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璎为自己方才的冲动,懊悔不已,低下头闷声说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会这样……”
听到这话,墨希微却是一愣。
这小公主嫌少有服软的时候,只怕这次,当真是被自己的伤势吓得不轻。
只见洛璎红着眼眶,连忙从腰间的储物囊中翻找出一瓶伤药。
正打算给他上药的时候,却又忽地顿住了手。
他胸前的那道伤口血肉模糊,说话间仍在不断往外渗着血。
看着那狰狞的惨状,她突然有些害怕。
在凡世的时候,她便知晓墨希微身有旧疾。南宫别宴虽为他遍访名医,他的伤势却一直未愈。
只不过,其人平日看上去,除了面色有些苍白,倒也不似伤重至此的模样。
如今真真切切看到了他的伤势,落樱不免心有余悸,手上拿着那只药瓶,竟迟迟不敢动作。
看到她轻微颤抖的手,墨希微有些无奈,安慰道:“这伤伴随我许久,已经习惯了,也就看着有些唬人,不会有事的。”
他脸上依旧带着淡然的笑,洛璎心中的惊惶,竟也被这笑意抹消了几分。
她道:“这是我泽国王室专治外伤的秘药,对你的伤虽不一定有用,但应该也能止血。我且给你试试。”
墨希微认出那药,却摇了摇头,“没用的。此药难得,即便王室,所存也并不多。公主还是自己留着,以备不时之需吧,用在我身上,却是浪费了。”
“我不管!”洛璎的语气急切起来,“到底有没有用,总要试一试才知道!”
说罢,不等墨希微阻止,她便将那瓶药粉,悉数倒在了他的伤口上。
这等珍品伤药,本不易对伤口造成刺激。
但墨希微的伤处本就糜烂成一团,被洛璎这样算不得温柔的手法一激,任是他再能忍,也不禁倒吸一口气,身子紧绷起来。
洛璎见状心里一慌,连忙松开手,嘴上却道:“你还说没事。”
但她还是放轻了动作,仔细帮他把伤口包扎好。
墨希微瞥见她泛红的鼻尖,不大自然地移开目光,“多谢公主殿下。”
洛璎抽了抽鼻子,抹干净脸上的水渍,轻哼一声在他身旁坐下,“不要以为本公主这么做,是因为担心你。”
“你又不喜欢我,我才不会在意你的死活。但你死在这里,我自己找不到出路,所以才勉强帮你一次。”
她一边说着,一边偷瞄着墨希微,想要从他一派平和的脸上,看出些不一样的神色,可后者显然不为所动。
洛璎心里不服气,不由皱了皱眉,重重哼了一声。
但有了方才的教训,她再不敢离开墨希微半步,只蜷起腿,背对着他。
“在下明白。”
墨希微只当她仍在耍着孩子气,无奈一笑,而后闭目运转灵力,压制着体内的冰寒之气。
就在这时,周围突然响起密集的窸窣声。
墨希微蓦地睁开双眼,目光凛然。
洛璎也同时察觉到了异常,立刻循声望去。
可那声音密匝如潮,似从四面八方连绵而起,一时竟难辨方位。
洛璎不由紧张地站起来,“墨先生,你有没有听见什么?”
便听墨希微低声道:“是火鼠,数量很多。”
“就是方才那些恶心的巨兽吗?”
“嗯,”墨希微应道,“殿下别怕,跟紧我。”
洛璎张了张口,本想说自己不怕,但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远处赤褐色的山头忽然冒出无数白点,那白点越来越密集,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很快便遮住了山体原本的颜色。
洛璎惊呼一声:“它们过来了!”
话音未落,火鼠瞬息而至,嘶叫着喷出赤色火焰。
霎时间烈焰四起,眼看就要舔舐到洛璎身前,却被墨希微撑起的法障牢牢抵挡在外。
饶是如此,她还是忍不住后退一步。
只见墨希微抬起手掌,周身激荡的灵力立时汹涌而出,扬起洛璎的长发。
他蓦地收拢五指,磅礴灵力被猛地捏爆。
洛璎只觉眼前空间有一瞬的扭曲,旋即便听到接二连三的爆炸声,不断回响在这山谷里。
无数残肢混杂着破损的内脏,如落雨一般散碎在地。
血液洒在滚烫的地面瞬间蒸发,腥臭气扑面而来,弥漫向整座山谷。
洛璎怔怔看着眼前的景象,直到胃里止不住地往上泛起酸水,才面色发白地回过神来。
方才还在蠢蠢欲动的火鼠大军,此刻已然血流成河,悉数爆体而亡。
这一刻,小公主才终于明白,何谓真正的炼狱。
她忍不住弯腰干呕了几下,在墨希微向她递出手时,却本能地退开半步。
虽说他此举是为自保,对待那些火鼠也不必手下留情,可甫一看到这等残忍手段,心下难免惧怕。
原来他看似温润的外表之下,却藏着如此一颗杀伐决断的心。
原来她从未了解过身旁的这个男人。
即便知道,他并不会伤害自己。
墨希微看到她的神情,递向她的手顿在半空,连同眼眸里的光彩也略微黯了下去。
他自嘲一笑:“抱歉,吓着殿下了。”
然而还未等他收回手,便又叫那小公主一把抓住衣袖。
洛璎抿了抿唇,睁着一双杏目对上他:“你方才说你没事,现在我信了。早知你这么厉害,哪还需要我在一旁瞎担心。”
她说着,复又垂下眼眸,努着嘴掷地有声,“你就是想看我笑话!”
“我没有……”
墨希微哑口无言。
“算啦,本公主大人有大量,不与你计较。”
洛璎轻哼一声,扯着他的衣袖转身就走,“但是你下次能不能换个温和点的招数,这一点儿也不像‘墨先生’。”
墨希微不由失笑:“那像什么?”
“唔……”她停下脚步思索片刻,“像我们泽国传说中的恶龙。”
“据说很久很久以前,泽国深渊中盘踞着一条恶龙,通体漆黑,眸如日月,利爪一挥便能将人撕得粉碎。”
她看向墨希微,笑道:“你方才一出手,那么多火鼠便全成了碎片,只怕那恶龙到了这里,也不是你的对手。”
她说完,便拉着墨希微避开地上的血污,继续朝前走去。
墨希微沉默了许久,忽然问:“公主不怕吗?”
见洛璎看过来,他又补充道:“那条恶龙。”
“只是传说罢了,有什么好怕的。”
她浑不在意地笑了笑,“就算真的有,以墨先生的身手,也足以将它赶跑。但如果你不在……那就另说咯。”
他垂眸看向身旁明丽的少女,浅淡一笑,轻声说道:“在下会竭尽全力,保护公主殿下。”
“嗯?”
洛璎回头看了他一眼,连忙收回视线,小声嘀咕着,“谁……谁要你保护了,本公主保护你还差不多。”
*
炼狱尽头,火光漫天。
花清染被神佑之符的光华笼罩,陡然失去意识。
她的身体仿佛被无形之力牵引着,缓缓悬浮在空中,青丝如瀑散落,面上隐隐露出痛苦之色。
南宫别宴很快意识到事有蹊跷。
那神佑之符既然有保命之能,缘何此刻非但没有分出丝毫圣灵之力,反倒却使周遭冥火燃得更烈?
以孤阙的为人,若想取她性命,断不会用这等卑鄙手段,故而给她的符箓,应不会有假。
如此,问题多半便出在使用这符箓的方法上。
想至此处,他眼神一冷,未作犹豫,立时从虚空中抽出一柄通体莹白的长剑,抵在红衣使的脖子上。
作者有话说:
以后不出意外大概都这个时间更新啦!
第46章 锋芒
这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 红衣使虽有掩月轮在手,但也根本来不及反应。
面对南宫的无声询问,她的眼神轻微飘忽。在看清抵在自己喉间的长剑时, 却又忽然笑起来。
“世子这是做什么?”
南宫别宴低叱:“少废话, 让那道破符停下来!”
她将那道符箓视若珍宝,他却语气如此不敬。
红衣使冷冷睨了他一眼,笑道:“祝眉学艺不精, 不知该如何停下。要不,世子自己想想办法?”
祝眉说着, 眼神落到悬浮在半空的花清染身上。
赤色的烈焰卷裹着她,让白皙娇嫩的肌肤微微透红, 恰如一朵娇花浴火。
原本鲜活的生命力,仿佛就要这样一点一点在烈焰中枯萎。
见着此情此景,祝眉不禁恍惚了一下。
“赤焰火,比不过柔骨花。”
比不过柔骨花……
这个声音不断在她脑海中回响,令她渐渐忘了自己身在何处,看向花清染的眼神里, 也逐渐被嫉妒和恨意填满。
南宫别宴瞥见她的神色, 眉心一蹙。
“别在这儿装傻!你既然能在那符箓上做手脚,就一定有解开它的办法。”
他说着,手中的剑又往前近了半寸,“我不管你对染染有何成见, 但郁轩派你来护她,若她在这里出了事, 郁轩定不会放过你, 孤阙祭司也难辞其咎!”
听到他提起师父的名讳, 祝眉愣了片刻, 眼中的妒火却愈燃愈盛,竟将那黑白分明的眸子,染上一层诡异的殷红。
南宫将她的变化看在眼里,不由心下一紧。
而下一瞬,祝眉突然大笑起来。
“比不过又如何?赤焰火焚尽万物,区区一朵柔骨花,在漫天烈焰之下,也终将化为灰烬!”
“她逃不掉的。”
“她该死!”
“杀了她……”
这一刻,那个一直藏匿在祝眉灵台深处的声音,忽然与她说出的话重合起来。
祝眉笑得花枝乱颤,状若疯癫,竟对紧贴在颈项上的长剑视而不见,只一瞬不瞬地盯着花清染。
幸而南宫及时收手,才没叫那利刃一下割断她的喉咙。
可那雪白的颈子上,仍是留下了一丝血痕。
“莫名其妙。”
南宫骂了一声。
以他的立场,还不能轻易对红衣使动手。
他心知祝眉有异,看她现下的状态,显然是被不知什么东西给控制了。
而这红衣使疯癫的程度,他竟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可眼下已顾不得回想那些细枝末节,他随手摸出一道清心符,趁其不备,“啪”地一下拍在祝眉脑门上。便由她在那处继续发疯,自己则立刻收剑,上前查看花清染的情况。
被光华笼罩的女子,已然不省人事,好在呼吸还算平稳,紧皱的眉心也舒展开来,看起来似乎已没那么痛苦。
神佑之符洒下的光辉,如同一道屏障,将她牢牢包裹起来,周边那些烈焰,竟也近不得前。
南宫见状,略微松了一口气。
但他悬着的心还未放下,便敏锐察觉到那符箓的异样。
花清染方才划破的指尖,仍在不停冒着血珠。
而那血珠暴露在空气中,却似被无形之力吸收了一般,融进那光柱里。
符箓散出的光华,沾染的血色愈发明显。
只这一瞬间,便分散出无数纤细的血线,千丝万缕,如同触手般缠缚在花清染身上。
“不好,是牵丝!”南宫别宴神色一凛,“染染!”
他立刻挥剑斩向那光柱,却被一道强劲之力反弹回来,震得虎口发麻。
而这时,只听身后“锵”地一声,似有金器落地。
南宫蓦地警觉起来,回头一看,却见祝眉恍然瘫坐在地,看向他们的眼神中似有惊恐。
掩月轮银辉不再,如死物般跌落在她手边。
祝眉仿佛失力似的大口喘着气,缓了片刻,才一把扯下自己额头上的清心符,涩声开口:“没用的,花主的血,恰好滴在那符箓上的逆转区域,现下神佑已被篡改,成了弑杀之符。”
她眼眸中的血色渐次消褪,已然重回清明,此刻正低着头,不敢看被困在符光之中的人。
南宫别宴神色凛然,睥睨着她,冷声道:“你还不打算说么?”
祝眉摇了摇头,道:“弑杀之符一旦触发,不吸干一个活人的血,是不会停下的。除非师父在场,兴许还能以圣灵之力压制。”
她眸光黯淡下来,指尖紧紧抠着地面,“我的能力远不及师父,也未曾习得那圣灵之力。抱歉世子,我……我救不了她。”
听到这话,南宫别宴却轻嗤了一声:“早说啊,你不会真的以为,这世上只有你师父一人,才拥有圣灵之力吧?”
音落,他毫不犹豫地提剑划破手掌,剑身的莹白立时沾染上血色,猛地朝那愈发浑浊的光柱击去!
祝眉怔怔抬眸,只听得一阵玉碎之声,便见那光柱顷刻间崩裂成无数碎片!
南宫别宴旋即飞身而起,一剑将那“神佑之符”斩作两半。
符箓破碎的瞬间,延伸而下的血线同时断裂,花清染的身子再无支撑,飘飘然向下坠去。
南宫连忙用没染血的手揽住她,手中长剑被他随意插在地上。
剑身散着莹润的光,竟将那无处不在的冥火,逼退至一丈开外。
直到此时,祝眉才真正注意到他手边的那柄长剑。
与掩月轮不同,那剑身上的莹白,并非是灵力汇聚所散出的流光,而是一道道细小密集的铭文。
那铭文在长剑上流转缠绕,将其原本质地严丝合缝地遮挡起来,也掩盖住万年寒晶铸就的剑身,所散发出的霜寒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