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他身后,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这样?”
他点了点头。
我小声叹了口气,说:“那时的我是什么样的?”
云玉眼中闪过一丝迷茫,半晌摇了摇头:“我说不清,但我知道一定是你,又不完全像你。”
我心里的忐忑更加浓重了,捏紧了他的肩膀,他抬手覆在我的手上拍了拍:“怎么了?”
我把另一只手也盖在他手上,像个严严实实的汉堡包一样,我说:“没事儿,你不用担心,总会有办法的。”
他飞快地蹙了蹙眉:“不必搪塞我,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我看着他,叹了口气:“我也没想这么矫情的……我就是想问问你啊,那什么……云啊,万一你想起来了之后发现我和上一世的我不一样,比如上一世我是个特别……嗯,特别沉默寡言的人,高岭之花似的,你怎么办?那你喜欢的到底是哪个我?转世之后的我还是你当初认识的那个我吗?”
云玉默默地消化了一会儿我的问题,说:“你在担心这个?”
我有点尴尬地挠了挠头:“啊,可能我也是太患得患失了……哎操怎么谈了恋爱之后突然这么娘们叽叽的,以前不这样的。”
其实自从我和云玉确定关系之后,在我心里一直有这么个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平时也就那么着了,但是今天他一句“你也不是现在的你”直接就把坎刨成马里亚纳海沟,如果前世的我和今生的我大相径庭,那么哪个才是云玉真正想要的?
当前尘尽忘,性情大变,仅凭着轮回里流转的一缕魂魄,我怎么就能认定了我是他当初要找的那个人?
云玉突然捧起我的手,亲了亲我的手指,他道:“你放心。”
我:“……”
这是拿了红楼梦的剧本吗?
我疲软无力地说着林黛玉的台词:“……什么放心不放心的。”
他说:“前世是你,今生是你,我眼里第一个看到的都是你,阿舟,你会因为我忘记了你,面目全非,性情大变而放弃我吗?”
我果断道:“那不能够。”
他微笑起来:“那也是我的答案。我找了你很久,守了你很久……”他顿了顿,低声道,“如果你我心意相通,你就应该知道,我绝不负你。”
我看着他,心里的忐忑与惶恐迅速地碎裂坍塌,化成一堆温乎乎的甜腻糖水。
这个人,平时闷声不响的,偶尔说那么一两句,能把人命中红心直接轰成渣。
我心里有个小人捂着胸口砰一声倒地下了。
我紧绷的姿势瞬间垮掉,下巴顶着他的锁骨,脸挤着他的脸说:“亲亲。”
他侧过脸啵啵啵亲了我好几口,然后问:“事后烟是什么?”
我笑起来:“啊,云雨一番之后一般都抽根烟,赛过活神仙。”
他也笑了,晃了晃脑袋:“你压着我头发了。”
我按着他的脸亲了一口,躺在沙发上补抽事后烟,云玉单手支额看着镜子发呆,问我:“你看不到吗?”
我说:“看不到。我一直都看不到,你这种经历我也见过,大学那会儿我一个云南室友吃菌吃中毒了,非说镜子里有小龙人跳舞。”
他侧过脸来,斜眼看了我一眼,抿着嘴摇了摇头。
我捏着嗓子给他配音:“呵,鱼唇的凡人。”
我被他两句话哄得心花怒放找不着北,现在还有点上头,边抽烟边美不滋儿地说:“宝贝儿,你看。”
他说:“什么?”
我仰面躺在沙发上,撅着嘴吐了个圆圆的烟圈儿,用手机一打光,就像深海里的水母一样轻盈地在空中缓缓漂浮。
我跟他得瑟:“浪漫不,我有一阵在大连待着,跟海洋极地馆里专门吐泡泡的大白鲸学了好久才学会的,那大白鲸后来好像都认识我了,我一去就撅嘴冲我muamua地吐泡泡。”
云玉一脸迷茫地盯着那个圆润的烟圈,显然没有get到我浪漫的点,单纯觉得我挺浪的:“你为什么要学这个?”
我说:“不为什么啊,就纯好玩儿,我还会拿胳肢窝模拟放屁呢要不要给你表演……”
他一抬手:“罢了。”
我撇撇嘴,大叹了一口气:“算了,你就不懂得开发生活的乐趣,哎,你那个事儿我问问秦风吧,看他有没有办法。”
我说着就要掏手机,云玉拦了我一把,说:“太晚了,打扰人家休息。”
我说:“没事儿,他晚上手机静音,明天早上才能看到呢。”
结果微信发出去秦风秒回:“怎么了?”
……真打脸啊。
大半夜发微信都秒回,丫是不是爱上我了啊?
这下云玉看我的眼神都有点微妙了,我干脆打了电话过去:“大半夜的怎么不睡觉啊,浪呢?”
秦风声音有点疲惫:“浪你个大半夜放的屁,我捞我师叔去了。”
我大半夜放的屁一下就劈叉了:“捞你师叔?你师叔让人涮了?”
他更疲惫了:“你他妈,”他顿了顿,“我师叔,进局子了,刚给他捞出来,现在在车上呢。”
我不合时宜地想笑,但是及时憋回去了:“因为啥啊,组织封建迷信活动?”
秦风有点尴尬地啊了一声,说:“你到底什么事儿?”
我把情况跟他说了一遍,然后问:“镜子是有什么作用吗?”
秦风嗯了一声,说:“我师叔现在坐我旁边呢,我给你问问啊。”
过了一会他微信发过来:“知道统万吗?”
我说:“大夏国首都?”
秦风说:“对,传说统万城有面镜子,镜面如冰,可以鉴往事,知来者,所以又叫轮回镜。”
我沉默了一会儿,直不愣登地问:“能搞到吗?”
秦风发了条语音过来:“柏舟你是不喝多了啊?你他妈当我是淘宝吗要啥有啥,是不江浙沪还包邮呢?”
我讪讪:“我就那么一问。”
秦风说:“我也就那么一说,我就是告诉你一声,镜子这东西灵性。”
我对着手机愣了一会儿神,关掉了屏幕。
统万城轮回镜……
统万城是什么时候破的?
北朝。
我喃喃道:“我总有种感觉……”
事情的真相并非我苦苦寻觅,而是正在一步步向我走来。
前世今生的种种因缘冥冥之中汇集一条蜿蜒的河流,我只需要沿着这条河流走下去就能看到,它究竟流向何方。
我的目光投向那面镜子——原来那里曾经是崇华楼堂,画栋雕梁,亭台楼榭都有宛然的风致,而那时候云玉还活着,我曾经把双手搭在他尚且温热的肩上。
他活着……有温热的呼吸,砰砰的心跳,能自由地行走在阳光下,俯仰于天地间,鲜衣怒马,击节写诗,都是曾经那么活生生的人和鲜活的爱恨。
我忽然有种强烈的想要亲吻他的冲动。
云玉看我一直盯着镜子发呆,就把手扣在镜子上,问我:“你想起来了吗?”
他那双白皙修长的手按在镜子上的姿势让我满心感慨迷惑疼爱怜惜一下子就岔了气,岔到某个我不说你们也知道但是这个网站就他妈不让写的地方了。
我咽了口口水,说:“小云啊……”
云玉应了我一声,歪了歪头。
我说:“下次试试在镜子前面做吧?”
云玉:“……好。”
作者有话要说: 我拖更了。
我错了。
☆、第 25 章
考古讲究二重证据法,查事情也是一样,出土文物和史书记载得相互验证,文物目前为止就出土了一个水鬼,大致明确了历史段线之后,我开始查阅这一时期的文字记载。我首先去找了河阴之变的死难者名单,然而年代过于久远,死者人数上千,名字却大多亡轶散落,存留下的不过几百,没有找到云玉,史书上也什么都没有查到,于是我开始查阅各个地方的地方志,先从北朝两都平城与洛阳开始查起。
不过说实话,地方志这种缺少文学性的历史记载真的很枯燥,我经常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有一次我居然在沙发上睡着了,眯了有半个多小时才醒,醒来发现我枕在云玉腿上,身上居然还盖着一条小被子,云玉平放着一条腿给我枕着,曲起另一条腿,手肘搭在上面,捧着那本我没有读完的地方志一页一页地翻,我动了动,他摸了摸我的脸:“醒了吗?我本来想过一会就把你放到卧室睡觉去的。”
我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被客厅的顶灯晃得眯着眼,捏着他的一缕头发发呆。
我看了他一会儿,感叹道:“你轮廓真好看啊,这个角度居然都没有双下巴。”
他笑了,低头啾地一口亲在我的下巴上:“你也没有。”
我翻了个身搂住他的腰:“再跟你过几年就有了,我觉得我有被你越喂越胖的趋势了。”
他摇摇头,伸手触了触我的眼眶:“你最近太劳累了,瘦了那么多,眼底也乌青,”他说着就开始给我按太阳穴轮刮眼眶,手指凉凉地抚摸过去,舒服得不行,我眯缝着眼睛又开始犯困,耳边仿佛传来眼保健操悠扬的音乐声,就听见他说,“你好好休息,这些东西我来看也可以。”
我说:“没事儿,你现在啊,就保持情绪平稳,好好的,其他的全交给我就行了,来把书给我。”
我接过那本书,躺在他腿上接着看,举着书边看边念叨:“《洛阳县志》、《洛阳记》、金马门外聚群贤,铜驼街上……哎呦喂!”
我一个没拿住,书掉下来砸我脸上了。
云玉是个好同志,没有取笑我的“铜驼街上哎呦喂”是怎么回事,而是赶忙把书掀开看了看我的鼻梁眼眶,我揉了揉砸得直冒金星的眼睛,推他:“你去别的地方玩儿去,你在这打扰我学习。”
云玉抿了抿嘴,看表情是想翻个白眼,只是良好的教养让他没有那么做,他动了动腿,说:“你的头压着我的腿,你坐起来。”
我说:“不的。”
他:“……”
说着我还是坐了起来,抱着书走到卧室坐在书桌前开始正儿八经地看书,边看边拿笔勾勾画画,云玉在客厅问:“还喝茶吗?”
我说:“不喝了。”
云玉在客厅笑出了声。
……我收回“云玉是个好同志”这句话。
对,我昨天看书非得要喝茶,找回高三的感觉,看了两个小时书喝了三壶普洱,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不说还去了六七趟厕所,连梦里都在找厕所,差点他妈尿炕……
我一边看书一边心里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视线扫过一篇,猛然看见这一页有一个“云”字,就习惯性地用笔圈了起来,圈完了定睛一看——
我的血瞬间凉了,又像瞬间沸腾,像是都冻住了凝固了不流了,又像突然从脑袋全都奔涌向了脚底。
洛阳云氏。
我原地懵逼了一会,草草一目十行地看过去,像是怕自己看错了,先看一遍囫囵打个草稿。
云棣,字穆之……
和我想象的不大一样,云玉的父亲是个武官,承了些祖荫,又南征北战,封了幢将。
我的手抖了起来。
仲子云玉,字璧如,美容仪,风姿详雅,少富辞采,善属文……举孝廉……授令曹侍御史……
武泰元年,卒于河阴之祸。
我手指夹着笔愣了一会,反反复复地把这段短短的文字看了好几遍,心里各种乱七八糟的复杂滋味简直难以言说,最后交织成一片茫然。
洛阳云氏。
秦风师公说的没错,他果然是北朝人。
也如我想的那样,死于河阴之变。
云玉父亲官不算大,云玉也还没来得及鹏程万里就夭折途中,因而没有被载入史册,只是在地方志人物篇中寥寥几笔。
河阴之祸时云玉之父云穆之刚刚致仕,躲过一劫,云玉死后,云穆之心灰意冷,带着妻子与幼子就此避世隐居。
皇城根儿下,家境殷实,辞采斐然,举孝廉,授侍御史之后,应该还有“迁”、“右迁”、“累迁”……他本来该有那样大好的前程。
有关于云玉,仅此草草数言。
我对着书发了一会儿呆,声音微弱地叫了一声:“云啊。”
话一出口我就觉得嗓子又干又紧,简直是从嗓子里挤着发声,我清了清嗓子,大声叫了一遍:“云玉!”
他应了我一声,走到卧室,看见我转头盯着他,皱了皱眉:“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我咧了咧嘴,心跳如擂鼓:“你,你记得你的名,你的字怎么还给忘了?”
他不明所以地看着我,我叫了他的字:“璧如。”
他脸色一下就变了,却一动不动,站在门口道:“查到了?”
我点了点头。
他顿了顿,三步上前,按着书一目十行地扫了一遍,又无助又兴奋地看了我一眼,接着俯下身,一字一句地细细地读。
那一小段文字他看了很久才慢慢直起腰,我们俩默然对视,眼神中都有些从前没有出现过的、陌生的东西在闪烁。
云玉低声念道:“璧如……”
我摸了摸他的后背,说:“你父亲你有印象么?”
他很慢地摇头。
我想了想,说:“没事儿,这个周末我们就去洛阳,两天查不出来就下个周末去,大不了在查出来这个事情之前,咱们跑通勤。”
他还对着书册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答道:“好的。”
我笑起来:“干嘛啊,考古工作取得重大进展不应该高兴吗,我都想站起来跳一段了。”
他转过身背对着我坐在床角,抱起了剩下的几本书,低声道:“我再看看有没有提到云氏的。”
我挺理解他这种复杂又急切的心情,那是他的生前,也是他的来处,接下来的一个晚上他一直在翻书,我订了去洛阳的票。一直到凌晨一点多,他才说:“你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