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重月古怪地一笑,转过脑袋盯着晏天痕看了一会儿,道:“倒是也有这个可能,那就祝你好运了。”
晏天痕说:“应当是,祝我们好运。”
尹重月加快脚步往前走着,然后一挥袖子便如同一根轻飘飘的羽毛似的,飞到了城头上,而城头上站在他身边的尹峰,却像是丝毫不知道他儿子何时离开过似的。
重月之乐,承载着重月城的人们对紫帝天都最深沉的尊敬和祭献。
所以它声势浩大,倾尽繁华,让任何人看了,都能见到万法时的鼎盛辉煌。
然而一朝倾覆,覆水难收。
子夜将至。
黑白鸦杀破门而出,白鸦随主一路以白骨铺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城主府门前。
然后,相同的对话便又一次重复。
晏迟恬不知耻地向尹峰讨要尹重月,尹峰拒绝,尹峰对着晏迟出手,却被晏迟一招致胜。
尹重月一袭红衣站在城头,他眺望着不知名的远方,似嘲似讽地勾了勾唇角。
他没有动,然而却有另外一个他,代替他从城头上跳了下去,朝着晏迟走去。
那个孩童,代替他向那个残忍的刽子手求饶,他愿意成为他的炉鼎,他再也不做那个从很早之前便开始做的、成为玄楼道侣的美梦了。
第410章 破阵之法
“炉鼎之体,果然味美,可惜太小了些,本世子玩儿不尽兴,不过,这身子多调教几年,倒也够了。”晏迟道。
看过整整两遍的情节,晏天痕记得很是清楚,接下来,只需要晏迟一抬手,那些鸦杀便会将无辜的百姓悉数屠戮。
尹重月冷漠地看着这每个细节都已经印刻在他的骨子里的一幕。
内心毫无波动。
他已经知道结局,甚至知道过程--比如,第一给被杀的百姓,是那个还不到七岁的女孩。
重复了不知多少遍,他即便有心,也早晚已经麻木了。
晏迟的手抬了起来。
然而就在他这个屠城的手势即将做出的时候,突然之间,一道冷光破空而来,穿透了一个刽子手的胸膛,速度不减宛若一道闪电似的直冲冲地以雷霆之速飞了过来。
剑光因速度太快,而成了一道一闪而过的青光,剑招散开的剑气所到之处,竟是扫了一大片的鸦杀影卫。
甚至,尹重月都不曾来得及听到长剑断骨的声音。
只一个恍惚,又似乎是眨了一下眼睛,原本准备下令的晏迟,那只罪恶的右手,已经被齐腕砍下,血淋淋的手落在地上,又被一只不知从何处跑出来的虎崽子咬着叼走。
尹重月愣了好一会儿,他看着骑着一只威风凛凛的白虎,一袭烫金滚边黑袍的持剑男人,从晏迟头上略过,在城门口转了个弯,挡在了他与他父亲前面。
男子声音宛若昆山玉碎,清而沉,他手中持着一柄已经回到他手中的青灰色长剑,怀中抱着一个顺手从晏迟手中救下来的红衣孩童,对着晏迟勾了勾唇,带着三分轻蔑三分傲气和四分的冷淡,道:“紫帝天都玄九霄。”
尹重月忽然浑身震颤,他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似的,几乎站不稳身子。
他为什么回来?
他为何能够将功法化成实质,真真切切地伤到了这城中本就不存在的人?
他不是玄九霄。
他不是玄楼。
可是他却又是他,是他心中设想了不知多少次的他。
尹重月忽然捂着脸,眼眶里面突然之间如同泉涌一般迸出了泪水,他看着落在手心上的温热水珠,突然又是哭又是笑的--这么多年,这是他流下的第一滴眼泪。
透明的,无色的,有些咸味儿的。
不是哀痛到极致而不可说的血泪。
“玄楼”杀了晏迟。
他似乎是轻而易举就能杀了晏迟。
鸦杀没了领袖,倒也没有大乱,因为死人是无论如何都乱不起来的。
“玄楼”始终抱着尹重月,但他却并不想让尹重月见到这修罗场般的场景,便将他的小脸,埋在自己的胸口,但却又不阻止尹重月听到他提剑杀人时候发出来的声音。
鸦杀悉数歼灭。
“玄楼”放下了怀中的孩子,站在他面前,弯下腰说道:“我来了。”
这一晚,冷月如霜。
倒影在血泊之中的那轮月亮,和天空之中的月亮交相辉映。
重月之城,来了一位贵客,他赴了一场此生最重要的约定,也不知改变了多少人的人生。
尹重月抬起头,和蔺玄之对视着。
他仿佛看到了遥远记忆之中的那个人。
两人对视着,一个仰着脸,一个低着头,仿佛悠久的时光,在这一瞬间,便穿越了古今,交握在了一起。
城中的百姓在笑着,尹城主也在下属的搀扶之中站了起来,死了一些人,但更多的人却是被保住了。
重月之城没有被灭城,尹重月还是尹重月。
只听得一阵震颤之声从脚底传来,只见重月之城从外围开始塌陷破碎,接着便如同浪涌似的朝正中心扩散。
晏天痕有些发慌地喊了句“大哥”,冷寂雪却道:“莫怕,只是这幻阵破了。”
重月之城悉数崩塌。
流光溢彩宛若流萤点点的光芒倾洒在整片天地之间,很是好看。
很是好看。
这些光芒倒映在尹重月的黑色瞳孔之中,调皮地闪烁着,还有一些落在他的鼻尖儿上,似乎在和他玩耍。
城主府也崩塌了。
脚下的土地,再不是青石板,天空的月亮,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是何地?”蔺玄之望着那个身形抽长容貌隐隐约约看不清的红衣男子,淡声问道。
尹重月轻声笑了笑,道:“这边是封魔大阵的最中心位置。”
这是一个类似溶洞的地方,视野很是宽阔,前方有一个缠绕在一块玉色石头周围的不规则的湖泊,山顶很高,抬起头来也看不到尽头究竟是什么。
晏天痕盯着尹重月猛看,道:“你是小城主?你以前那么小,怎么突然变这么大了?”
尹重月轻哼一声,凉凉说道:“小子,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随便说一个男人小。”
晏天痕噎了一下。
段宇阳目瞪口呆地看着尹重月,道:“你他妈居然开黄腔?”
“我他妈为什么不能开黄腔?”尹重月和之前在重月之城幻像中的时候,性子似乎截然不同。
是啊,他为什么就不能开黄腔......个毛啊!
现在的问题是这个吗?
蔺玄之淡淡问道:“重月之境,是否破了?”
尹重月眼神复杂地看着他,道:“幻境都没了,自然是破了。”
又问道:“小子,你是如何想到这一招的?”
蔺玄之说:“那幻境乃是你心中执念所成,我便在想,你的执念究竟是什么。原本我以为,只是对晏迟那些人的恨意,以及对重月城百姓的愧疚,但在我们无法对城中入侵者产生任何伤害的时候,我便知道我猜错了--至少,你的执念不完全是这些。”
“从最开始,你见到我们的时候,便说在等一个人,重月之夜那日,你又去城门,亲口说要等那人来,你离开之后,夜幕降临,一位宫装侍女特意前来城门口,叮嘱他们今夜晚些闭门,而在晏迟前去城主府叫嚣的时候,他也屡次提及玄楼--”
一个从未出现在重月之城的人,却是被多次提起。
若说没有什么深意,蔺玄之却是不信的。
只是那个时候,他还没有意识到尹重月的执念还有这一层。
蔺玄之止不住想,若是尹重月的执念,仅仅在重月之城上,那为何偏偏要等上屠城的三日之后,他们才会又一次回到原点?
这三天意味着什么?
当他第二次看到在屠城三日之后,一袭黑袍的俊美男子,策马持剑破城而来的时候,他忽然大彻大悟。
尹重月的执念,在这个男人身上。
玄九霄,玄楼。
蔺玄之惊鸿一瞥之中,看清了那个男人的脸,他记得尹重月曾说过,他们很像。
于是,蔺玄之便有了之后这么一出。
“你的执念,是一个不曾准时出现在你生辰宴上的男人。”蔺玄之望着尹重月,道:“你曾不止一次想,若是他不曾违约,在子夜之前出现在重月城中,你是否就不会死?这座城池的无辜之人,是否就不会死?重月之城,是否不会在历史之中消失?所以你的执念是玄楼,亦是玄楼不曾赴约。”
“所以,你便替他赴约而来?”尹重月哈哈笑了起来,他笑着笑着便低声啜泣,似乎是在感怀什么。
“玄九霄可真坏啊。”晏天痕叹了口气,说:“要是他按时赴约就好了,后来的一切,大概就不会发生了。”
“与他,从来都没有关系。”尹重月笑了笑,脸颊有酒窝,他很是平静地说道:“这一切,正如之前你们所见到的重月之城,其实都是我疯到极致,产生的自我幻想罢了。玄楼那个时候,根本就不认识尹重月,也不曾给他任何承诺,自然,更不可能为了从不放在心上的人,赶赴一个本就不存在的约而来。”
尹重月多希望他能早早的便认识玄楼,多希望玄楼也如他一样喜欢他、甚至像晏迟这等黑心烂肺之人一样,因为他是绝世炉鼎之体、得而可得九界的身份,从而对他生出强烈的占有欲啊。
可惜了,玄九霄从来都是如同九霄至上的曜日皎月,光芒万丈,不染尘埃。
他有他自己的骄傲和尊严,他的出身、他的教养、他的天赋,让他永远不可能通过旁门左道的方法,来获取他想要的一切。
饶是过了千年万载,尹重月仍是记得清清楚楚。
他出生那时候,乃是重月城有史以来的第三个重月之夜。
他也被预言为修仙界有史以来第三位注定为紫帝天都后主之人--重月城的这个预言,乃是第一位紫帝天都之主,亲口许下,而那位天帝的天后,正是重月之夜所降生的。
在尹重月之前,重月之城已经万年不曾出现重月之夜降生的人了。
他从一出生起,便获得了瞩目。
这件轰动九界的大事,自然第一时间传入了紫帝天都玄家人的耳中。
而那时候,玄帝的唯一一位亲子,便是已经快要及冠的皇太子玄九霄。
玄帝听闻此事,自然是心下惊喜不已,一来每一位重月之子的诞生,都会伴随着修仙界一个新的鼎盛时代的到来,他的儿子若是迎娶了尹重月,说不定便能带着九界,突破当下面临的无数令他头疼的问题,让修仙界得以继续蓬勃发展。
重月之子,乃是紫帝天都的福星。
二来,玄九霄生性冷漠,除了修炼之外,这世上似乎没什么能够吸引他的事物,玄帝私下以为自己的这个儿子,亲缘淡漠,情爱决绝,没想到峰回路转,天见垂怜,竟给他指了一位道侣。
玄帝打算亲临重月城,亲口许下这门亲事。
然而他却没料到玄九霄的抗拒如此强烈。
第411章 故事真相
玄九霄道:“我自出生以来,便知我身为九界未来之主,担负着九界兴衰荣辱,万事应以九界安危为首,但我却丝毫不认同重月之子的说法。”
重月之子?
这是什么东西?
不过是当年那位天帝哄天后开心的戏码罢了,他玄九霄,即便有朝一日登了那个位置,也绝不会依靠这么个“预言之子”一丝半点。
“我玄九霄的人生,不需要任何人来为我添彩。”
玄九霄年少成名,狂傲肆意,只是他并不知道,当初一句轻描淡写的话,竟是让一个刚出生的婴儿,成了九界天族心中的一个笑话。
是啊,重月城的传说,与尹重月的出生,本就足以让天族那些企图与玄家联姻来巩固地位的人们,忌惮不已,此时听到玄九霄的话,便更是放心大胆地落井下石。
一时之间,重月城城主想要靠儿子巴结倒贴玄家少主、并被玄家少主狠狠打脸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九界。
然而尹重月的成长,却没有因此而受到一丝半点的影响。
他依然有爱着他的父亲,有爱他敬他依然将他当成重月之光的子民们,没有人告诉过他外界的风言风语,而且,重月城的子民,也从来不曾偏听偏心那些难听的话,毕竟,重月城曾出现过两位天后,每一位都是他们的骄傲,重月城的子民从骨子里面,就有着对重月之子根深蒂固的敬重,和对传说不可动摇的坚信。
尹重月自然是知道他将来是要与玄九霄结为道侣的。
只是他不清楚,玄九霄从来都不曾将这个和他相差了一些年岁的孩子,放在眼中。
一晃八年过去,玄九霄第一次踏进了重月之城的大门。
虽然他有一百个不情愿,但架不住玄帝的要求。
重月城毕竟是天后的故乡,玄九霄即便不愿意给尹家人面子,也需得给那些远古天后面子。
尹重月第一次见到玄九霄,便是在城主府的城楼上。
他每个生辰日,都会将一只紫藤球从城楼上抛下去,扔给那些等着他赐福的子民们,重月城的风俗之中,当重月之子将紫藤球抛下去时,接住这个球的人,将会获得好运。
人们都在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尹重月往下面看了一看,他闭着眼睛一扔,那只紫藤球便蹦蹦跳跳地落在了一个身着黑袍的俊美男人的怀中。
尹重月愣愣地看着这个个子很高的男子,只觉得他比他所见过的任何人,都要好看。
玄九霄掂了掂手中的球,抬头朝着城楼上看去,如同黑色玄石一般的眼眸,便这样撞进了尹重月的眼中。
玄九霄是贵客,他自然被恭恭敬敬地请进了城主府中。
玄九霄将珍贵的礼物放下,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眼眸在穿着一袭红衣的尹重月脸上划过,只对他道了一句祝福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