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一眼,那熟悉的感觉便充斥了整个心房,像是有一种力量,冥冥中吸引着她,令她忍不住想靠近过去。
那女子面容恬淡安详,轻轻阖着双眼,安静得仿佛只是睡着一般。但她面色苍白异常,不见血色,细看之下却是毫无生气。
不知为何,花清染心中一悸,竟莫名有些难过。
她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转头看向郁轩,“此法,当真可保我一命?”
面对她的质问,郁轩没有看她,只是淡淡应道:“只要你肯配合,本座与大祭司,会尽力保证移魂之术不出差错,你便能活。”
“好,我会配合。事成之后,也请城主履诺。”
说罢,花清染对孤阙微一点头,示意他可以开始。
“花主,这边请。”
孤阙已在此处布好法阵,只见缠绕冰玉床前的藤蔓缓缓退开,露出一张七尺见方的晴水玉台。
花清染依言在台上盘膝而坐,面对着那名沉睡的女子,缓缓闭上双目。
入定的刹那,周遭的一切仿佛都瞬间凝固。
花叶的生长趋于停滞,微风止息,只余她的心跳,在这无边寂静中愈发明显。
郁轩和孤阙对视一眼,默契地一同结印,合力施法,催动法阵运转。
晴水玉台和冰玉床上,立时浮现出无数细小纹路,流光闪烁间,一路朝着法阵中心铺去,直至彼此相连。
在这法阵的微弱荧光里,花清染只觉一股暖意涌向四肢百骸,温柔而惬意,不禁渐渐陷入沉睡。
此前她曾设想过,既是移魂,或许免不得要经历魂魄剥离之苦。但此次移魂之术似乎进行得很顺利,她甚至没有感觉到丝毫痛楚。
待到醒来之时,花清染看见那副端坐在晴水玉台上的“身体”,一时有些恍惚。
自她降世伊始,便存在于那副身体里,早已习惯了那副面容。
此刻陡然以旁观者的身份观之,竟有一种魂魄离窍的错觉,只觉得无比荒诞。
许是因为甫一苏醒,她此刻的神志还不甚明晰。
正晃神之际,便看见自己原先那副身子,失去支撑似的轻轻晃了晃,忽然委顿下去。
花清染心里一揪,想要伸手扶住她,不料自己现下也动弹不得。
正当时,却见郁轩立刻闪身过去,在那女子倒下的瞬间,稳稳将她揽在怀里,神情关切。
孤阙也连忙上前,待探过那女子的脉息后,才对上郁轩询问的眼神,低声道:“锦夫人无碍,只神魂尚需休养。”
听到这话,郁轩明显松了口气,锋锐的面容也随之柔缓下来,眼中的欣喜更是难以掩饰。
花清染脱力一般躺在冰玉床上,五感尚有些迟钝。她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许是因为太过安静,以至于郁轩和孤阙,都不曾察觉到她已醒来。
她就这样睁着双眼,怔怔看向头顶缠绕交错的藤蔓,心下闪过一丝茫然。
她尽力适应着这副新的身体,或者说,这具真正属于她自己的身体,许久,才得以轻轻动了动手指。
随着五感渐渐恢复,她听到郁轩轻轻唤着怀中女子:“阿锦……”
不多时,花若锦也终于苏醒过来。
在看到郁轩的时候,她微微一怔,随即温柔对他一笑,唤道:“轩哥。”
听到这久违的声音,郁轩大喜若狂,紧紧将她拥在怀里。
然而在他看不到的时候,花若锦眼底却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嫌恶,很快又恢复如常。
此刻郁轩眼里,只有花若锦一人,再顾不得其他,立刻带着她离开了这里。
直到这时,孤阙才转过身来,看向僵着身子一动不能动的花清染。
“花主可还觉得有哪里不适?”
花清染内心一阵无语。
问的什么废话,我若好端端的,还能赖在这寒凉刺骨的床上不起来吗?
但一想到自己原本就是个被放弃的“祭品”,他们这般区别对待,却也不足为奇了。
她强迫忽略掉心中不悦,勉力开口:“不适倒没有,只我现下尚不能随心操控这具身体,手脚有些无力。能否请大祭司帮个忙,扶我一把?”
孤阙似是一愣,沉默半晌,终是走近到她身前,将她扶起后,重新将手掩在袖中。
“多谢。”
花清染想对他笑笑,却发现自己的脸上也僵硬无比,只勉强做出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来,不禁叹了口气。
这身子,不知在这冰玉床上躺了多久,怕是早被冻僵了。
她动了动双脚,尝试自己站起来,腿脚却不听使唤,不慎歪了一个趔趄。
孤阙见状,犹豫片刻,终是伸手继续搀扶着她,朝葬花陵外走去。
这还是花清染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孤阙,只不过此人与传说中并无不同,白绫覆眼,白袍加身,面若神祇,无悲无喜。
面对如此神明一般的人物,她不禁开口问道:“都说大祭司恪守天道,秉公无私,缘何此番竟也赞成这移魂转生的禁术?”
孤阙声音淡漠,“城主之命,不敢不从。”
这种面上的托词,花清染已听了无数遍,自然不信。
她看着身旁这个清冷出尘的大祭司,试图从那覆眼白绫之后,看清他的眼神,却被他状若无意地避开。
她道:“这里并无旁人,我便直说了。久居幽明界者,应该无人不知,大祭司曾与城主平起平坐。若说您畏于君权,故而在有违天理之事上让步,我是不信的。”
她停下脚步,回身凝目注视着孤阙,“大祭司这般助纣为虐,戕害生魂,难道就不怕天道降罚?”
孤阙闻言,反问道:“花主以为,何为天道?”
“万物万法,天行天纲。”
“花主所说的这些,都是后世者所赋予的天道。”
他依旧面无波澜,漠然道,“殊不知,天地本无道。”
花清染不解,“何意?”
“若我想,我即是天道。”
花清染愣了片刻,惊讶于孤阙这句大逆不道之言。
对抗天地纲理,何其狂妄。
但自己这般试图对抗宿命,试图改变既定之路,与他所言又有何不同?
“可你不想成为天道,不是吗?否则,幽明界也不会是如今这般局面。”
她抿了抿唇,抬眸看向白衣祭司,“只是我不明白,神权衰微,信徒流散。大祭司不信天道,难道就当真愿意居于人后?”
孤阙难得轻笑一声,“花主不必揣度我的想法,我之所以如此,也不过是为先前所犯之错赎罪罢了。”
花清染皱起眉,“恕罪?不惜违背自己的教义信条?”
这一次,孤阙却沉默了,许久,他转头看向花清染,只道:“先前赠予花主的那道符箓,请务必收好,危急时刻,用之可保命。”
作者有话说:
前两天有事咕了,今天先来一更,明天补上
希望大家不要放弃我,我觉得我还能抢救一下
_(:з”∠)_
第33章 图腾
听到这话, 花清染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当初我见着那道符箓的时候,便料想,大祭司将这等保命之物赠我, 绝不会是只为了来争什么结契者的位子。”
她轻轻将手臂从孤阙手中抽出, 试着自己缓步行走,“如今看来,莫非你在那个时候, 便已经开始想办法补救了吗?”
“或许吧。”
孤阙没有否认,沉默着跟在她身边。
花清染继续道:“但我并不认为, 你这样做,是出于对我的同情, 或愧意。”
她微微偏头看向他,“正相反,你,郁轩,甚至墨宗主,你们似乎都对花若锦有所亏欠, 所以才会如此想方设法、不计代价地, 想要让她复生。”
孤阙脚步一顿,没有说话。
花清染轻轻笑了一下,“看来我说对了。”
孤阙沉默片刻,问:“知道这些, 又有何意义。”
“好像的确没什么意义,”花清染耸耸肩, “不过, 与其让我不明不白地遭这无妄之灾, 知道了真相, 心里反倒平静许多。”
她收回目光,抬眸望着漫无边际的花海,眼神幽微,“说白了,你们选择我,无非是看中了我所拥有的至纯灵骨。”
“可就算没有我,也还会有另一个至纯灵骨。倘若她的运气不比我好,没能知道这些真相,兴许,现下已经成为你们移魂转生的祭品了吧。”
白衣祭司微微垂首,白绫遮住眸光里的黯淡,也掩住了不经意流露的神情,只余清冷依旧。
许久,他轻声道:“花主倒是豁达。然慧极必伤,知道得太多,于你未必是好事。”
“无所谓咯,反正现下也用不着献祭了,这对我来说,便是天大的好事。”
花清染笑了笑,忽而转头问道,“哦对了,旁的你不愿多说,这血砂珠一事,总能同我讲讲吧?”
孤阙颔首,“自然。”
她弯起眉眼,“那快说来听听。”
孤阙缓缓道:“炼制血砂珠,需要寻得三味材料。其一血曼陀,是一种拥有赤炎之力的奇花,相传生长在炼狱黄泉深处,从生根至开花,需要经历千年之久。欲寻此物,除却强大的实力之外,还需讲求机缘。”
“等等,你说炼狱黄泉?”花清染奇道,“那不是传说中的鬼蜮吗?”
“不错。”孤阙点点头,“炼狱黄泉不渡生魂,有三重熔岩冥火作为屏障。以我的修为,只身前去也非易事。”
花清染闻言,低头看了看自己尚且僵硬的手脚,不由皱起眉,“照你这么说,我如今这副身子骨,去到那里,岂不是连灰都不剩了?”
孤阙却道:“对于此事,花主大可放心,即便为了锦夫人,城主也不会袖手旁观,定会派人助你寻得此物。”
花清染撇撇嘴,“行吧,这样最好。”
孤阙瞥见她的神情,略微扬了扬唇角,继续道:“至于第二味,则是墨龙内丹。与血曼陀相比,此物应更为难寻。”
“墨龙内丹?幽明界居然还有墨龙?倒是从未听到过。”花清染有些讶异,敛眉问,“不知它们现在何处?”
“就在九幽潭。”孤阙解释,“据传万年以前,幽明界开辟之初,极西之地的深渊中,曾盘踞有九条墨龙,九幽潭亦是由此得名。但后来不知何故,竟再未得见墨龙真迹。”
“这么多年以来,就没人想过去寻一寻吗?”
孤阙摇了摇头,“九幽潭与沉溪,同为一系水脉。沉溪之险,鸿毛不浮,想必花主已略有耳闻,九幽潭深逾千丈,又岂是易与之地。”
“既然无人见过,又如何能确定,墨龙现下仍在九幽潭中?万一它们去了别处,或是早在万年岁月里作古,这第二味材料还怎么找?”
花清染为难起来,“而且,修士结丹尚且不易,更遑论拥有万年修为的墨龙。先不说我们是不是人家的对手,单论剖丹一事,失去了内丹,它们还能活吗?”
闻言,孤阙默然,少顷才道:“失去内丹,修为和元神皆会受损,但只要剖丹时没有剧烈挣扎,性命应也无虞。毕竟是上古卷宗的记载,其中有几分可信度,尚需考量。不过……”
他转头看向花清染,“若我所记不错,墨家应该就是在九幽潭附近发家,而墨宗主的府邸,如今正设在西南腹地。他对于此处水域十分熟悉,至于墨龙一事,兴许也会知道得比我多些。”
花清染垂着头,垮下肩膀,闻言也只是闷声应道:“说了半晌,原来墨龙的存在,竟只是个毫无实据的传说。看来那血砂珠的记载,怕是也靠不住。”
“非也。”孤阙见她如此,不禁缓和了语气,轻声道,“典籍库里的卷宗,都经过历代城主和祭司的筛选。血砂珠若无用,那部卷宗必不可能仍存于世。况且,还有第三味材料,其实我们已经得到了。”
“欸?”花清染立时支起耳朵,面露惊奇之色,“是什么?”
“佛骨舍利。”孤阙道,“现下,就在葬花陵中。”
闻此,花清染终于重现笑颜,但似乎又想到了什么,问道:“我听闻,花灵死后,魂魄会归于葬花陵。那将佛骨舍利放在这里,是有什么说法吗?”
孤阙顿了顿,终是直言道:“毕竟是座陵墓,极阴之地,免不得会招惹邪祟。佛骨舍利可净化邪念,置于此处,亦是对花魂的保护。”
“哦。”
花清染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不慎被匍匐交错的花藤绊住脚腕,尚未完全恢复的身子顿时一歪。
“小心!”
孤阙连忙伸手,再次将她扶住。
“多谢多谢。”
花清染站稳了身形,不好意思地对他笑笑,“说来也怪,明明是我自己的身体,却不听使唤似的,倒比旁人的还不如了。”
“魂体分离一久,的确会有些难以适应。”
孤阙扶着她的手肘,带她绕过那片花蔓丛生之地,“方才我探过你的脉息,按说没有魂魄温养,肉身只会朽败得更快。但你这具身子,却没有丝毫受损的迹象,倒是稀奇。”
“兴许是因为我那副至纯灵骨罢,神魂之力都如此强劲,身体结实些也不足为奇。”花清染笑起来,“这样也好,免得我一边适应,一边还要再次耗费神魂修复肉身。我这点儿修为,可经不起折腾了。”
孤阙也微微勾起唇角,“花主说得极是。”
*
祝眉原本在葬花陵外候命,见到郁轩带着锦夫人先行离开,却迟迟不见大祭司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