷香吧。
·
叮!您的信徒给您捐献信仰一百块!
叮!您的信徒给您捐献信仰一百块!!
叮!您的信徒给您……
城隍印里不断增加的信仰简直闪瞎了阮椒的鬼眼。
也不能怪他震惊,现在才刚中午呢,已经陆续来了五百块的信仰,而且所有信仰还都来自同一个信徒——换句话说,宗子乐起床祭拜他后没多久就继续祭拜,是一连上了五次香,每一次还都很虔诚,这就相当不容易了。
幸福来得太快,让阮椒果断地脱掉壳子,又氪了二十块的信仰。他得好好地听一听信仰大户有没有什么新的愿望才行。
城隍印在阮椒的头顶缓缓转动,一丝神性顺着信仰的方向不断扩散,寻找寄托的地方。而宗子乐也没让阮椒失望,神性延伸过去以后,果然找到了一张城隍画像,就附了上去。
下一秒,阮椒的视角变了,他感觉自己好像有另一个身体坐在那面墙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房间里正在碎碎念的宗子乐。
[城隍爷,您千万别怪罪咱家的人,他们就是不想随便祭拜亵渎了神灵,才没有立刻接受信男的提议的。您放心,信男一定会让他们明白您是一位实打实的神灵,到时候再来求您盖章。您看信男这么虔诚的份儿上,给咱家的人多几次机会……哎,其实要不是我大堂哥正好在……呸呸呸抹掉抹掉,您也别怪我大堂哥,他老古板一根筋,在信男我的熏陶下,以后肯定也会信仰您的……]
听着这碎碎念,阮椒扬起了眉毛。
其实用不着这么战战兢兢的,他一个穷城隍摆什么架子?只要给信仰,一切都好说。不过心里这么想,对着信徒该端着还是得端着,要是太接地气了,信仰就不好赚了。
不过今晚也可以再托个梦……正这么想着,突然间,外面响起了几句窃窃私语。
阮椒侧耳听了听。
“子乐哥都在房间里好长时间了。”
“他好像在拜城隍,好浓的香火味儿。”
“大家伙刚才都不信他,子乐哥这是杠上了?”
“说不定真管用呢,子乐哥也不是爱骗人的……”
“要不然咱们……”
声音一开始还很小,后来越说越大,宗子乐也听见了,眼角一抽,猛地冲过去打开门。
“哎呦!”
“开什么门哪!”
“子乐哥你干啥!”
一骨碌摔进来好几个宗家小辈儿,大的十三四岁,小的肉滚滚一丁点儿。
宗子乐虎着脸:“你们在门口搞什么鬼?”
最前面的小少年跳起来嘻嘻笑:“子乐哥别不高兴嘛,我们也是来祭拜城隍爷的,就像你说的,甭管真不真,拜一拜总不会错啦。”
其他几个也都跟着点脑袋:“对对对,我们都来一起拜的!”
宗子乐哼哼:“我看你们是来凑热闹的吧,丑话说在前头,要拜城隍爷可以,都给我老实点儿,要不然……”
宗家小辈儿们继续笑嘻嘻:“子乐哥放心,咱们跟你一起对抗大魔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