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等了许久,思索片刻,终是提步穿过了那道石门。
甫一进到白昙花海,便看见了搀扶着花清染的孤阙。
在她的记忆里,师父从不喜被旁人触碰,即便自己是他唯一的亲传弟子,也需时刻谨记男女大防。
他是高居神坛的大祭司,无悲无喜,远离尘嚣,手中藏星便是无上神权。
然而此刻却与另一女子相谈甚欢,全然不似有避嫌之意。
祝眉心中像是堵了一口气,微微皱了皱眉。
“师父。”
她若无其事地唤了一声,走上前去。
花清染听到她的声音,抬眸看向她。
“红衣使?”
祝眉没有看她,眼神直落在孤阙搀扶她的那只手上。
花清染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识趣地闭了嘴,思及先前她对自己说过的话,便觉那目光中带着些锋锐之意。
糟糕,红衣使怕不是误会了吧。
她下意识想离孤阙远些,却又觉得此刻抽身更显刻意,一时僵着身子,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一袭红衣,点缀在大片素白之间格外醒目,叫人想忽略都难。
以孤阙的修为境界,自是早在她穿过石门之时,就已经有所察觉。
可他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吩咐道:“眉儿来得正巧,施术之地尚未清理,你去将那些法阵的痕迹抹去,再把那方空间封锁起来,务必仔细些。”
祝眉张了张口,最终也只应道:“是,弟子这就去办。”
说罢,她快步离开了二人的视野,来到那放置冰玉床的花海深处。
法阵上映出的流光早已黯淡,晴水玉台和冰玉床上的纹路,也几乎无迹可寻。
四周的花藤失了束缚,忽又肆意疯长起来。不过短短半刻,便已重新爬满整个地面。
祝眉打小跟着师父守护葬花陵,自然知道这些白昙意味着什么。
旁人皆道,花灵死后,魂魄会长眠于此。
殊不知,她们体质特殊,一旦魂魄彻底与肉身分离,必会发生异变,化作无数白昙。
在不知情者看来,这片白昙花海至纯至美。可在祝眉心里,却只觉恶寒。
她忍着心中不适,剥开紧紧缠覆的花藤,快速将法阵残留的痕迹抹去,而后用灵力催动花藤生长。
只一瞬,藤蔓便爬满了冰玉床所在的这方空间,所有罅隙都被牢牢封死。
做完这一切后,她抬手抛出一道透明屏障,将整座藤蔓围出的空间罩住。偌大一方翠绿的幕墙,霎时消失在眼前,仿若从未出现过。
祝眉嫌恶地收回手,轻轻舒了口气。
方才远处的灵流有过一丝轻微波动,她知道师父已然离开,便想着尽快处理完此间之事,好去找他。
就在她准备离去的时候,却忽地察觉身后闪过一丝红光,极为诡异。
她疑惑转身,便看见那座嵌在白昙花柱里的神龛。
祝眉上前查看,佛骨舍利安放在舍利塔中,散着柔和的佛光,并未有何异常。
难道是自己看错了?
祝眉心下生疑。
可就在这时,那包裹着神龛的白昙花柱,忽然缓慢伸展出数道藤蔓,在虚空之中交错攀缠,最终竟缠绕出一道神秘图腾!
那图腾隐隐流窜着血色,方才那道红光正是由此而来。
意识到这一点,祝眉心知不对,连忙抬手欲作抵挡。
可为时已晚。
她似是被那暗红的血光定住了一般,再挪不开视线。
耳边传来一阵桀桀低笑,声音稚嫩清脆。
“嘻……你反应得太慢啦。”
作者有话说:
今晚还有一更,这次一定行呜呜呜
第34章 协助
那日离开葬花陵之后, 孤阙只送花清染出了甬道,便将她交给早已候在外面的莲夏。
既然花若锦已经复生,作为郁轩心尖尖上的人, 这幽明殿的女主人自然只能是她。
虽说她的灵脉已被修复, 但毕竟魂魄游离了百年,如今的状况甚至还不如花清染。
郁轩自那时起,便亲自照料她的起居, 寸步不离。至于旁的事务,更是无暇顾及, 悉数交给了流霜打理。
好在先前流霜已被警告过一次,明面上不敢再来找花清染的麻烦。现下又有莲夏在旁关照, 她的日子过得也算舒坦许多。
花清染被送回琼芳殿休养,无人打扰,倒也自得其所。
看到自己熟悉的寝殿,先前那颗紧绷的心,终于稍稍放松下来。
许是因为先前魂魄消耗得严重了些,再加上移魂之后与身体的契合太过劳神, 花清染回到寝殿便倒头就睡。
她睡着的时候呼吸极轻, 又一连睡了数日未醒,吓坏了前来伺候的使女。
是以莲夏忙完回来的时候,便看见跪倒在外哭成一片的几个小宫人。
“发生了何事?怎么都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
她在庭前微微敛眉,言罢, 快步走到廊檐下,“花主醒了吗?”
绿衣使女抬了抬头, 忍着哭腔小声答道:“回夏姐姐, 花主这几日一直未醒, 奴婢们……奴婢们都担心, 是不是哪里照料得不周……”
莲夏无奈地笑着叹了一口气,“走之前我不是说了么,花主需要休息,你们还这般在此哭闹,生怕吵不着她吗?”
“可花主几乎已经没气了……”
“呸呸呸,说什么丧气话,花主好着呢。”
莲夏佯怒道,“你们几个还不快起来做事去。都起来吧,擦干净眼泪,被旁人看见了,还以为花主苛责你们呢。”
“夏姐姐教训得是……”
遣散了围在殿门外的使女,莲夏轻轻拨开珠帘,迈入内殿。
室内的陈设一如从前,只躺在床帐里的女子,已然是一副陌生模样。
虽说城主之命不可随意揣度,但这女子在幽明殿住了一段时日,回来后便肉眼可见地虚弱了不少。甚至还改头换面,成了另外一副模样。
莲夏不知其中有何因果,但自从那日在葬花陵外将人接回,锦夫人又已复生,如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只现下看来,这位没什么架子的花主,也是个可怜人。
她伸手在花清染额头探了探,还是很冰,气息微弱得几乎感知不到。
这模样一丝生气也无,也无怪乎那些使女们如此惊惧。
她轻叹一声,细细端详着花清染的面容。
毕竟是花灵,生来便是倾世之貌,并不比锦夫人逊色。正相反,如今这副娇俏模样,似乎也比之前更合她的性子。
而就在她愣神之际,床榻上的女子眼睫轻颤,缓缓醒转过来。
花清染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隐约看见跪坐在床边的女官,一时有些恍惚,竟没能唤出她的名字。
见她苏醒,莲夏赶忙回神,上前关切道:“您终于醒了。“
她想了半晌,终于哑声开口,“莲夏?”
“正是奴婢。”
莲夏柔婉一笑,“花主可还有何不适?”
她摇了摇头,撑着手肘缓缓坐起来,眼神尚有些懵然,“我好像……睡了很长时间。”
莲夏笑道:“是挺久的,已有五日了。”
“这么久?”她诧异出声,“那,郁……城主那边可曾有消息传来?”
莲夏道:“城主知道您还在休养,并没有别的吩咐,只让奴婢在此好生伺候。红衣使倒是来了几次,见您还睡着,便又回去了。”
“她来做什么?”
花清染头脑尚未清醒,但思及那日在葬花陵中,祝眉毫无温度的眼神,她不禁心下一梗,“她……什么也没说?”
莲夏摇摇头,“没有,不过,红衣使吩咐说,您若醒来,务必让奴婢去知会她一声,许是有什么要紧事吧。”
闻言,花清染长叹一声,无奈地双手捂着脸,闷声道:“罢了,只要她不是来兴师问罪便好。”
莲夏见状笑了笑,试探着问道:“那……花主若没什么不适,奴婢现在便去跟红衣使说一声?”
她点点头,“我没事,可能睡了太久,有些不大清醒,你且去吧。”
“是。”
莲夏应了一声,回身为她添了新茶,便退出殿外。
待她走后,花清染晃了晃脑袋,总算从惺忪中清醒了几分。
她起身去箱柜中翻找了许久,终于在满目碧色中,挑出了一件桃夭色的襦裙。
这是之前她专门托莲夏另外准备的衣裳,但一直未能有机会换去一身青碧。如今知晓花若锦的存在,便明白郁轩为何执意要自己只穿青碧。
既然是个替身,还是个附在人家身体里的“替身”,哪里还有选择的余地?
现下既已失了这一层身份,她的喜恶便也不必再受旁人左右。
花清染心满意足地换好了衣裳,来到梳妆台前,拿起台上的铜镜,仔细看着镜中映出的面容。
美目流盼,澈如清泉,分明是一张娇俏笑颜,偏偏右眼尾处生了一颗泪痣,平白添了几分楚楚之色,也更加惹人怜惜。
原来自己竟是这般长相,冰雪为肌玉作骨,倒也不输先前的模样。
她看着自己这副面容,只觉陌生之余,又有些莫名的熟悉。
这些天虽然都在昏睡中度过,但她也能感觉得到,自己的身体明显要比之前那具更为契合。
周身灵力的运转也自如许多,那困扰自己已久的滞涩之感和疼痛,更是再未出现过。
只是,陡然换回了自己的身体,这感觉好似新生。
自己尚且还能随着日渐契合的适应感,慢慢转变心态。毕竟不必时时对着铜镜,这样貌的变化,时日一久,便也不那么在意了。
可她之于旁人,却相当于换了个人。
即便他们嘴上不说,又如何能真正若无其事地,像原来那般看待她?
如此一想,花清染眼中的神采也不禁黯淡下去。
就在她望着铜镜愣神之际,殿门外忽然传来使女的见礼声。
而后,便看到祝眉从外走了进来,红衣似火,妩媚婀娜。
花清染蓦地回神,警觉地看向来人。
祝眉却未作停顿,慵懒抬手拨开珠帘,直入内殿,走到她身前打量着,许久才道:“见你突然换了副模样,我都有些不习惯了。”
花清染观察着她的神色,警惕道:“听闻红衣使急着找我,不知有何要事?”
“别这么看着我,好歹我也曾做过你几日师父,咱们之间可不是什么敌人。”
祝眉笑了笑,“你放心,虽然那日我见到师父那般对你,的确心有不满,但你现在同他已经毫无瓜葛,自然对我构不成威胁。”
花清染道:“我与大祭司,的确再无干系。”
祝眉挽着手边披帛,挑了挑眉,“我也不是什么过河拆桥之人,咱们先前的约定,依旧作数。”
“红衣使当真这么想?”花清染狐疑地看向她,“那之前在沉溪码头,你为何拦我?”
“职责所在嘛。”祝眉叹了一声,轻轻将手倚在她肩上,“花主总不能让我这个红衣使,眼睁睁看着你出逃,却什么也不做吧?”
她靠得如此近,轻淡的呼吸拂在耳廓,花清染不由皱了皱眉,起身避开。
“我如今已经不是什么花主了,红衣使不必再如此唤我。”
她有意疏离,祝眉却也不以为意,直起身含笑说道:“按说锦夫人回来了,这花主之位,自当交由她继续来坐才是。”
“但,城主似乎还没有将你换去的打算。虽说你先前只是暂代锦夫人的位子,毕竟也的确是拥有至纯灵骨的花灵,有资格担那花主之职。这称谓,不改也罢。”
“随你吧。”
花清染倒也不甚在意这个,又问:“郁轩让你来的?”
“不错。”祝眉道,“花主想必已经知晓,城主令你寻找血砂珠一事。”
花清染点点头,祝眉又道:“我这次啊,是专程来帮你的。”
“帮我?”
她略微有些讶然,只没想到,郁轩派来协助她的帮手,竟是眼前这位弱柳扶风的红衣使。
虽说她先前也曾领略过红衣使的手段,知道她实力不凡。可前日听了孤阙之言,寻找炼制血砂珠的奇珍异材,不论是炼狱黄泉还是九幽潭,皆是极险之地。
只凭她们两个,怕也难以应付。
祝眉似是看出了她的忧虑,笑道:“你现在神魂受损,城主必不可能放心,让你独自前去。但他不便离宫,故而将此事全权交由墨宗主负责。我这次啊,只是从旁协助。”
她轻叹一声,佯作委屈,“毕竟这炼狱黄泉,与我的赤炎之力恰好相融。作为助力,没有人比我更合适,花主可不要小瞧了人家。”
听到这话,花清染却并未觉得安慰,蹙眉道:“听闻墨宗主此前曾受过重伤,留下旧疾,至今未愈。炼狱黄泉有熔岩冥火作障,他的身体经受得住吗?”
闻此,祝眉耸耸肩,“他啊,别看他平日一副淡泊文弱的模样,其实以他的修为,若在鼎盛时期,恐怕城主和我师父合力,都未必是他的对手。”
她走到花清染身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你啊,还是顾好你自己吧。”
这番话倒是出乎花清染的意料,她面上有些惊讶,不禁问道:“墨宗主一个商人,竟如此厉害?”
“花主以为,在幽明界做生意,会是件容易的事吗?”
祝眉绕到她身旁,柔弱无骨地做下,“开辟一条横贯东西的商道已是不易,单凭通往凡世的那条沉溪,没有相当的实力,哪儿能那么容易渡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