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一簇火红的九天明焰,在齐悦的眉心促燃。他五指绽开,指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长、变红、变尖,像极了一朵盛放的红莲。齐悦睁大了双眼,望向虚空中发出的一道光亮。多少前尘往事,犹如洪潮决堤一般,汹涌灌入他的脑海。
齐悦望着那个从虚无中缓缓走出来的人,泪水瞬间盈满了他的目眶……
《邪神的祭品》现代篇·序章·请君归来,完。
第7章 血穴疑云
古代篇·季一·南馆花开
唐,天宝年间。西都长安,渭水金渠之上,飘飘然荡漾着一艘画舫。清风徐来,水波不兴,艳阳高照,春光明媚。
两岸垂堤的柳帘,在微风中摆动着柔姿,摇摇晃晃,正如舫舟驭波而行的节奏,又如其上,垂散着长发、随着小舟一同拂摆柳腰的美人。
美人们围成一席,叽叽喳喳,推杯换盏,边将琼浆玉露舔进口里,一边还要谈论着八卦,口里不饶人。
其中一位说道:“唉,你们听说了没有?咱们南馆里,前阵子死了一个新来的小倌儿!”南馆,即是“男馆”的谐音,是对男妓娼馆隐晦的一种雅称。
“啊——!”另一位震惊地掩着口鼻,瞪大了眼珠子追问,“真的吗!我们怎么都没听说。”
第三位赶忙插嘴:“那还用问吗?一定是鸨父掩息了丑事呗!虽说入了咱们这个行当的,各个都是命如草芥的红尘卑微人,在床上被客人耍尽各种手段玩死,实在是不稀奇。可这种事若是传了出去,怕也是要影响,进咱们馆里来烧钱泻火的恩客心情哟!”
“才不会呢,我看那些个熊根棒槌呀,见了咱们的小香穴,硬得堪比擀面棍子一样。说不定呀,听闻个把香艳刺激的鬼怪故事,更能给他们在床上助助兴呢,哈哈哈!”又一个没羞没臊的美人如此说道。
一众小倌儿哄然嘻笑,适才有些紧张的气氛又被缓和了下来。
“哎哎哎!这一个可不一样,”方才第一个开口的小倌继续吓唬大家道,“你们还能笑得出来,是因为不了解各中秘情。我告诉你们呀,死了的那一个,他的后`穴里不仅是血流如注,且验尸的仵作说了,那里头密密布满了数道细小的伤口,就像是……”他的手比划着,像握着一根什么,“就像是被扎满细钉的狼牙棒子给捅了!”
“啊啊!”众人纷纷惊呼,怎么会有这么恐怖的事情。
“你亲眼见了的?”
“那倒没有。但鸨父与仵作谈话时,我恰好路过房外,便偷听了一耳朵。可把我吓死了,差一点就怔在那里,挪不动脚了。你们知道的,天底下的门窗都是纸糊的,哪里有秘密不透风的?”
可马上又有人质疑:“后`穴受伤,也是常有的事,咱们当年没经验的时候,谁没经历过?有些客人就是粗鲁,害得咱们高烧了几天,可馆里头有专疗那处的伤药,也不至于真要了人命罢?怎么可能,被奇奇怪怪的玉`势塞进去捅了几下,就直接去了阎王那里报到了呢?”
“是,稀奇就稀奇在这里!我告诉你们哈,那人可不是被捅死的,而是……自杀的!”
众人赶紧掩着团扇抽凉气,其中一个感叹道:“真是想不开的娃呀,何必呢。不过就是遇到一两个变态的客人而已,下回长个心眼,不接他的客就是了。他难道还真以为自己是贞洁烈妇呀,都已经沦落到风尘里来了,不过就是受了点屈辱,算是什么挺不过去的坎儿呢!”
“就是呀,要真是那么贞烈的一个主儿,有本事学咱们齐魅哥哥呀。人长得俊美,国色天香,南馆头牌,还只卖艺不卖身。多少有钱有望的恩客,捧着真金白银在长安街上候着,从早排到晚,从东市排到了西市,也求不来观美人一笑、对饮一杯酒的机会,哈哈哈!”
正在此时,画舫内舱的珠帘微微挑起,一袭红衣的天仙美人从舱中款款探出莲步,窈窈窕窕,顾盼生姿。正是一张、与千年后的齐悦,近乎一模一样的脸,却少了几分纠结,多了几分妩媚。
那眼里流转的,是媚眼如丝的无边春色,是水天相接的碧波万顷,一颦一笑间,似是有能使星云摇曳的摄人芳姿。满头青丝流泻,犹如翠黛飞瀑,一脸笑容和煦,稍微施了点脂粉的颊上,如同拂拭了一层香罗白雪。
“是谁又在胡乱嚼舌根子呢?如果我齐魅的一笑真这么值钱,那现下里你们几个都看过了,岂不是该在我面前堆起一座金银小山了?”
第8章 春日淫词
“齐魅哥哥。”一众人纷纷起身,恭敬地给齐魅让座。
人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虽然人们通常只管女妓馆里的头牌,叫做“花魁”,可若论起风姿颜色、琴棋书画、吟诗作对的才情来,齐魅可是丝毫不比那些个女子逊色,绝对是男倌儿之中、当之无愧的花魁。
他就像一枝风华绝代的牡丹,开得艳丽醒目,明明生着一对招惹风流的桃花眼,却偏偏傲立万花丛中,冰清玉洁、一尘不染,带着遗世独立、羽化登仙般的矜傲,只让人想踮起脚来,九天揽月而不得。
齐魅拂拭了一下衣袖,缓缓地落了座。
“大家刚才,是在议论什么呢?我只于舱中小憩片刻,就吵得我睡不着觉。唉,只得出来,与各位弟弟们同赏这大好春光了。”
其实,齐魅又怎会没听清一干人大惊小怪的言语?他的本事,可不只是单纯做个红牌艺伎这么简单,他甘愿来到这南馆之中安身,自有他的理由。他这是明知故问,想探探这些个小倌到底知道了多少。
大家又添油加醋地,给他们的榜样齐魅哥哥讲了一遍事情的经过。齐魅淡淡一笑,看来,是没有人猜到那小倌为何会自杀的真正缘由了。但齐悦心里,却隐约了然了七八分,能够拥有那种蛊惑心神的控制力的,恐怕只有那一只巨眼。
“好了,咱们勿要再谈论这些怪力乱神的事情,坏了自个儿的心境,”齐魅故意岔开话题,提议道,“今儿个心情好,咱们兄弟同游湖上,应该趁着春色薄酒,赋诗几首,才对得起眼前的这片明媚啊。”
“是是是。”齐魅哥哥都发话了,又怎敢有人不应。
可随即众人犯了难,要说这片春色么,古往今来多少文人雅士已吟遍了,恐怕再难作出什么新意。再说这赋诗,也需要阅历不是?兄弟们每日在这南馆里迎来送往,外头的春色是没悉心瞧过几回,可这床帷内的“春色”么,那可就是触情生情、出口成章了。
于是有人提议,就以“床间春色”为题,来行一圈酒令。
齐魅眼里含着无奈笑意,心想,这帮子人,真是三句话不离老本行。也罢,既然众口一词,自己也勿要扫了他们的兴罢。
于是有人站起来说:“我先来第一首,抛砖引玉。嗯……吭哧吭哧,巨驴推玉磨,嘿哈嘿哈,长犁耕肥田。哈哈哈,怎么样,怎么样?”
众人全都望向齐魅,才情绝佳的花魁还没有说话呢,哪里有他们胡乱品评的份?齐魅真是哭笑不得,这也算得是一首诗?怪不得这位叫李桃的小倌,张着腿,任人在他的“肥田”里耕耘了多年,却始终只能以色侍人,爬不上更高的位置。
但齐魅当然不会把这份不屑表现在面上:“不错不错,来,让我们敬李桃弟弟一杯。”
众人举杯,小小玉盅内的琼露被一饮而尽。
第二个又来:“紫龙出墨林,潜行入幽谷,莽莽一水间,一入不回头。深深击琼珠,浅浅折龙头,深浅人自知,轻重扣心头。”
“哈哈哈,好!”这一次,还没待齐魅发话,刚才那个叫李桃的小倌,便情不自禁称赞起这位叫白启的。以他自身的水平作为比较,白启的诗形象生动,且用喻雅致,比他的高明了太多。
随后他似乎意识到了自己莽撞的个性,兴许会冒犯了齐魅的权威,赶忙自罚一杯,对齐魅讨好道:“白启哥哥的诗作虽好,但我知道齐魅哥哥的诗一定比他的好上百倍。不听了不听了,我现在,就想听魅哥赋一首,让我们开开眼界,好生学习学习。”
齐魅莞尔一笑,纤细的玉指捻动了一下手中的玉盅,脑海里便有了一阙:“桃花开并蒂,鸾凤伴双栖。幽口滋雨露,丹桂吐芬芳。锦被逐碧浪,红烛映双人。君恩如罗衾,暖我一世魂。”
“哇——”大家微微摇着头,赞叹齐魅举世无双的才情。本该是粗鄙凡俗的床笫交易,倒叫齐魅描述得,有如浸泡在你情我愿的浓情蜜意中那般美好。
小倌们不禁想象着,有朝一日真能遇到诗中描述的那样一位恩客,真心相待,为自己重金赎身,带他们远离这肉欲熏心的烟花之地,像迎娶新嫁娘一般,待己如妻。在漫漫长夜里,被翻红浪后,能有那么一双手,将自己紧搂怀中,从外到里,温暖自己,一生一世,宠爱自己。即便是在百年之后,两人的肉身都入了土,也能葬在一处,从此魂魄不再孤单。
但小倌们也都知道,这始终只是他们想象出来的奢侈。男子不比女子,娼女嫁人,尚能做妾,而自己人老珠黄的那天,又有谁怜风霜呢?
一时间,气氛由热烈,转为哀伤。齐魅的诗文越是美好,就越是提醒着他们,现实的残酷不易。
齐魅倒是没所谓,反正这花魁的身份,也只是他暂时的掩护,若想脱身,随时随地,轻而易举。可若想逃脱他肩头负着的责任,却恐怕永生永世,都无可能。
齐魅撇嘴轻笑,自斟自酌,小啜了一杯后,众人才反应过来,要向吟出如此好诗的魅哥哥敬酒。
于是众人又行了一圈酒令,各自作了诗,这个游戏才算完。但天色尚早,今日难得春游一次,显然还未尽兴。
这时李桃又有了提议:“唉,咱们来玩‘打水漂’怎么样?”
第9章 水漂炫富
“打水漂”,指的是用扁形的瓦片或石砾,在手上呈水平放置后,用力飞击而出。石片擦贴水面,碰水后由着惯力再次弹跳而起,多次跳跃前行,直至惯力用尽后沉水。这一游戏比的,一是飞出的距离,二是击水的次数。
普通人家的小童也会以此游戏耍乐,但这艘画舫上的小倌儿们,个个都是收了恩客的好礼、存着不少好物件的主儿,名为玩游戏,实为炫富,距离和弹跳次数都不重要,关键就看谁,能拿得出像样的道具来充当飞行的“水漂”了。
李桃就是最藏不住好物件的主儿,他立时拿出了一个玉珰,上头翠色生光,放在阳光下细看,里头还蕴着一丝丝薄云。
众人不禁惊叹:“李桃啊,这么好的宝贝,你就真要用来祭了龙王?”当然,水下并无龙王,这不过是对河水的一种雅称。
李桃将玉珰把玩在指尖,还伸出甲片弹了弹,不无得意地说:“唉,这可是钱大官人心疼我,特意赏我的小物件呢。要说值钱么,也没多值钱,也就……那些初阶的小倌陪客睡上七天七夜能得的赏钱吧。啧啧,厚是厚了点,也不知道能在水面上漂几回,可我这不是,为了给各位哥哥助兴么?手头又没有他物,自然,是没有吝啬之理啦。”他表现得满目惋惜,可谁又能看不出来,他觉得在众人面前秀上一番,自然是比那“七天七夜的陪睡”要值钱得多的。
呵。齐魅不言语,自顾自又小酌了一杯。就那样翘着一点兰指,眯着双眼,看那枚玉珰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直接沉了底。
有人嘲笑说:“哈哈哈!李桃,你这回,可真是赔了玉珰又折了颜面哈,看你装,一下都没跳起来吧!”
“哼!”李桃才不管那些,总之,他炫富的目的已经达到,就佯装怒意地转过脸去不说话了。
紧接着,小倌们各自拿出了形形色色的宝贝,来充作水漂。
有取了发间的银钗子,拿来插水的,自然也是溅不起半点水花、博不来半声喝彩。
有解了脖颈间的金锁片,拿来打水的。这一个与瓦片最像,还真能弹动几次。若不是小倌们的手,平日里要么拨琴,伺候恩客们的耳朵,要么弄管儿,伺候恩客们的下`身,实在没练过什么力气,这一个法子倒是可行。
再看白启,干脆从袖间掏出一幅字画,上头画了两株并蒂的莲花,题字——“永结欢好”,是谁赠的,自然是不言自明。
他说:“我才不像你们,尽扔一些俗掉渣的破铜烂铁。知道这世上什么最值钱么?千金难买是真情!我白启今天就要试试,看六郎送我的墨宝,是否也会同那些俗物一样沉水。咱们可说好,三杯酒功夫,如果我的字画没有溶掉,那就算是我赢了。”
“哎哎哎!白启,你这话什么意思啊?咱们玩的是打水漂,你拿个破纸扔在水上头漂,也能算数?”
白启狡黠一笑:“怎么不算数了?打、水、漂,我扔下去之前在纸面上打了一下,现在,它就好好地漂在水面上,你们说,哪一个字不符合?哈哈哈!”
众人对白启的无赖无语了。
其实白启这张画,哪里真是他爱慕的“六郎”送的呀?只不过是他闲暇时分,自己随笔涂抹的罢了。作画时倒是意淫了一番他与六郎“永结欢好”的情景,可六郎家中早有妻室,又怎会对自己这样身份低微的男妓动了真情?不过,他用的这纸,确是涂了西域产的昂贵神油,别说三杯酒,就算是三十杯的光景,也不会溶水下沉。今日泛舟湖上,他也是早有准备,就等着一个机会,在众人面前秀一番虚假的恩爱呢。
“齐魅哥哥!”李桃嘟囔道,“你看看白启他,是不是欺负人?你给评评理!”
齐魅不紧不慢地站起来,从怀里摸出一个香囊。金丝银线,细细缝制,在阳光下闪着辉光,八角玲珑,下缀流苏,正是齐魅亲手作的小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