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酩表情霎时变得极度嫌弃,他右手轻锤胃部,没过多久,就将遥控板从沙发缝里拽出来。
宋立眠没回过神,电视机就恢复灰暗,佟酩煞有其事地说他困了,然后转过脑袋盯宋立眠。
室内光线又低几度,镜片后的眼睛和眼角红痣却格外清晰。
宋立眠避开视线,想了会儿,建议说:“不如吃点橘子提神?”
佟酩表情绝对堪称微妙。
他生硬而执着地重复:“好困。洗澡休息吧。”
他们刷完牙,摆好换洗衣物,调试完水温。
浴室窄,要塞下两位身高腿长的成年男子实属勉强,宋立眠后背紧贴木门,准备找借口开溜。
浴室窗户常年关闭,关上门后空间就少得可怜,上升的水蒸气四处飘荡着,空气烧得暧昧,头顶的白炽灯格外刺目。
相比宋立眠的手脚无处安放,佟酩就自在许多。
他取下眼镜,或许是视线不佳,他五指触墙着前行,幸好浴室逼仄不容易摔跤。
最后,他站立在墙边,抬头瞅了眼挂钩,举起胳膊轻拽上衣。
“不是,”宋立眠听闻窸窣响动,回神了,“真脱?”
领口窄,佟酩被宋立眠提问影响,肢体语言顿时有些焦急,衣服卡了半天没拽掉,宋立眠上前两步,好笑地替他拉下衣服。
佟酩却执意要脱,两人僵持半天,宋立眠投降了,顺从佟酩心意替他脱了上衣。
下一秒,宋立眠就拽来浴巾,裹住对方肩膀,叫佟酩用手稳住。
第八章
佟酩唇瓣像抿过一口红酒,在逼仄浴室里氤氲出别样的醺醉,他五根纤细手指摁住浴巾边缘,投来的视线懵懂且无辜。
宋立眠因为方才蠢蠢欲动的心绪萌生出无边罪恶感,指尖不由得开始发麻。
他想替佟酩拽高一些浴巾,又不敢离得过近。
布料松垮,佟酩没多认真地想挡住什么,光滑皮肤裸露着,或白或粉的肤色轻易刺激了宋立眠眼膜。
他沉默了会儿,退得更远些。
“我没穿泳裤,”佟酩并未察觉对面人的挣扎,解释道,“不脱会湿掉的。”
佟酩显然没跟宋立眠在一个频道上,不理解他的混乱。
“你连澡堂都不愿去,和我挤在一间浴室不别扭吗?”沉默多时,宋立眠突然问。
他背倚门把,很重地压上去,后腰被戳中的不适令他清醒些许。
“当然不。”佟酩很快回应。
宋立眠主动开口后,气氛缓和了大半,佟酩似乎泄了口气,胆子更大了些。
他抬高胳膊挂上衣服,抻直的侧面腰窝时隐时现,没多时,他又取下浴巾挂了上去。
站稳后,他的手开始探向胯部,指腹勾进短裤边,有种下拽的趋势,宋立眠胳膊原本背在身后攥住门把,见状赶紧出声打断他:“佟酩。”
佟酩疑惑抬头,浓黑如墨的瞳孔直直对上宋立眠眼睛,配合上赤裸在外的白皙身躯,在热气腾腾的浴室里荡漾出别样纯真。
“待会儿再脱。”宋立眠说,“我先出去,门打开会冷,别着凉了。”
“……为什么?”佟酩怔了怔,眉宇间倏地布满阴霾。
“什么为什么?”宋立眠被对方反应气笑了,“一个人洗不行吗?”
“不行,”佟酩果断说,“太危险了。”
如果立在面前浑身迸发荷尔蒙的男子仅有十多岁,宋立眠或许愿意相信他是真的不懂人事。
可佟酩身份证上清清楚楚写着二十五,智力显然也没有缺陷。
宋立眠快招架不住了,只好无声叹息。
思维由于缺氧很难聚集到一块,零散地猜测着佟酩做出这些举动的目的,宋立眠目光逡巡过对方,试图从那张脸上窥见合理解释。
对面人早被蒸得泛粉,花洒就在他正上方,方才试水后旋钮或许没拧严,如今偶尔有饱和水滴落至他圆滑肩头,流经锁骨再汇集到一块。
宋立眠被对方白皙胸膛上那滴水烫得双颊发热,怀疑自己也没好上多少,为了防止面部表情泄露过多情绪,他让语调降得再冷些。
他屈膝顶开佟酩一段距离,站直身子说:“你又不是五六岁小朋友。”
佟酩不满地绷紧下颌,答道:“那你当我是就行了。”
他睫毛长且卷翘,瞳仁色深,没戴金丝边时眼睛毫无遮拦得惑人,宋立眠不得不避开视线。
“佟酩,谁惯的你?”他无意再听对方胡搅蛮缠,下垂眼帘淡淡问,“洗澡都要人陪?”
或许听出宋立眠语气里的不耐,佟酩噤声了。
“……你发现了?”半晌,宋立眠深吸口气,薄凉问道。
没等佟酩开口回应,他继续说:“如果是试探性取向,不需要做到这份上。我可以直接告诉你答案。”
佟酩表情霎时更懵,兴许是不能立即领悟出宋立眠的深意,亦或是错愕于宋立眠突然的坦白。
“这是在做什么?报恩?还债?”宋立眠言语间露出少有的尖锐,给佟酩下了判决书,“没必要这样,佟酩,我没什么想法。”
浴室空气稀薄,湿气粘在皮肤上扯不干净,宋立眠和赤身裸体的佟酩对峙良久。
对方听完这席话一声不吭,仍固执地杵在原地,耷拉脑袋不知在想些什么,他脖颈线条流畅,和后背蝴蝶骨一齐微微颤栗着。
宋立眠目光更沉,游移向多了一套的洗漱用品上,不免觉得这场景过分荒唐。
他想拧开门把出去喘口气,又忆起门外就是大敞开的通风玻璃窗,担心对方没穿衣服着凉,攥紧门把的手背就僵了僵,随即用力到凸起青筋。
“把衣服穿上,”宋立眠耐心告罄,下了最后通牒,“我出去了。”
佟酩倏然抬头,目光固执投来,他薄唇又恢复无血色状态,抿成一条平直的线。
宋立眠为躲避他眼神,视线垂得更低,这回他清晰地窥见对方接近小腹处的疤痕,可惜气氛紧张,不方便多关心几句。
“不行,”佟酩声音也跟着变冷,斥满谴责说,“你答应我了的。”
他逼近两步。
宋立眠背后是门板,前方是对方偏甜的洗发水味,他退无可退地垂眸凝视对方,符合审美的年轻肉体疯狂挑战着宋立眠理智。
他嗫嚅了会儿,一个字都没蹦出来,冷言冷语不符合宋立眠习惯,方才那段话已是他被逼无奈的极限了。
佟酩气压更加低迷,不知是因被拒绝后的难堪,还是被戳破心思的恼羞成怒。
宋立眠有些后悔话说太重,可现在不是道歉的时候,他只想尽快逃离这个地方。
他拧开门把,“咔哒”一声响后,欲图旋身离开原地。
可惜他根本移动不了身体。
宋立眠肌肉瞬间硬得酸胀,双足宛如生了铅,扎根在块块分明的瓷砖里,根本挪不开步子。
他视线本是闪躲开的,不知为何突然被对面眼神勾住了,压根移不开目光。
佟酩模样还是同往常一般漂亮,只是眸子变得妖邪,深邃瞳孔倏然由圆变窄,魅惑得不似人类。
万千星光流转在那双眼底,试图勾引出宋立眠类似低等动物的欲/念。
这些年间,宋立眠碰见过不少漂亮人,却没谁会令他心动于此。
他喉咙开始阵阵发紧,胸腔震颤得即将耳鸣,攥紧拳头也恢复不了理智,后背渐渐生凉,其余地方却是热的。
——这种心动无关情感,仅仅是肉体对肉体的吸引,能逼得人抛弃道德感,心甘情愿化为野兽。
佟酩声音渐近,语调变得古怪,充满蛊惑地确认着:“宋立眠,你应该不会骗我吧?”
宋立眠喉咙哑得说不出话,像个控制不了行为和思绪的提线木偶。
恍惚间,他听见自己发出喑哑而坚决的一声“不会”。
佟酩兴许是笑了。
认识这么长时间,佟酩鲜少露出笑容,即使他笑了,大多数时候也只是浅浅一个表情,并没发出声音。
此刻的佟酩却笑得颇令人动心。 低笑声缱绻在他喉间,散向空气比酒还醉人,宋立眠耳畔醉醺醺地红了,头皮有阵电流窜过的酥麻。
他脚软得即将倒下,倚仗的门板比软糖还没支撑力,宋立眠觉得自己快陷进去了。
没多时,佟酩凑近来。
宋立眠穿得齐整,但薄薄布料在当下环境并没派出太大用场,衣服与肌肤摩挲间,滚烫身躯错觉接触到对方如牛奶的滑腻肌肤。
浓黑头发在鼻息下乱晃,巧克力味的甜轻易占据了宋立眠全部嗅觉。
对方环住他被薄薄肌肉覆盖的腰部,一颗脑袋不安分地蹭他敏感脖颈,宋立眠想躲也躲不开,只能任由对方在胸前小动物似的撒娇。
“给我洗澡吧,我太脏了。”佟酩仰起脑袋抱怨,呼吸喷向他下颌处,“放心,这次我不逃跑,也不挠你。”
宋立眠听见自己声音很哑地答应下来。
佟酩就拽着他衣摆,很愉悦地一同走向花洒。
他没脱衣服,替花洒下的佟酩打开水后,温润而略高于体温的水流冲击着眼前人白皙肌肤,对方发出惬意哼叫。
宋立眠内衬布料黏在皮肤上极不畅快,可他无暇关心自己,只略显僵硬地拿来牛奶味的沐浴露和巧克力味的洗发水,替贴得很近的佟酩抹上,搓出白色泡泡。
眼前人如他所说般没逃开,只是在眼睛和耳朵进水时不满地抱怨两声,宋立眠就拽来毛巾,小心翼翼替他沾干净。
少时,宋立眠取下花洒,替对方冲洗干净,他指尖插进乌黑发间,似乎触及到两只软乎乎的不自在扇动的小耳朵。
可等宋立眠再想摸,就找不着了。
热水浇下,他机械式想替对方抹掉每个部位的泡沫,手指一路逡巡而下,最后被挂住手腕的一条毛茸茸尾巴阻止了。
“不用了,”佟酩隔着淅沥沥水声,嘟哝说,“感觉有点奇怪。”
再后来,宋立眠记忆就彻底陷入休眠。
早起的小动物在森林跑过数个来回,宋立眠方才睁眼。
他堪堪醒时,浑身肌肉酸胀得难受,大概要跟一头黑熊在草原上搏击过三回合,再输个底朝天才能达成这种效果。
他难受地喘了声,挣扎取下搭在额间不再冰凉的毛巾,将握着湿漉毛巾的胳膊搭上眼睛。
宋立眠头晕眼花,自从毕业后生活作息逐渐规律,他身体再没这般虚弱过。
即使有段时间被人一棍子敲在脑袋上,后脑勺出了不少血,他也只在病床上躺了三天,就跟没事人一样执意出了院。
他收回思绪,咳嗽几声,另一只手不舒服地捏了捏斜方肌位置,好歹缓过最初那阵眩晕。
他睁眼,目光所及是不怎么熟悉的天花板,老旧吊灯悬在头顶上方,洒下昏沉沉光线,宋立眠反应数秒,想起自己在什么地方。
偏硬床板硌着后背,他呆愣少时,呼吸暂且停滞,随即探手摸了摸旁侧床铺。
凉的。
松了口气的同时,他又有些其它方面的担心。
宋立眠眉宇凝了凝,被毛巾染湿的指腹揉按太阳穴,试图从回忆里搜刮出关于昨夜的片段,可惜一阵阵的头疼欲裂阻止了他。
他尝试过多次,及至卧室门“吱呀”响动,总算选择了放弃。
第九章
“好点没有?”佟酩杵在两人宽的距离外问。
宋立眠强撑起散架身体,后脑勺磕向长条灰靠枕,软绵绵陷进去的感觉令他晕得更厉害。
他喑哑得不太有说服力,叫对方不必担心。
佟酩点点头,像是信了。
或许是没好好打理,佟酩此刻的头发瞧来比平常软,塌陷向额角平添几分少年气,宋立眠敛下目光,意识渐渐回笼。
他想问自己昨晚怎么突然没了记忆,又想起自己在浴室里寒声掷下的话,嗓子眼像被果冻不上不下地堵住了。
佟酩兴许没察觉到宋立眠的不自在,他脸色平静地走来拿过毛巾,视线交汇时,他指了指木椅上码得整整齐齐的衣物。
直至门锁轻响,宋立眠方才收回窥视目光,伸长胳膊扯来短袖,在满室飘荡的牛奶香里慢吞吞穿戴整齐。
磨蹭到客厅时,佟酩已经坐在餐桌边小口吃起奶黄包,三团香糯白面搁在精致小盘子里,引人食指大动。
大约是怕烫,佟酩吃得小心谨慎,一双薄唇小口咬着白色表皮,绵密喧软的黄沙沾染到嘴角时,他眉头微皱着用纸巾拭去。
宋立眠拉开椅子在他对面坐下,被拆开重组的身体好歹恢复半分活力,他拿起一个奶黄包,没话找话问:“你做的?”
话问出口,他才想起佟酩是个连点火都不擅长的人,宋立眠懊恼自己过于拘束就乱说话的毛病,轻咳一声掩饰尴尬。
佟酩刚巧吃完最后一口,意犹未尽地舔舔指腹上的流陷,出乎意料地回应说:“唔,差不多吧。”
宋立眠咽下白面,霎时觉得手上的食物无比珍贵,他挑起眉梢,尽量不太诧异地问:“真的?”
“东西是我从楼下超市买的,早上刚从冰箱里拿出来解冻,”佟酩扯了张湿巾擦手,慢悠悠说,“最后也是我放进的微波炉……”
他停了停,抬起头很认真地请教:“这样,算是我为你做的早餐吗?”
宋立眠被对方盯得不怎么自在,就埋下头咬了一大口奶黄包,甜滋滋又软绵绵的感觉刺激味蕾,他违心含糊道:“算。”
其实宋立眠不太爱甜口,隔个七八天或许会念一下甜食,等吃不了几口就腻味了。
今天不知为何,直到最后一口下肚,他还有些意犹未尽,于是又拿了个新的。
余光里,佟酩虽没明显地笑,可面部肌肉透露出他心情不错,宋立眠莫名晃了晃神,脑海间模糊闪过一个明艳笑容。
等他试图深思,大脑又恢复一片空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