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原似乎早就料到她会把目标转向自己,语气平静,无波无澜:“可以。”
宋斐雅于是笑着对杨垠招了招手:“小垠,快过来和楚道长道谢。”
杨垠:“……”
杨垠还完全没有从刚才一连串惊人的转折中反应过来,愣愣的,甚至怀疑眼前一切都是梦——直到宋斐雅拉住他的手,感受到那真实的体温,他才猛然一个激灵。
“谢谢楚道长。”
在这之后,宋斐雅又柔声请楚原在杨家住下,毕竟离家主之礼还有七天。楚原看着她那完全挑不出什么错处的笑容,淡定地应下了。
杨垠恍恍惚惚,被人送回了房间。直到一个人待在安静的卧室后,他才忽然流下两行眼泪,意识到自己的爷爷已经不在了。
新任杨家家主在房间里放声痛哭,而外面那些被邀来参加寿宴的客人们则很尴尬——寿宴突然变成丧礼,还经历了这么混乱的杨家事变,一时间不少人借口离去,只有一些与杨老有交情的不得不留下来,参加三日后杨老的葬礼。
外面一片乱糟糟,楚原抱着小白狐回到了住所。小白狐觑着男人的脸色,一进屋子就变了回去,坐在楚原腿上,抱住他亲昵地蹭了蹭。
楚原不为所动:“我记得我只给过你十分钟。”
“又不能怪我,”
苏独道,“宋斐雅和杨老房间里有条暗道,我花了好久才走通。”
楚原眉头一抬:“你还挺有理由?”
“楚道长——”
苏独轻轻晃着狐尾,柔软的脸颊轻轻贴上楚原,又在他耳边低喃着撒娇。
“我不是故意的,不要生气嘛。”
楚原没有反应,苏独便轻笑着勾过楚原的手,轻轻按在了自己领口间。
掌下肌肤如丝绸般细嫩光滑,楚原触到他精致的锁骨,领口微敞,再往下就是一些隐秘的痕迹……
楚原:“……”
苏独修长的眼尾弯起,在楚原唇角轻啄一口:“给你。”
“……”
楚原完全拿这只小狐狸没有办法,当下收回手,又揽住苏独脊背:“下不为例。”
苏独高高兴兴地甩尾巴,道:“好呀。”
他的五条狐尾蓬松漂亮,像盛放的白牡丹。楚原看着看着,伸手摸了一下。
苏独拍开他的手:“下流。”
楚原:“……”
明明刚刚还被勾引,现在又被扣上个“下流”的帽子,楚道长再次高高挑起了眉头:“你说什么?”
“本来就是,”
苏独道,“要是在狐族,你这样就是性骚扰。”
狐狸可宝贵自己的尾巴和狐耳了,哪像他这样,天天给楚原摸来摸去。
苏独虽然没说,但那小表情就是“你看我平时多宠着你”,楚原忍不住低笑一声,捏了捏他的下颌。
男人的笑声低沉磁性,震得耳膜微微发痒。苏独懒洋洋地黏在他身上,隔了一会道:“杨垠是被人打晕放在那里的。”
杨垠出现得蹊跷,恐怕他自己也不清楚怎么会在那,而杀死杨老的凶手还未找到——经过宋斐雅这么一闹,凶手是谁似乎不怎么重要了,至少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被转移走了。
楚原道:“她是个聪明的人,而且别有居心。”
从宋斐雅口中自然是问不出来什么的,因此楚原也没有开口。现在杨家还是一团迷雾,既然宋斐雅有意让他留下,那之后必定有变数。
苏独忽然道:“亲我一下。”
楚原低头看看他,吻上了他的唇。
一吻过后,苏独笑吟吟道:“有楚道长在,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楚原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说,却也轻轻抵住他的额角,道:“我会一直陪着你。”
“那太好了,”
苏独一下子直起身,“杨家太无聊了,我要出去逛街。”
楚原:“……”
苏独狐耳竖起:“你说过会陪我的。”
“小狐狸。”
楚原嗤笑,牵住苏独的手,带他出了杨家。
从杨家到市区有两小时的车程,苏独不耐烦等,半路就趴楚原身上就睡着了——趴着趴着就又变回了小白狐,滚进了楚原怀里。
于是楚原又抱着这只小狐狸在街上逛,若是苏独以真实面貌出现,少不了会有一些人将热切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还是一团小狐狸模样省事得多。
虽然是只小狐狸,但还是馋兮兮的。没逛多久楚原手上就多了不少零食,小白狐还想悄咪咪滚进装着零食的袋子里——被楚原捏着后颈皮提了出来。
“小馋猫,”
楚原笑道,“又不会和你抢。”
被发现的小白狐大概是觉得丢脸,一声不吭,用大尾巴把自己裹成了一团。
他们逛了几小时便回去了,接下来的几天里杨家一直处于乱糟糟的状态,既要忙杨老葬礼又要忙新家主的继任礼。杨垠一直待在房间里木然地看着这些人,不知在想些什么。
杨老最终在一个下着小雨的清晨葬入土中,葬礼举办得很简单,按照宋斐雅所说,杨老与妖勾结,杀死周家后人,又将寻骥图和杨家的鸣钧引一同献给了妖——因此他于杨家而言,只是个叛徒。
葬礼之后,众人离开,杨垠一个人坐在杨老墓碑前。雨越下越大,他身上的衣服都被淋湿了,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头顶忽然撑起了一把伞。
杨垠微微一愣,回头看向那人——那是个他有几分熟悉的墨发美人,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是你?”
好像有什么封闭的机关开启,杨垠的记忆回笼,他忽然想起自己把小白狐捡回家的当天晚上曾遇到过妖怪袭击,当时救下他的正是这个人。
“你以前救过我,”
杨垠惊讶道,“你是九——”
苏独道:“不用说出来了。”
杨垠住了口,又看见苏独身后正站着楚原,一下子什么都懂了。
“之前不方便暴露身份,所以抹掉了你的记忆。”
苏独蹲在杨垠面前道,“不好意思,请你吃糖。”
他摊开手心,露出一根粉色包装的棒棒糖,还是草莓味的。
杨垠默默接过棒棒糖,拆开含在嘴里,一股甜味弥漫开来,身上的雨气似乎也淡去了不少。
“谢谢。”
苏独看看杨老的墓碑,想了想,开门见山道:“寿宴那天我潜入了杨家,在你爷爷的卧室里看见了昏迷的你。”
杨垠眉头一下子皱起,道:“那你见到凶手了吗?”
“没有,当时你爷爷已经遇害了,”
苏独道,“如果你能回忆起你为什么会在那里,也许就能找到凶手。”
“我想不起来了……”
杨垠道,“我后面回去想了很久,只记得我去后山看了看母亲……然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记得自己明明是在母亲的坟墓前睡过去了,再一醒来,面对的就是父亲的滔天怒火与拳打脚踢。
“我当时被父亲打得很疼,可是后面不知道怎么又不疼了,”
杨垠道,“应该也是你帮了我吧,谢谢你们。”
仔细想想,似乎在他把街边的小狐狸带回家后,就受到过九尾狐不知多少次帮助了。
苏独自己拆了根棒棒糖叼着,含糊不清地说了声“没事”,又道:“你还记得你母亲吗?”
杨垠这回沉默几秒,道:“我妈是在我很小的时候去世的。当时有人意图盗取鸣钧引,她第一个发现……然后就死在了那人手下。”
“那宋斐雅呢?”
“妈去世没过一年,她就和父亲结婚了。”
杨垠提到“宋斐雅”时明显有些纠结,毕竟她不仅是自己的继母,还与自己爷爷有过关系,“她对我一直很好,也时常护着我,我们家上下其实都很喜欢她。”
杨垠顿了顿,又艰难道:“只是父亲一直很花心,在外面有好几个情人,她一个人待在家里……可能也很辛苦吧。”
苏独听杨垠的语气就知道在这个人人都轻待他的杨家中,宋斐雅确实对他很好。尽管现在宋斐雅与杨老爆出丑闻,杨垠也对她也没有什么厌恶的感情。
真单纯啊。
苏独在心中轻叹口气,道:“几天后的家主之礼上,你要小心。”
杨垠一怔,苏独又道:“你身上有别人看不到的功德金光,应该是哪个大能转世,按理说今生不会那么碌碌无为……杨家于你,或许是真的不适合。”
杨垠愣愣的反应不过来,苏独又往他手里塞了一块糖,起身和楚原一起离开了。
他走的时候把伞留了下来,杨垠撑着伞,又拿着那块糖,在满山的风雨中,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墓碑的雨水淅淅沥沥流下,杨垠又在墓碑前待了一会,默默吃完所有糖,心想真甜啊。
然后他撑着伞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早已酸麻的小腿,慢慢往杨家走去。
轰隆——
天边划过一道惊雷,雨又大了几分。杨垠偶然回头看向那片祖坟,只见阴沉沉的坟墓间中似乎站着一个黑影……等他再定睛一看时,那里什么也没有。
第四十二章 螳螂捕蝉
从杨老身死, 到杨垠继任家主,总共也才过了七天。
雨一直绵延下个不停, 阴沉沉的天幕笼罩整个杨家, 好像有什么不详的事情即将发生——第七天的时候,杨垠从梦中惊醒,迷迷糊糊间看见床边有个人影, 又吓了一跳。
“做噩梦了吗?”
温柔的女声在床边响起,杨垠一怔,这才发现那个人影其实是宋斐雅。
“母亲?”
杨垠慢慢坐起来,道,“你怎么在这里?”
宋斐雅没有说话,她取出手帕轻轻擦去杨垠额头上的汗水, 隔了一会才道:“今天是你的家主礼,忘记了吗?”
杨垠当然没有忘记, 他诧异的是宋斐雅为什么一大早来看他。而宋斐雅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提醒几句便走出了房间。
细雨朦朦,家主之礼在屋内举行。因为时间紧迫,仪式准备得也很匆忙,杨父与杨晓在皆不在场,能算得杨垠上长辈的也只有宋斐雅一个。
杨垠心中有些落寞, 环顾四周, 其他杨家人皆站在院落中, 沉默无言。厅堂主座上是微笑的宋斐雅, 旁边则是不紧不慢喝茶的楚原。
往常他的怀里都会有一团雪白的小狐狸, 今天却没有,不知苏独去了哪里。杨垠走进屋内,宋斐雅微笑着对他招手,道:“过来。”
宋斐雅从杨老儿媳一跃成为杨老情人,这在他人看来实在太惊世骇俗,她却不介意的样子,仍然是之前落落大方的模样。
杨垠上前几步,跪在宋斐雅面前。接下来是一系列家主继任仪式,虽然此前杨垠没有排练过,但流程中居然出乎意料的顺利,没有出什么差错。
楚原作为观礼者,修长手指斟了一杯酒送至杨垠面前,杨垠道谢接过,一饮而尽。宋斐雅捧出家主外袍,轻轻披在了他的肩头。
披上家主外袍,意味着杨垠从此以后便是杨家家主。他听见院落里杨家人的呼喊声,但其中也有不少窃窃私语,是对他的质疑与不屑。
“他何德何能……”
“不过是一个废物……”
杨垠垂下眼,就当没有听见那些议论。宋斐雅瞥了外面的人群一眼,柔声道:“家主礼还有最后一道流程,小垠和我来内室,请楚道长在外等候片刻。”
楚原颔首,宋斐雅拉起杨垠,款款走进内室。
内室里的布局很简单,桌上摆着一把锋利的小刀,一只盛着清水的杯子,还有一方玉盒里盛的印章。
宋斐雅道:“这就是家主印章,以后它属于你了。”
杨垠点点头,见宋斐雅拿起那柄小刀,犹豫一下,还是忍不住道:“母亲,你知道爸的……那个女人自杀了吗?”
就在昨天,杨父的情人萱萱得知了杨父被囚禁的事情,在寻找杨父的途中不慎从二楼摔下,连人带着肚子里的孩子当场死亡,一尸两命。
“小姑娘不听话,可惜了。”
宋斐雅一边用小刀割破自己的手指,一边淡淡道,“你父亲已经听到了这个消息,现在正伤心着,你有空去看看他吧。”
杨垠道:“那……杨晓还好吗?”
“他有什么好不好的,小孩子闹脾气罢了。”
鲜血滴入杯中,与清水相融。宋斐雅随即微笑起来,将杯子举到杨垠面前:“恭喜小垠,以后你就是家主了。”
家主礼最后一道流程就是饮下掺有长辈之血的水,杨垠看着宋斐雅的笑容,沉默几秒,接过了那只杯子。
清水在杯中微微荡漾,因为掺了血而染上淡红。杨垠本想一饮而尽,但又想起苏独几天前对他说过的话,让他小心家主之礼……
一时间心绪流转,杨垠的嘴已经碰到杯子边缘。他余光瞥见宋斐雅眼中划过的微光,手一颤——仿佛无意地将杯子摔在了地上。
啪。
杯身碎裂成几瓣,液体也洒了一地。杨垠一边装出慌乱的样子想弯下腰捡,一边对宋斐雅道:“母亲对不起,我——”
“没关系。”
宋斐雅慢慢地蹲下来,拦住了他的手,“不喝也可以。”
杨垠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随即听见宋斐雅在他耳边轻声道:“反正毒也是下在杯口的。”
杨垠瞳孔一缩,下意识要喊人。但他才刚一张口,就发现自己已经发不出半点声音。
“!!”
“这里被设下了阵法, 就算是那位楚道长,也察觉不到里面的动静。”
宋斐雅站起身,眼睫微垂,含着笑意又居高临下地睥睨倒在地上的杨垠。
“你突然变聪明了,是被人提醒了吗?可惜,还是算漏了一步。”
杨垠痛苦地捂住喉咙,体内如烈火焚烧。他呕出大片大片鲜血,竭力看向宋斐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