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为什么王国里公主的贴身女仆都能成为女仆长吗?风险和收益从来都是相当的。这是一个危险的岗位,每一位公主身上都流淌着国王暴戾的血液,就像是身体中居住着一只恶魔一样。虽然我从来不想伤害任何人,但是有些时候我没办法控制。”公主继续说道,“同理,我亲爱的国王父亲也无法控制自己。”
手松开了,大公主后退了两步:“他为了留住妈妈而披上了人类的皮囊,不过这都是假面,恶魔会在妈妈永远闭上双眼的那一刻被放出来——我亲爱的妹妹和她无辜的女仆都会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这或许就是系统提示里的苏苏在晚上七点十分死亡的原因。王后在晚上病逝,痛苦的国王情绪失控,处死了自己的小女儿。
想到这一点的同时,无法忽视的违和感浮上了吴卿的心头。
如果是按照目前的推测的话。在十八年前的这个时间节点上,苏苏和王后之间应该是同生共死的关系。但是实际上,苏苏活到了十八岁,而王后早就不知所踪。甚至,苏苏的贴身女仆黛丝已经升为了女仆长。
两个时间点的情况相悖。
吴卿若有所思地垂下了眼帘。
这期间又发生了什么?
“不过事情并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吴卿又听见大公主说道,“国王为妈妈请来了救命的医师,将其任命为祭司,让他享受了无上的荣耀和富贵。”
“不过,他看起来并不愿意治愈妈妈?我从他的眼中看见了仇恨的火焰,他的背后展开的并非天使的翅膀,而是……漆黑的,恶魔的羽翼。我相信,比起救治妈妈,他更想的是,如何让妈妈痛苦地死去……”
“他每天下午都会站在王宫西面的那栋塔楼的最高处,俯瞰整个王城,准确点来说,是眺望遥远的肮脏的外城。”
“拥有同样的身份,我相信你拥有劝诫他的资本。”
“如果能拯救我的妈妈,我会报答你的。”
*
“哈——也太高了吧。”
王宫西面的塔楼足足有二十层高,灰棕色的建筑腹腔之内仅有一条狭窄的螺旋楼梯。塔楼和王宫的主体建筑相差很远,之间仅用一道廊桥相连。因为塔楼古老又陈旧,看起来带着几分阴森,王宫中没有人喜欢往这个角落跑,就使得这个偏僻的角落更加沉寂诡异了。
“终、于、到、顶、了,可累死我了。”吴卿擦掉了额角的汗,扶着门框,半眯着眼睛往前看去。
此时正值黄昏时分,落日将整片天幕渲染成了橘金色。一个身着纯白色丝缎长袍的青年悄无声息地站在栏杆之前,安静地看向远处。
余晖洒在他瘦削的双肩上,为他增添了几分圣洁感。
从背后看,他的确像一个侍奉光明的祭司一般神圣。就像大公主形容的那样“贫穷的躯壳之下流淌着被祝福过的血液,他身上竟然带着天神一样的慈悲”。
但等他转过头来的时候,又完全是另外的一回事了。他如同一个称职的看客一样,冷眼旁观她的死亡。
甚至,恶趣味地为她献上了濒死的倒计时。
“啵。”
吴卿仿佛又听见了被剖心的时候皮肉爆裂的声音。
她皱了一下眉,将不适感从心头驱逐。
吴卿十分赞同大公主对青年祭司的看法。隐藏在这位过分年轻的祭司的绝佳皮囊之下的,是一个长着獠牙利爪的恶魔。如果给他机会,他会亲手撕开王后的喉管。
“因为他,”大公主的目光冷淡,“是一个被国王从贫困的外城赏识,却完全不懂得感恩的人,一个内心燃烧着厌世火焰的邪恶分子。”
吴卿深吸了一口气,从楼道口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纯白色的身影忽然探出了单薄的护栏,半身沉浸在了金色的黄昏之中。他松开了放在护栏上的手,整个人向墙外倾斜。高楼的风呼啦啦地卷起他的衣摆和碎发,他低垂着头,安静地阖上了双眼。
“不可以!”吴卿的身体速度快过了思维,冲上前去一把将对方捞了回来。
往建筑内退的时候,她左脚绊倒了右脚,狠狠跌坐在了地上。被她紧紧捞着的青年也没有反应过来,被她带倒在地。
两人一上一下,形成了一个电视剧里才有的老套姿势。两人抱着摔倒在地,不过并没有精准到亲在一起。
青年双手撑在吴卿的两侧,晦暗不明地看了吴卿一眼。随后,他收回了撑在地上的左手,抓住了吴卿的手腕。
吴卿瞪着大眼睛,尾椎骨的疼痛都没让她立刻反应过来。她的双手仍旧牢牢的禁锢在对方的腰上,一寸未挪。
青年的手指收紧了两分,他试探地将吴卿的手拽下来。哪里知道吴卿却下意识地将他越抱越紧。
他眉心不悦地下压了一分,随即很快松开了:“这又是……什么把戏?”
“啊?”吴卿眨了一下眼,忽然反应过来。血液腾地一下窜上了她的脑袋,她一张脸瞬间变得通红。
吴卿连忙松开手,投降一般举在头顶:“意外,哈哈意外。”
见青年准备起身,她又伸出了罪恶的双手。
年轻的祭司意味不明地看了过来。
吴卿抿了一下嘴唇,脸上挤出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珍爱生命,不要寻——”
“你觉得我刚刚准备跳楼?”青年地眼睛眯了一下,打断了吴卿。
虽然没办法承认,但是当吴卿看见对方的身子完全探出了护栏的那一刻,她的确是这样想的。祭司为什么没能救治王后,或许不是像大公主说的那样,他怀揣着对所有人的不可告人的恶意,而是因为——他死了。
青年自杀了,王后失去了自己的救命稻草,也死了。十分合理。
然后,她的任务失败,也彻底死了。
所以,她的动作才会那么迅速,一把将对方从围栏旁边拉了回来。
“啊,这个……”她干笑两声。
又听见对方轻轻笑了一声:“你知道么?比起我自己跳下去,我现在更想把你丢下去。”
吴卿的表情呆住。
青年好像被吴卿的表情取悦了。他翻身坐在了吴卿的旁边,侧过脸看吴卿:“你当真了?”
吴卿松了一口气,强行挽尊:“我没有!”
青年的嘴角为不可察地勾了一下:“……看来你是觉得摸了我的腰什么责任都不用承担。”
“?”吴卿举起手,露出白皙的手腕,“有来有往,扯平。”
青年的表情冷下来,一言不发地盯着吴卿。
吴卿刚升起的那一点讨价还价的心思又歇了,她双目无神地凝望着天花板,用像被抽去了灵魂一样无波无澜的语气说道:“好吧,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反正都死三回了,熟门熟路。
在内心深处,吴卿还是相信了大公主的观点,眼前的这个人是个冷血的大坏蛋。
青年却没有立刻接话。
过了好一会,吴卿才听见对方问道:“为什么想要救我?”
吴卿的眼珠子快速转动了一下,开始忽悠人:“虽然人生总是存在很多很多困难,但是只有活下去才能看到转机和希望。”
“如果确定已经没有转机和希望了呢?”
“啊?你遇到什么困难了,我可以帮助你啊。”说着,吴卿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期待地望着青年。
吴卿真是一个好演员,她脸上的诚恳不似作假。她就像一个乐于助人的大善人一样,包容又友善地询问对方的难处。
青年的表情细微地动了一下。
随后,他垂下眼,一脸落寞:“真的吗?”
“真的,我帮你!我们要活下去,然后往前走。”顺便救治一下王后,让她的任务完成一下。
“但我——”青年耸耸肩,“现在不相信你。”
吴卿的嘴巴张开又合上,压根没有想到会得到这个答案,她有点失望的坐回了地板上。
刚垂下头,就听见青年继续说道:“除非,你能向我证明自己。”
“怎么……证明?”
“今天我要对王后进行最后的治疗了,仪式在六点就会开始。”
吴卿的目光动了一下。
“但是国王其实十分厌恶我,我想,等王后被治疗好之后,失去价值的我大概会被国王处死吧。”青年慢悠悠地说道,“比起处死,好像,跳楼也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
“不行。”吴卿飞快接道。
“没有人想死,”青年悲凉地笑了笑,“包括我。如果你能说服这座王宫里的某个主人,保下我的性命。我想,我会万分感谢你的。”
吴卿抓了了一下自己的衣角,有些困难地吞咽了一口口水。
“六点之前,我在六点之前不会跳楼的。你是小公主的贴身女仆是吗?真是忠诚的女仆,为了小公主能够得到母爱而奔走。如果你能保下我的性命,我也能救下王后,你会升职的,我保证。”
吴卿深吸了一口气,过了好久才艰难道:“……我试一试。”
“我等你。”青年笑了一下,“你会救我的是吗?你保证了。”
“我……”吴卿飞快看了一眼青年,才回答道,“我保证。”
“你真是个好人。”青年夸赞道。
第8章
从走廊来到了楼梯间,吴卿整个人隐没在了阴影之中,背后的一面墙完全将她和祭司隔离开来。在确定不会被对方看见的瞬间,她脸上的诚恳就消失不见了。
祭司的话值得相信吗?
国王真的会在王后清醒之后将祭司处死吗?
吴卿并不是特别相信这位年轻的祭司。
但是她不得不用虚无的保证来稳住这枚定时炸弹。因为她没能从这位年轻的祭司眼里找到对“生”的渴望。也正如大公主所说的那样,祭司心底并无对国王的敬重,更没有想要救治王后的欲望。他不喜欢这座王宫,目光永远驻留在遥远的外城之上,是一个接受了国王嘉赏却毫无感激之意的人。
他笑的时候,目光都是冷的。
这种冷意足够从青年蒙了薄纱一般模糊的面目之上传递出来。
不过,对方也提醒了吴卿。这座王宫之中,还存在着一位关键人物。那个关键的人物就是二公主——国王的第二个女儿。
二公主那里或许还有一些她没有得到的信息。
不管是不是为了完成对祭司的承诺,她都必须去找一次二公主。
想到这里,吴卿双手合十,无声地祈祷:“希望二公主是一个比较正常的人,至少不要疯到动不动就杀人。”
*
吴卿的祈祷生效了一半。
二公主的疯狂深刻压抑在心底。和自己的姐姐相比,她善良到了不可置信。
二公主披头散发,站在全透明的玻璃房之中,光裸的小脚将粉色的长裙裙尾踩在脚下。她沉迷于作画,贴身女仆们帮她传递着画笔和颜料,整个房间中除了画笔在摩擦的沙沙声之外,什么声音都听不见。
房间里摆满了比二公主本人都要高上不少的画作。油画用色极其大胆,具有强烈的视觉冲击感。
正对着吴卿的是一张足足有两米高的油画,画面由黑红色铺就。画面的正中央是一个正在闭眼流泪的圣母。圣母被狰狞的黑色荆棘所束缚,裸露在外的皮肤被刺破,渗出鲜红色的血液,她的嘴唇已经丧失了血色,整个人就像一朵衰败濒死的花朵。
吴卿觉得这张脸有些眼熟。
如果她见过王后的话,她就能明白这一份眼熟到底从何而来了——圣母的面貌和王后一模一样。
二公主对吴卿的突然到访视若无睹。她的贴身女仆倒是抬起头来看了吴卿一眼,示意她在门外等着。而二公主的贴身女仆则向吴卿走了过来。
关上身后透明的玻璃门,贴身女仆将吴卿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又是一个想要利用公主善良的人,你这样的人我一周能见到好多个。”
紧接着,女仆又傲慢地扬起了下巴,问道:“说吧,可怜的姑娘,你有什么地方需要公主的帮助?”
“简。”二公主放下了手里的画笔,“让她进来。”
“殿下,为什么要给这些没有素养的臭虫面子,她们总喜欢用一点小事来打搅你。”贴身女仆微微低下头,语气略带不满。
二公主转过头,露出了一张和油画上的圣母有七八分相似的慈悲面孔。她灰蓝色的眼睛中流露出不符合年龄的沧桑和沉稳。她十分温和地凝望着吴卿,像一个会竭尽全力帮助吴卿的年长的善良女士一般。
她的目光过于太慈悲了,慈悲到了让人毛骨悚然的地步。
如果说,大公主看着吴卿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个即将死去的小动物,那么二公主的目光就像是天神居高临下的怜悯。两人气质完全不一样,但是隐藏在甜美乖巧皮囊之下的冷漠如出一辙。
当她侧身回过头的时候,她未完成的画作从她的身后露出了一角。
灰暗的天空之上乌云密布,厚重乌云背后的圣母因为一个从高塔上纵身跃下的年轻人而睁开了眼睛。圣母垂眼看着从高塔上跃下的渺小身影,面无表情的脸上好像带着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
画面上的高塔和她刚刚去过的高塔一模一样,从高塔上一跃而下的人也和她刚刚见到的青年一模一样。
吴卿的呼吸不由自主地一紧,目光飞快从画作上移开。心已经完完全全沉了下去,她觉得此行的目的是绝对无法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