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鸪和他相处这一个多月,发现林鸽是那种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蝴蝶,行事很有分寸。
每个人对暧昧的界限都不一样,有些男人觉得和女孩看一场电影,吃个饭,就是确定关系了。还有些会把产生好感的对象一举一动都条分缕析,从中捡出对方喜欢自己的证据,收集起来。
林鸽从来不给人留下任何念想,发现对方可能误会了什么,立刻就会快刀斩乱麻。
各花入个眼,洛因喜欢富婆,瑞恩是个NPC,没得感情,苍木嘴上花里胡哨,好像只要是个活人他都喜欢,但其实也有偏好。
只有林鸽,祝鸪看不出什么倾向,好像什么都可有可无,这么久也就见他喝个咖啡穷讲究。
祝鸪一直觉得这货可能只喜欢他自己。
所以林鸽突然提到自己男女通吃,对祝鸪的冲击不小,之后他脑子里就一直在滚动播放那段话。
祝鸪不是没见过不同取向的男生,以前他宿舍就有一个,还是从小就暗搓搓地单恋另一个男生,直到大学才去光明正大地追。
那舍友是一根大写加粗的单箭头,所以祝鸪从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有时候也跟着洛因调侃他两句。
可林鸽不一样。
林鸽拿起通讯器,调出上面接收到的恋爱任务清单,眼角微微带了点笑意。
祝鸪脸还朝着别的方向呢,垂在身侧的手忽然被另一只大手覆上。
他被太阳晒蔫了,手心发汗,那只凉得像冷玉的手贴上来,连他心里的燥热都被驱散了似的,祝鸪微微一怔,低头看那两只4" 花町小屋事件薄0 ">首页6 页, 交叠的手。
手的主人见他发觉了,并没甩开自己,才慢慢改变动作,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卡入祝鸪指缝间,上锁似地,一下扣紧了。
祝鸪这才意识到不对,挣扎了一下,没挣开。
“你干嘛?”
他刚问完,脑海里就响起提示音:“‘牵手’成就,现在开始计时,任务总时长一百分钟,当前进度百分之零点一。”
林鸽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祝鸪的指节,轻声问:“紧张吗?怎么出那么多汗?”
他声音和风似地撩拨在人心弦上,祝鸪恼得别过脸,没好气地说:“热的。”
林鸽沉默一会儿,摸出一张纸巾,把他的手抓起来,摊开了,低头极轻地擦去手心里黏湿的汗液。
纸巾有细微的香气,和林鸽身上的是同一款。
祝鸪抽了抽手,林鸽说:“别动,不擦干净我怎么牵?”
祝鸪从小就是易流汗的体质,虽然谈过一次恋爱,但当时大家年纪都不大,祝鸪又不开窍。
他老爹的传统观念认为:恋爱是一件高中时必须严令禁止,大学后才要尽快完成的任务,从小担心小兔崽子祸害别人家白菜,给他下了死命令,大学以前不准碰一根白菜叶子,不然就剁了他的猪蹄炖汤喝。
再加上学业紧张,他读的又是一所管理严苛到变态的高中,校内到处是监控,高二以前未成年不能早恋,成年后又得备战高考,根本没机会碰。
虽然在同一所学校,可就跟异地恋一样,祝鸪又不会说什么好听话,网上聊天也很平淡,就好像多了个女同学整天监督他写作业似的。
所以长这么大,他的汗手还是头一次被人发现并毫不掩饰地嫌弃了。
祝鸪很愤怒,他推了林鸽一把,虽然没怎么用力:“嫌脏就别牵。”
林鸽一愣,看见祝鸪耳根都气红了,没两秒就反应过来,忍着笑凑上去,在他泛红的耳边呵气:“我没嫌脏。”
“没嫌你擦什么?”祝鸪才不信他的鬼话“要不要用高锰酸钾消毒一遍再给你牵。”
林鸽听到这终于忍不住笑出声,一手紧紧握着他,另一手环上去,贴在祝鸪耳边低声求和:“老板,别生气了。”
“你还知道我是你老板?”祝鸪气得要炸了“你见过哪个员工这样对老板动手动脚的?”
林鸽刚抱住他,祝鸪耳边又响起了提示音:“‘拥抱’成就,现在开始计时,任务总时长三十分钟,当前进度百分之一。”
祝鸪心里飙脏话:“你妈的,老子为什么要考这个破证?”
“那边那两个小伙子,大庭广众的,注意点影响啊。”穿着司机制服的大叔站在班车旁,一手拿着保温杯,一手推开了车门,又喊他们“走不走?不走我开车了。”
祝鸪赶紧推开林鸽,冲上班车。
他走到车厢中段的单人座,脑子里又响起提示音:“检测到可完成成就:‘到此一游’,完成条件:在车厢上方写‘XX爱XX’。”
班车启动,祝鸪一个没站稳差点往后摔,林鸽及时扶了他一把。
他冲到车厢后面,坐在最后一个靠窗的位置,眼睛紧盯着上面那一排排群魔乱舞的名字和爱心。
这什么智障游戏?文明城市懂不懂?还有强制要求玩家破坏公物的?
林鸽在他旁边落座,从衬衫前的口袋取出一支钢笔,一手扶着前面的椅背,一手在车厢顶上写字。
老式班车晃得厉害,所以之前玩家留下的名字大多歪七扭八,张牙舞爪的,不认真看根本看不清写的什么。
可林鸽的手竟然异常稳定,钢笔墨迹流畅细腻,在上面留下一排清晰的小字。
祝鸪原本就知道林鸽的字好看,他写小本子都是手写,流逸淡雅的钢笔字,落在木香的纸页上好像绽开无数清雅的细骨花。
这也是祝鸪天天追着鸽老师催更的原因。
他喜欢林鸽的字。
可坏就坏在,林鸽的字太好看,而且写得太清楚,在一排涂鸦中简直是一股清流,简直不能更引人注目。
连祝鸪看见自己和他的名字连在一起,中间还画了个爱心,心里的弦都没来由地一颤,忽然生出一个莫名其妙的想法——被这个字迹表白,假如是真的,也太美好了。
祝鸪听见提示音提示任务完成,就想毁尸灭迹,笔都拿起来了,又下不去手涂它,最后从兜里摸出一个创可贴,轻轻把它贴住了。
既没有破坏字迹,也不会被别人发现。
就在这时,提示音又“哔哔哔”地响起来:“警告,检测不到完成目标。”
这万恶的游戏。
祝鸪没去管创可贴,自己拿着笔,在一旁另外留下了一排小字。
他的字丑,歪七扭八的,拿放大镜都不定能看出写的是什么。
提示音终于消停,老班车也同时“吱吱嘎嘎”地停在路边,司机大叔打开保温杯,喝水润了润嗓子,人工报站:“小伙子,游乐园站到了,你们下去不?”
整个班车上就他们两个乘客。
祝鸪说:“不去,大叔,我们直接回……你干嘛?”
☆、鬼屋
林鸽拉着祝鸪下了车,才冲他晃了晃手里通讯器上的任务清单:“打卡。”
老城区的游乐园作为地标性娱乐场所,也是任务的打卡点之一。
祝鸪还有些不习惯,明明是他让林鸽陪自己考证的,从登记开始,就一直被他牵着鼻子走,不知道这鸽子怎么偏偏对这件事这么上心。
祝鸪忽然想起来,他来到花町小屋的时候,说的是只想收集写作素材。
虽然祝鸪依然按统一制度给他发了工资,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那点薪水对林鸽来说是可有可无的。
他好像对什么都不在意,不上心。发霉的房间也不介意,发给他薪水拿了就走,平时也和花町小屋的员工们打成一片,可祝鸪就是觉得,他不走心。
真的就像是一只蝴蝶,累了停在这儿歇脚,也许风一卷,就跟着飞走了。
“怎么了?”林鸽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笑着说“老板,约会呢,专心点。”
“谁跟你约会……”林鸽的手很凉,祝鸪被他拉着走,随口问了句“你手怎么那么冷?”
平时打游戏祝鸪也经常碰到他的手,虽然温度不高,但也没现在这么凉。
林鸽脚步顿了顿,没回头:“我有点紧张。”
“啊?”祝鸪懵了懵。
林鸽说:“其实我没牵过男生的手。”
“……”祝鸪想,牵男生手有什么的?他也是头一次啊。紧接着,林鸽冷玉似的指尖在他掌心一勾,过电似的,那种异样的感触直接穿透肌肤,通过血管流向四肢百骸。
林鸽看着他,微微笑了笑,问:“你看,有感觉的吧?”
祝鸪松开了手。
他需要冷静一下。
虽然祝鸪自认是个纯种的直男,但被这个祸害这样撩拨,要保持心无杂念还是有点困难。
他突然有点后悔和林鸽领这个任务了,换其他任何一个人,都没这熊心豹子胆和这样厚的脸皮敢假公济私调戏他。
当然,他们八成也没这个兴趣,只有林鸽会以逗他生气为乐趣。
林鸽轻声问:“生气了?”
“没有。”祝鸪还没那么傻,承认不就等于默认他有感觉?真的无感的人根本不会有任何反应。
祝鸪把手插进兜里往前走,换了个话题:“没牵过男生手,那女生应该牵过不少吧?”
林鸽笑了:“老板这是在调查我的情史吗?”
“爱说不说。”
“很少。”林鸽说“毕竟还是要保持绅士风度的。”
祝鸪心想:编,接着编。
林鸽说:“我不确定自己能给对方将来,所以不会做什么亲密举动。”
祝鸪一挑眉:“没看出来你还挺保守?”
“这不叫保守吧。”林鸽笑了笑“都是人家父母当玫瑰一样呵护长大的,保持尊重不是基本的吗?”
他顿了顿,接着说:“听起来老板思想很前卫?”
“不。”祝鸪立刻否认“我老爹管我管得严,就算有贼心也没有那贼胆儿。”
更别说他根本也没什么贼心。
林鸽忽然不说话了,祝鸪侧头看他,见他抿着嘴唇,唇角没有弧度。
“你说这父母也是奇怪。”祝鸪别开了视线,手插着兜,低头踢走了路上一颗小石子“上学时候生怕咱们拱别人家白菜,一毕业就催着你去相亲。”
“你去相过亲?”
“没。”祝鸪说“我本来毕业以后想搬回家住,结果人还没回去,听说他们已经给我安排了十几个相亲对象,吓得赶紧换个地方创业了。”
“你说说,我好歹也一米八的个子,长得也还过得去,他们至于那么猴急吗?好像我找不着对象似的。”
林鸽听了,不置可否,沉默半晌,问:“那他们知道你在这跟我领证了,怎么办?”
祝鸪愣了愣,原本他心无杂念纯洁得很,可能是刚刚被他那么一撩拨,总觉得他们俩这关系不大对劲了,下意识否定道:“什么领证,不是还没做完任务吗?”
“老板后悔了?”
祝鸪还真有点后悔了,他心虚地低了点声:“就算真被发现了,大不了挨一顿打,我皮糙肉厚,两三天就没事了。”
“哦。”林鸽这才笑了,很没诚意地表示“那我会心疼的。”
这肉麻兮兮的话听起来没半点真情实感,祝鸪觉得他完全就是为了膈应自己。
说话间,两人已经从车站走到了游乐园。
秋天还没到,这里依旧是水上乐园的设施,大老远就能看见云霄水龙在寒池里头撒欢。
祝鸪下意识觉得腿有点发软,抓住了林鸽的胳膊,问:“打卡项目没有那条龙吧?”
林鸽看了一眼:“巧了,还真有。”
祝鸪有心理阴影,所以他决定最后再来玩这个项目。
二人先是在碰碰车区互相伤害了一会儿,接着来到鬼屋门口。
繁华区的那间游乐园鬼屋,是偏西式风格的,里面都是南瓜妖啊骷髅头什么的,其实并不怎么吓人。
老城区这家由于是古风游乐园,鬼屋也不是山洞或古堡的设计,而是一间古朴破败的房屋,屋廊很长,一踏进去,外界的天色就被隔绝。
森冷的月色落在铺满血红枫叶的庭院中,一股凉意伴随着雾气从足底升起,妖妖袅袅,像一只魅妖的手缓缓攀上颈后。
祝鸪停了脚步,小声问:“你怕鬼吗?”
“不怕。”林鸽冰凉的手悄悄抬起,抚在祝鸪后颈上。
祝鸪激灵一下跳起来,紧咬着牙关,没让声音冲破喉咙。
发现是林鸽在捣鬼,他气得想跳起来掐死这祸害,祸害微微一笑,了然道:“哦,老板怕鬼。”
“我不怕鬼。”祝鸪没好气地说“我只怕有人装神弄鬼。”
那森森雾气缭绕,视野逐渐蒙上一层缥缈的霜白色。
林鸽伸出手,先碰了碰祝鸪,见他没拒绝,才轻轻牵住他。
长廊两侧都是院落,种着几棵枯树,那诡异的影子拉在地上,像一只窃取月光的,干瘪瘦削的手。
那些树瞅着已经枯死许久了,或许根本没活过,地面上的枫叶却红得如同吸饱了血,不知从哪飘过来的。
两人往前走了几步,听见屋落深处传来低低的女子哭声,如泣如诉,像凄厉染血的刀子拉扯着耳膜,也夹着一丝诡谲阴森。
这古屋从外面看上去没有多大,进来才发现别有洞天。
从第一间木屋的屋顶可以窥见后面还有别的屋子,两人走到门前,林鸽伸手一推,伴随喑哑腐朽的“嘎吱”声,木门后忽地蹿出一阵阴风,几十张半透明的鬼面伴随着尖叫与怪笑穿堂而出,直扑到祝鸪脸上。
那狰狞的鬼面在他眼前瞬间放大,像是要直接附上身,祝鸪下意识往后一仰,林鸽已经护在了他身前。
那些当然只是幻影而已。
林鸽紧了紧抓着祝鸪的手,踏进了屋里,屋内没有光源,只有庭院中的月光透进薄薄的窗纸,晦暗不明。
屋子右边传来“咔咔”的怪响,祝鸪顺着声音望过去,看见一个四肢弯折,头倒挂在腰上的红衣女人,她的衣服褴褛不堪,破洞拉扯得像虫蛀过的枯叶,那声音正是她身上的骨头一折一折地在重新组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