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陶铁有些失望地垂下眼,转回头继续划桨,“唉,我的魅官儿醒来第一句话就是唤我,我还以为,你是想我了呢。没想到,你原来还是在关心别人呀……”
齐魅被他逗得又好气又好笑,慢慢走到他身侧,站在陶铁旁边看他一下下划桨。水里倒映着两道影子,波光粼粼,却又朦胧细碎,乍一看,竟有些郎才美貌的相配。
“别打哈哈。我是问你,其他的美官人呢?都去了哪里?”
“美?我可看不见还有什么其他的美官人。在阿铁的眼里、心里,现在就只有一位花容月貌的美官人了。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大概说的就是他了。哟,你看你看,我说什么来着,月亮都躲到云后头去了吧?划了半天,这水里也不见半条鱼,大概是被他给羞得吧。”
“阿铁……”齐魅无奈地放柔了语气,“别开玩笑。快说,他们是不是都撇下去我自个儿先回去了?”
陶铁耸了耸肩,满不在乎地说:“如果我说……他们都被我吃掉了,连骨头渣子都没剩下,你信么?”
第13章 月下流光
齐魅心头一震。
这话的意思是……难道,他承认自己就是吃人的饕餮了?他如此笃定、毫不避讳地暗示我,该不会,是猜到了我的身份?这是……赤裸裸的挑衅吗?
齐魅不由警惕起来,暗暗扣指,随时准备发动灵力防身,同时回想,自己可能在何种情况下暴露了身份。
可思来想去,除了先前他在香囊中注入了些许灵力,使得它在水面上能御风跳行,其余的,似乎也没有什么了。当时陶铁又不在身旁,不该看到了他在衣袖里进行的那一幕才对啊。别慌,别慌,也许,他只是开个玩笑呢?
“哈哈哈哈,魅官儿,”陶铁一派轻松地笑道,“你该不会是当真了吧?我怎么可能有那么大的嘴,能吞下那许多活人?放心吧,他们只是都先下船回去了,晚上还有客要接呢。他们呀,可没有魅官儿你的清闲。”
“那他们走前怎么没来叫醒我?”
“哦,我跟他们说你乏了,酒力还没醒透,让他们先走,你要好好歇歇。”
“这样,他们就信了?”
“哦,我就说,刚才送你进舱里去的时候,是你亲口告诉我的,要我转达。”
“好呀你,”齐魅对着陶铁油嘴滑舌的样子嗔怨道,“原来你这么坏!”
“坏?我还有更坏的呢。”男人忽地侧过脸来,暧昧地盯着齐魅紧绷的小脸,啧了一声:“怎么?刚才我随口一说的玩笑,没把我的小情人给吓到吧?别害怕,阿铁疼你还来不及呢。我就算是真吃了别人,也不会吃了你。当然,你要是自个儿乐意脱光了,交给我吃干抹净,我倒是也不介意。”
说着,陶铁竟然伸出了舌尖,轻佻地舔过下唇。弧度完美的唇瓣,立刻蒙上了一层湿亮水光,混着月影,分外惑人。
“转过脸去!不准看我!划你的船!”齐魅听到了自己心里头“噗通噗通”的悸动。
这个男人,来路不明,本该是最值得他小心防备、万分警惕的对手。可他却总能轻而易举撩拨齐魅的心弦,弄得人心痒难耐,不知所措。
齐魅开始害怕与他的眼睛对视了。他怕自己一不小心,会落入他设下的陷阱。而明明自己,才该是那个“狩猎”的人。
两人都不说话,陶铁望着暗沉的远处,而齐魅则在静思。
船桨拨动水面的声音很轻,咕咚咕咚的水声,带着某种能安抚人心的宁静。齐魅看着水中浮动的月影,忽然觉得,真真假假,其实也没有多大所谓。
如果陶铁就是饕餮,那他本来也该设法与之相处、百般诱惑、最后收网捕猎;而如果他不是,那这个男人,正好可以陪他解一解困于风尘的烦闷,就当是散散心,同行一段路、笑看一段风景了。
于是齐魅心情好了,他轻轻吟道:“桂棹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
这时,陶铁搁了桨,从怀里取出那个贴身收藏的香囊,小心翼翼地拆开,从里头捏出来一片桂叶,放在鼻下,细嗅馨香,将那幽幽芬芳吸纳入怀。
随后,他将叶子边缘抵在唇瓣上,吹起了一首《春江花月夜》给齐魅听。曲声悠远,清音嘹亮,情思婉转,与夜色正相融。
正在齐魅听得出神之际,曲声顿抑,男人对出了下阙:“红裙白氅,望美人兮,立身旁。”
齐魅笑了,因着那人的浪漫,因着那人的没羞没臊。但齐魅不得不承认,他喜欢。
“喂,你这是要把我划到哪里去呀?”齐魅轻声问。
“嗯……让我想想啊。带你去天边,好不好?”陶铁胡乱答。
“去天边干什么呀?”
“我也不知道啊,我就想带着你乱跑。要不我就这样把你拐跑吧?就我们两个人,再也不回去了,好不好?你不是说了,想让我只为你一人摇桨么?”
“傻瓜……”
一艘小舟,载着两人,徜徉在月下的诗情画意里。
不探来路,不问前方,只有今日,不思明朝。醉一时,乐一宿,纵欢愉,又何妨?
引《春江花月夜》共此良辰美景: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第14章 莲蕊香尘
这天,陶铁正蹲在南馆后院的一截老树墩旁,凑着一盆清水洗衣物。他现在是齐魅一人的专属随侍,当然只给齐魅一人洗。
他高高束起的黑发,从一侧落下来,贴在颊边,额角散乱了几缕墨丝。认真的眼神,细细搓弄的双只大手,偶尔抬起手来整理额发、却不小心沾湿了的鬓角。这一切,都叫站在远处、歪着头朝这边打量的齐魅有一些心动。
齐魅想不明白,这样气宇不凡的一个男人,竟然肯为他做到这种地步。那句“一言为定”原来真不是戏言。他图什么呢?该不会,真是图自己随口一说的“赏你一夜春宵”吧?
齐魅想着想着,竟把自己给逗笑了。那一丝不易察觉的甜笑,正巧被抬起头偷瞄美人的陶铁收入眼底,男人唇角的笑意更深了。
“哟,阿铁,小使唤?洗衣服呢?”李桃就属于那种“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典型。
那日,陶铁突然从船上跃起,乘风踏浪、犹如神祗一样降临,在场的哪个小倌儿看了能不心动?可他偏偏一开始,就是冲着花魁哥哥去的,也只挑那枚最不值钱的香囊去捡,哪个能看不明白其中用心?从此以后,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管陶铁叫做“小使唤”、“齐魅哥哥的小使唤”,语气里,带着满满的酸意。
可陶铁倒表现得毫不在意,莫如说,他对于这个称呼甘之如饴。就好像,能跟齐魅攀上某一点特殊的关系,也是三生有幸。
陶铁头都不抬,继续吭哧吭哧地洗他的衣物,把靠拢过来的李桃当做了空气。
李桃吃了瘪,平白叫人看了笑话,心里头不乐意,嘴上自然要嘀咕几句:“洗洗洗,洗什么洗呀?我看呐,只要是齐魅哥哥的衣物,就算是臭的,在你眼里也是香的吧?我看你呀不用洗了,拿回去直接当被子盖吧!切。”
刚“切”完,李桃终于意识到齐魅就站在不远处听着。完了,我不会得罪了齐魅哥哥吧?
他赶忙往齐魅那处看去。见齐魅一脸平静,悠悠摇晃着团扇,只当做没听见。齐魅就是想看看,陶铁对李桃的冷嘲热讽,会作何反应。他对这个男人的一切都好奇,巴不得有人替他试探下陶铁的真心。陶铁对自己表现出的种种殷勤和忠心,真不存着什么别的目的吗?
齐魅的沉默,对李桃来说就是默许。于是李桃更加变本加厉,翘着兰花指,从水里捻出了一团白布袜子,随后做出满脸鄙夷神色,凑到陶铁的面前说:“阿铁,你闻闻,香的么?”
当然,齐魅穿过的那只袜子已经被清水浸泡过了,就算曾经有汗味也早该溢不出半点来了。李桃这一举动,不过是对陶铁自甘低三下四的侮辱罢了。
没想到陶铁还真的凑上前仔细闻了闻,闭着眼睛做出满脸享受的表情,赞叹了一句:“应为洛神波上袜,至今莲蕊有香尘。”
天啊,对着一只臭袜子都能赋诗!李桃简直快被陶铁痴心的样子给弄吐了。可话虽这样说,他心里那片名为嫉妒的汪洋,却泛起了更汹涌的波浪,恨不得把眼前这只自己得不到、却摇着尾巴、尽向主人讨好的忠犬给淹死。唉,如果也有一个男人肯这样对我,该多好哇。
心中的酸意,让李桃忘了要顾忌远处的齐魅,他把手里端着的一坛子米汤哗啦啦倒进了盆里,开始口不择言了:“喏,拿去。光知道拿清水洗有什么用,咱们南馆里头的衣物呀,必须要仔仔细细地浆洗,知道不?”
所谓“浆洗”,就是用煮开过的米汤浸泡衣物,充分搅拌后,浸泡上片刻,让衣料吃透米水后再滤净。这样的洗法,比单纯用清水,成效好得多,能使衣物更加洁净无瑕。
李桃抛动着空坛子,挑着眉头,尽挑能伤人的说:“阿铁呀,你也是知道的,咱们的花魁哥哥,就算不陪人睡觉,也是时不时要见客弹琴的。若是他们发现哥哥的衣上有污物,那不是丢了哥哥的脸,断了他的财路么?呵,难道你以为,齐魅哥哥的吃穿用度、锦衣玉食,那都是北风刮来的?还不是承了那些恩客对他的欢喜?你可得好好地洗干净了,万一有个什么闪失,把你个区区小杂役卖了都不够赔!”话里话外,尽是对陶铁“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讽刺。
可陶铁竟也不恼,他勾起嘴角一笑,回敬道:“那是,魅官儿是要穿着衣服见客的,而你就不用了,你见了客人,立马就得脱得……光、溜、溜,连屁股瓣子上的遮羞布都省了,哈哈哈!所以呢,你也不用人给你洗。你这辈子啊,就算想找个像我一样忠心耿耿、又英俊潇洒的仆役,都是非分之想!做梦吧你!”
“你!”李桃没想到,男人有着“阿铁”这么憨傻的名字,却如此牙尖嘴利,专拣人痛处戳,把他气得脸都绿了。
第15章 动心荡魄
可陶铁还没玩够呢,他继续道:“哎呀呀,这个米汤,可是个好东西呀。怎么你自个儿不多喝点,竟舍得给我用么?怎么,难道今天晚上不见客,可以随便吃食了?我的桃官儿啊,难道说……你这么快就过气,门可罗雀了?”
这话外行人兴许听不懂,可混过男色风尘的人,都是知晓这“米汤”中的玄机的。男妓们用后`穴承欢,须要保持那处的清洁,在有客要见的当天,自然是不能大吃大喝的。这万一……要是在床上欢好之时,肚腹疼痛起来,涌起便意,那可就是砸自家招牌的一等一糗事了。
陶铁这一招真是绝,明里暗里地讽刺李桃,不能像齐魅那样,清清白白,洁身自好。李桃气得直跺脚,一转身,扭着屁股走了,连坛子都忘了拿回去。
齐魅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他愈发觉得,陶铁这个男人身上,有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魅力。他就像一头蛰伏的桀骜雄狮,偶尔的恭顺,只是他与世人开的一个玩笑。有朝一日,若有人惹怒了他,他兴许会忽然跳起来,亮出獠牙,瞬间咬断人的脖颈。
光是这样想象,就叫齐魅兴奋不已。他觉得,如果他真是自己要对付的饕餮,那他真是一个有意思的对手,是自己想用魅力征服的对象。
于是他走过去,从水里慢慢捞起陶铁的大手,举到眼前。
虽是春末时节,夏日将至,但从深井里打上来的水,还是有些凉人的。齐魅就那样,含情脉脉地望着陶铁,轻轻问道:“阿铁,你的手都搓红了……手凉么,我给你捂捂?”
陶铁眼里含着玩味,任凭齐魅的玉掌裹着,过了许久才吐出来一个字:“热。”
“这么快就热了么?我怎么觉得,你这手还是冰得很呢?”语气里含着溺人的疼惜。可明明,使唤陶铁洗衣的就是他齐魅啊。
这美人上身微倾,露出一段雪白的香颈来,琉璃枝一般的两段锁骨缀饰其下,叫任何男人看了都能呼吸急促。
陶铁就那样一错不错地凝视着颈间风光,意有所指地答:“不是这里,是下面。热得很,烙铁一样,还烫人……你要不要,也摸摸看?”
齐魅状似娇羞地丢了那双手,嗔道:“什么时候我的小使唤这么不规矩了?觊觎主子,可是越矩。”
“哈哈哈,”陶铁忽然换了爽朗的笑,方才的暧昧气氛一扫而光,“除非主子自己愿意,否则,阿铁绝不越矩。一夜春宵,那是要你情我愿,才能鱼水得欢的事。”说完,他又蹲下,去搓齐魅的亵衣了。
除了贴身亵裤之外,齐魅的一身上下都在这盆子里了,齐魅为了诱惑这神秘男人,倒也是不怕羞。陶铁从水里拎出一件轻罗小衫,是朦胧透明的纱衣,趁着齐魅在旁,问出了他早就想问的问题:“魅官儿,这一件,你的么?”
齐魅不紧不慢地接过来,将滴着水渍的衣服放在身前比了比,答非所问:“阿铁觉得,我穿这件合身么?会好看么?”
陶铁修长的睫羽闪了闪,徐徐吐出一句赞叹:“芳华绝代,动心荡魄。”可就在齐魅打算一笑而过之时,陶铁眼里忽地泛出幽暗眸光,出口的言语也变得狠厉:“只是,要看穿与谁人看?那人,懂不懂得欣赏。”
齐魅心中一凛,这是陶铁第一次用威胁的语气对他说话,那话虽说得婉转,却饱含了浓浓的占有意味。
其实,这件衣服是他向白启借来的,他不用以色侍人,根本不需要穿这等妖媚的衣装,可为了与陶铁逗趣,他偏生存了刻意惹火的心思。这下子目的算是达到了,齐魅也不知道,自己这心里头算是开心还是心悸。犹如站在明火上头走钢丝,不知不觉间,他和陶铁的关系就变得这样微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