妲己没有说话,平和地看着灰色书文,伸出手,指尖点化一道黑色幽光,缓缓在金色的“天庭正神”后添了一个字——
“死”。
妲己淡声道,“凡在轮回中,生死由我,不由天。”
第77章
简短的一句话清晰传入耳中。
没有盛气凌人的气势,没有刺目的法光,就是那么平平淡淡的一句话一个字。
巨灵神仰头,愣愣看着榜文下的“死”字,仿佛那只是个玩笑。
是个玩笑吧,他可是太乙金仙,怎么可……能……
脑海中的念头尚未圆满,巨硕的金甲神将陡然双目圆瞪,连声音也没有发出,便失去了生息。
“倒,他倒了……”
“死了吗?”
“就这么死了?”
不论是被埋在坑里的天兵天将,还是刚刚获救的巫族幸存者,都傻眼了。堂堂一个太乙金仙,天帝最倚重的神将,怎么能死的这般轻易?
巨灵神,死。
在这一刻,震惊,不分阵营。
妲己平静地看着这一幕,没有任何意外。
她主修地道轮回之力,于因果之道也领域颇深。目之所及,下方天兵和妖王身上自然有普通修士看不到的因果线。
猩红的是因果,漆黑的孽力,金色的是功德。星星点点,格外分明。
妲己素手一挥,一千多个过往至今积累孽力最深重者身上的黑线如喷泉越出,合并为一拢。束于妲己掌中。
一众因为巨灵神之死惊骇不已的天兵们便又听到后土娘娘平淡温和的嗓音。
“我巫族死伤五百七十八,天庭当倍偿之。”
话音落下,连带着几个带路的妖王在内,一千多天兵天将只觉得心口一紧,无形的恐慌如不周山擎压胸中。
几乎所有人都感觉到,他们被锁定了,他们要死了。
土坑里的天兵痛哭流涕,“娘娘饶命!我们是奉命行事……不是自愿的啊……”
最喜欢吃巫族血肉杀戮不少的妖王髑虎疯狂地想要逃出土坑,大声喊着,
“我只是带路的,跟天庭无关!不要杀我啊啊啊——”
然而所有人印象中宽厚地承载万物的大地突然有了脾气,凶性十足,让他们动弹不得。
娘娘垂眸望着他们,仿若慈悲。却又是一个轻飘飘的字眼从那红唇中吐出,
“死。”
她掌中的漆黑孽力再次抛出,眨眼间放大百倍,又原路返回。
正苦苦哀求的千余天兵和妖王只觉得压在心口的山变成了无边渊海,冷而烈,铺天盖地,无法逃脱。
死,只是一个字,那么简单。杀别人的时候,哪里能想得到这么快就轮到自己呢?
灰色的瘴气如浓雾覆盖了北俱芦洲,今日的毒瘴比往日要寒冷得多。冻得在场侥幸活下来的天庭来使们直打哆嗦。连求饶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只留下同样震惊得无言的几十个巫族。
妲己轻展手臂,一缕缕半虚幻的魂魄自那些倒下的躯体中飞出来。有来自于天庭,也有来自于死去已久的巫人。他们却都是茫茫然,浑浑噩噩,全不像别的修士陨落后还能以元神逃脱重修。
“且去轮回吧。”
她轻叹了声,六道轮回的虚影显现,将那些魂魄吸入。
但入轮回,杀人者与被杀者,没有区别。
同时,一道道谁也看不到的孽力缠绕过来,碰撞在后土的功德金轮上。
圣人不沾因果,后土为地道之主,功德无量,也可以做到这一点。但不沾染,不代表因果不存在。
妲己不喜杀戮,杀这些听命于人的天兵天将心中亦是难言。然而纯粹的巫族没有来世,肉身死去就等同于神形俱灭。这次天庭围剿,相当一部分巫族失去了转世的可能。
北俱芦洲跟天庭本无任何关联,昊天突然针对起这方的巫族明显就是为了针对妲己。北俱芦洲的巫族却是因她受了无妄之灾。
虽说他们当初拒绝承认后土为祖巫,但一者毕竟是同源。而妲己不想让昊天得寸进尺,再触底线,她必须给予强硬的反击。
“且代我告知天帝,莫做那不轨的小人行径,他要找事,本座在地府随时恭候。”
娘娘的语声平淡,面容自带一重温柔慈悲的滤镜,让人心生亲近。然而之前轻描淡化判生死的那几幕却深深印在了每一个人心中。
生死由我,不由天。
一句话,让他们清晰地认识到,谁才是掌握他们生死的存在。
幸存下来的天兵无措地想,昊天能做到吗?昊天会为他们出头吗?
他们不知道。但下次再有与后土娘娘为敌的事,他们定是不敢了的。
大地放松了禁锢。
妲己指指地上的巨灵神等天将的尸身,对剩下的活着的天兵道,“把他们带回去吧。”
“是……”
众天兵不敢不应,带着同僚的尸身灰溜溜回去了天庭。
天庭方一走,巫族剩下的七十多巫人齐齐跪拜。
“多谢后土娘娘!”
妲己摇了摇头,轻叹,“与我还要道什么谢呢?都起来吧。”
她抬手,无形的力量托起跪拜的巫族。
如母亲一般的光辉让他们愈发惭愧和懊悔,
“娘娘,我等不该啊……”
排斥后土娘娘不是巫,他们怎么能听信这样的言论而疏远后土娘娘呢?
不该,太不应该了。
面对巫族的忏悔,妲己并不介意。她看着群巫吃下疗伤丹药,又留下可做联络的玉符,便准备离开。
却在她将要回去的时候,却忽然听到一声巨响。
轰——
刹那间,地动山摇。一道无比燎眼的蓝紫色雷光从身后的祖巫殿轰然炸响。
妲己回眸,只见祖巫殿裂开,一个浑身血色的人影出现在石墟间。
他走出一步,身量即扩大两倍。
又走出一步,身形再扩大十倍。发出狮虎一般的吼声。
雷电霹雳,狂风呼啸,密林中一下子暗了。巨人挥动巨斧,一重重空间之力碎裂又重组。
妲己讶异,“大巫之体,同时兼具了帝江、天吴、强良……三种元素之力?这是哪个大巫?”
“好像是刑天……”
身边的巫族焦急地回答,“刑天是我们首领,之前为了突围强行融合祖巫留下的精血,好多天都没出关。”
却没有说,当初就是刑天为主,认为后土不复巫,拒绝与地府产生联络的。
妲己点点头,看着雷电交织中的巨人赞叹,“好小子,一次融合三种祖巫精血,不怪隐隐有盘古父神之威。”
这句赞叹的话刚刚说完,刑天再次迈出一步,身形又涨,已然接近万丈。
虽然危机已经解除,但族中多一个强者大家还是喜闻乐见的。一时群巫振奋,等着看刑天,将要迈出第四步的时候——
那巨人倒头栽了下去。
妲己,“……”
群巫,“……”
之前造成的动静有多大,现在就有多尴尬。
某个看刑天不太顺眼的巫族小声嘀咕,“到底还是后土娘娘厉害。”
当然了,更多的还是请妲己出手救刑天。
毕竟是过去的族人,来都来了,没有置之不顾的道理。
妲己有祖巫的记忆,如今依旧掌土之元素,看几眼便知刑天的问题所在。
原是他着急融合了三种祖巫精血,肉身快速超强的同时,不同的元素之力却因为无法完美调和才导致刑天昏迷。
她想了想,索性又取一滴后土的祖巫精血予刑天。掌控地道后,她已经不需要再用祖巫精血来提升肉身。
以土为中央基石,调和刑天体内的其他几种暴烈的元素之力。
这个融合的过程至少要持续几年,总不能让刑天一直如此。所以万丈高的巨人被妲己化作普通巫人大小,交给群巫照看。
这边妲己解决完北俱芦洲的事离去,另一边,如同丧家之犬的几千天兵天将也带着同僚的尸身跟妲己的传话回到了天庭——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从副将那里听了妲己的传话,天帝昊天勃然大怒。恼恨不已地对心腹们发火。
“都说后土慈悲,她就是这样的慈悲?这个仇一定要报!本帝绝对不能就这么算了!”
天帝兀自气愤,心腹们面面相觑,却只看到对方眼里的无奈。
太白金星劝诫道,“陛下息怒,这次天庭出兵北俱芦洲的理由本就不算充分,既然巫族如今已去十之**,陛下当以封神为先啊。”
这段话是在提醒昊天,最开始为什么针对后土,根本的原因是想掠夺地道气运。结果自桃止山受辱后,昊天却是本末倒置了。专门惦记怎么恶心后土,赌气,反而忽视了根本。
本来北俱芦洲的巫族灭族与否跟他们哪里有关系呢?如何借封神之劫插手人道,染指地道才是真正该谋算的啊!
跟随道祖几十万年,昊天自然也不会想不通这点道理。他只是不忿。
然而差距放着,天地人三道中天道最强,天道却有七个圣人,他的天庭又能分得多少气运呢?加上几个圣人的倾向,更是不用提。
形势比人强,昊天清楚的指导,现在自己是不能跟地府硬刚上的。
昊天憋着气,深呼吸一下平复心情,淡声问,“西岐伐商准备得如何了?”
“可是陛下……”
裹着巨灵神尸身回来复命的副将看了看昊天,欲言又止。
昊天摆摆手,“退下吧。巨灵神的位置暂且由你顶上。”
“……谢陛下。”
那副将低头退下,明明升了官,却并没有感觉到多么高兴。
他倒也不是非要昊天继续撕咬地府,只是从始至终,他的陛下也没有他们安抚一句,没有提及陨落的巨灵神。
相比赶过去为祖巫做主的后土娘娘,副将只觉得心里头酸涩难言。
为这样的陛下效力,值得吗?
这个念头恍恍惚惚出现在脑海中,副将却迎面碰到了女仙之首,瑶池王母。
对方叫住了他,笑容温柔和煦,一如面对巫族时的后土娘娘……
*
“必须得找个人管教一下风希和哪吒了。”
解决了巫族之事,朝歌城王宫内,妲己看着两个被罚面壁思过的小孩,微微扶额。
就算当初作为俘虏被献往朝歌的时候,她也没有面对风希跟哪吒这般无奈。
风希本来就不是个安分的,加上个熊孩子哪吒,两个凑合到一起破坏力翻倍。
虽说妲己也能威慑他们一一,但她也不是真的后妃,要修炼,要处理地府的事务,还要防备天庭。通天都时常抱怨她冷落了道侣,她就更不可能一门心思管孩子了。
两个小的来历不凡,除了妲己跟通天,轩辕坟三妖是完全不敢管的。
这不趁着妲己去北俱芦洲之时,他们竟是闹到了九间殿朝堂上。让王叔比干训斥了两句,私下还打击报复,装妖怪偷偷绑了比干恐吓要挖他的心下酒。
风希是个凡身,哪吒却有法力,且对风希言听计从。做出的效果,直唬得比干王叔真以为自己没了心,回去关门等死。
想到比干差点把自己吓死的样子,妲己就一阵无语。而通天却是满面含笑,表示,“不愧是吾儿,有本圣的三分风范了。”
墙脚的哪吒听到这话连忙回头,期待地问通天,“有奖励吗?”
妲己,“……滚回去面壁。”
随后转头,“三哥也想跟他们有福同享?”
“咳咳,不就是找个人管他们吗,简单。”
通天连忙拒绝。收敛笑容,清了清嗓子,凭空幻化出一面水镜,指着画面中的老者道,
“你看他如何?”
“他是?”
“封神之人,姜子牙。”
第78章
朝歌城南门外,姜子牙放下那担干面,倚着墙根坐下,忍不住叹了口气。
想他姜子牙年少求道,有幸拜入元始天尊门下,不成想老师说他没有仙缘,只能享人间富贵,让他下山。
他想起朝歌有位结拜大哥宋异人,特来投奔。宋异人对他也好,前几日主持着给他娶了妻子。还帮他谋划生计。
奈何谋生计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他挑着担干面,走遍朝歌城四门,总共也没有卖出一斤。倒落得腹中空,腰腿酸,肩膀痛。
想想归家后会被马氏如何指责,再回想起在昆仑仙山修道的清幽快乐,他难免心生怅然。
却在姜子牙惆怅地揉着肩膀时,一个骑兵从城门纵马出来,到他旁边勒马。居高临下道了声,
“卖面的起来。”
姜子牙抬头。
对方便甩了一枚贝币到他脚边,高傲道,“来一文钱的面。”
这态度可谓恶劣,一文钱更像是在故意捉弄他一般。天上大日光影照人,那骑兵的面容普通,却是盛气凌人,极不好惹的模样。
姜子牙看了骑兵一眼,没去捡地上的贝币,自起身包了一文钱的干面。
正待要递给那骑兵,也不知是对方刻意还是什么原因,那匹跟主人一般高傲的马突然撂了蹄子,一蹄踹倒了面担子,载着骑兵嚣张地跑了。
姜子牙尚未反应过来,恰从西边刮来一阵怪风,把面吹个干净。
漫天的尘土飞扬,风沙面尘迷人眼,仿佛要遮天蔽日。
待姜子牙能重新睁开眼时,风也无了,害他的骑兵和面也无了,只留下一枚贝币和倒落的空摊子,外加一个无可奈何的糟老头子——他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