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世道呀!
七十多岁的姜子牙挑起空担子,无可奈何地返还归家。
也不知是什么运气,姜子牙行至半路竟然又看到了之前掀翻他摊子的骑兵。
远远的可见对方的马前多了个身姿婀娜的女子,嬉笑着拉那骑兵走入密林。
那女子生得娇媚,云鬓低垂,杏脸桃腮,从里至外有一种特殊的气质,肌肤仿佛在发光。然而光暗交界处,却可以看到那女子裙摆下一扫而过的狐狸尾巴。
“狐妖?”
姜子牙目光一凝。
这一声本该凌厉,此刻却透出几分疑惑。只因那狐妖看似妖媚流露在外,但给姜子牙的感觉又有些莫名的违和感。
想是发现了姜子牙,狐妖侧目望过来,给了他一个轻蔑的眼神。拉着浑浑噩噩的骑兵走入密林。
素手纤纤,染红的指甲,仿若是浸了血。
姜子牙再顾不上心里的违和感,大喝一声,“妖孽!安敢害人!”
他在昆仑圣人门下修行几十年,虽然没有仙缘,也学得法术。说话间,雷鸣空中,惊响霹雳。
那狐妖似是受惊,往骑兵怀里一靠,娇滴滴唤,“哪里有妖孽,人家好害怕。”
背着姜子牙站的骑兵挑了挑眉,把狐妖抱住,眸中灼热。低声耳语一句,“下次要不继续扮狐妖吧?”
狐妖白他一眼,竟也是风情。
他无声地捏了下女子的细腰,方回身去。一见是姜子牙,那长得普普通通的骑兵顿时面露怒容,骂骂咧咧,
“是你这贱民?还不滚远些!”
姜子牙心里一梗,很想掉头就走,但再一想,人命岂不比口角的气性重要?
遂摇了摇头,只道,“你肉眼凡胎,不辩妖孽,贫道不与你计较。”
而后也不再多说。但听得雷鸣一声,电火迸射而出,直冲那藏在骑兵怀中的狐妖而去。
狐妖惊呼一声,仿若是被雷声震住,变做一只白狐跑进了密林。
姜子牙作势要追,那骑兵却极为巧合的拦住了他。
“谁要你多管闲事!”
骑兵把姜子牙推搡到地上,好像之前的事对他完全没有影响。然后骂骂咧咧的走了,丝毫没有道谢的意思。
姜子牙憋了一口气,却也无可奈何。
叹道,“……红尘黯黯难睁眼,浮世纷纷怎托肩。”
便挑着担子归家去了。
已经走远的骑兵看着姜子牙离去,偏过头,笑眯眯问,“吾这师侄如何?”
说话间,他身上的皮甲已然恢复成飘逸的红衣。
他落在地上的阴影中幻化出一抹淡黄色的烟影,却是方才变成狐妖的妲己。
地道之主眉眼柔和,微微颔首,轻声道,“不错。”
另一边,姜子牙挑着空担子回了家。
新婚的老妻马氏乍一见到姜子牙空筐回来,忙迎上去,喜不胜收,“不想朝歌的面卖得这样好。”
又把手一伸,要看钱。
姜子牙木着脸避开,憋气地讲了自己的遭遇。
马氏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末了看到丈夫拿出那一文贝币,尖声喝骂,
“一文?就一文??!”
而后便是一长串的埋冤。越说越上头,哭天抢地,“老娘造了什么孽找了你这么个没用的糟老头子——”
那话的尾音尚未落下,院子外却传来一声问话,
“敢问可是姜太公住所?”
马氏的声音一顿,姜子牙瞪了妻子一眼,去开门。
却见门外站了有七八个骑兵,还有一辆空着的青铜车。
为首的巫者打扮的男人问,“老丈可是姜子牙?”
姜子牙犹豫地回礼,“正是。”
马氏之前在家里的嚣张气焰此刻也弱了下去,拉着姜子牙的手臂颤声道,“可是这老头子犯了什么事?他初来乍到的,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原谅……”
听到后面,姜子牙的目光微动,看马氏的目光柔和下来。
那巫者摆手笑道,“您误会了。是王后娘娘派我们来请老丈去做王姬的老师的。”
“请我去做王姬的老师?”
姜子牙不解。
王后?有苏氏妲己?当朝大巫祭?
这样的贵人怎么会知道他呢?
*
王宫——
帝辛正在批复一册公文,听到专门负责寿仙宫动向的眼线禀报的话,他原本漫不经心的神态瞬间变了。
“你方才说王后派人去请了一个名为姜子牙的老者入宫?”
殷商的君王目光如电,气势逼人,宛如一头欲择人而噬的凶兽,让那宫人不由得瑟缩了一下。恭敬答,
“是……是叫姜子牙,一个七十岁的老翁。前不久投奔朝歌城外宋异人,做了马氏女的赘婿,不曾看出有什么本事……”
“你岂看得出他的本事?哼,姜子牙……”
帝辛缓缓念出这个名字,蓦然冷嗤了声,眸中厉光闪烁。却是难得放下公文,起身出殿。
“去寿仙宫。”
*
被引到寿仙宫的姜子牙已经见到了传说中的有苏氏王后跟自己的两个学生。
王后苏妲己气度不凡,温和从容,莫名给姜子牙一种熟悉的感觉,仿佛在哪里见过。然妲己只推说是从一仙人处得知姜子牙乃阐教高徒,故来相请。
在妲己的召唤下,已经五岁的风希和长成小少年的哪吒也来拜见了姜子牙。
听闻姜子牙是阐教高徒,哪吒跟风希嘀嘀咕咕道,“要放以前,我得喊他师叔。”
风希把玩着盘在手臂上的蛇的尾巴,抬头问,“你有什么本事?”
见妲己默然不语,姜子牙知道这恐怕就是对自己的考验了。
思量片刻,他却是拱手推拒道,“老朽在昆仑修习四十载,空度七十有二,回到朝歌却只能做些如编笊篱卖面的事,终日下来不过得一文钱。实在称不上什么本事。”
“哦?”
风希歪了歪头,“这么说,你是没有什么本事了。”
话音落,却听得“噔”的一声。有人以指骨叩响了门框。
姜子牙回头望去,见其人身长九尺,着玄衣,威仪赫赫。但看他的眼神,格外冰冷。
“拜见大王。”
宫人们的声音唤醒了姜子牙。他连忙跟着见礼。
帝辛挥了挥手,让他们退下。抬步进来,垂眸看了姜子牙两眼,冷冷道,
“阐教高徒姜子牙,通奇门,晓兵法,知阴阳。却在朝歌挑担卖货。”
“你说是你没本事,还是说孤王昏聩,没有识人之能呢?”
他每说一句,嗓音便沉一些,眉宇间的寒意凛冽。竟是从一进来,就在针对姜子牙。仿佛过去就认得他一样。
妲己抬了抬眼,观望着,却没有马上说话。
殿内一时寂静,姜子牙汗毛倒竖,吓出一身白毛汗。
怎么回事?帝辛如何也会认得他?貌似还对他很有敌意?
姜子牙心乱如麻,面上却是恭敬答,
“只因大商能人辈出。”
所以不是他无能,也不是帝辛昏聩没眼光,只是商的能臣太多了,他姜子牙也就不突出了。
“此言甚善。”
妲己听了几句,笑着走过去扶起姜子牙。对帝辛道,
“姜公是我为风希请的老师,大王得见贤能,何不授官?”
“既然王后这么说——”
帝辛冷鸷的目光看回来,
“姜子牙,做大商之忠臣,好好教导王姬,可不要让孤失望了。”
这话语说得意味深长,个中暗藏的深意让姜子牙背脊发凉。
待妲己让姜子牙带风希哪吒离去,帝辛走到殿内坐下,挥退了宫人。蓦然开口,
“王后以为,这世上可有天命?”
妲己端详着烛光,淡淡道,“天有天之道,地有地之道,人有人之道。大王即为人王,又问什么天命呢?”
烛光明明晃晃,半明半暗,一如对坐二人心中不去言说的隐秘。
“王后总能给孤王惊喜。”
帝辛微笑着,一改方才见到姜子牙的冷厉,看上去非常愉悦。
然后就保持着这般平淡的模样甩出一句惊雷。
“东方和北方的叛乱已经平定,有人劝孤杀了西伯侯姬昌和其长子伯邑考。”
听得此话,妲己微微挑眉,并不意外。
“我倒是听说,近年来,西伯侯次子姬发的贤名盖过了伯邑考。”
她的话语好像只说了一半,但似在暗示着什么。
帝辛看上去兴味盎然,“所以王后以为,孤应当杀了姬昌的次子姬发?”
“我只知,西伯侯不能死在朝歌。”
妲己摇摇头,叹道,“天无二日,土无二王。想来姬发的声明如此响亮,也是西伯侯未归西岐的缘故吧。”
天庭那边,已经等急了……
帝辛若有所思。
三个月后,伯邑考入朝歌献宝,请求换回父亲。商王帝辛感念伯邑考的孝行,亲自带文武去释放姬昌。
于是天下开始称赞帝辛的贤德。
又一年,西伯侯姬昌病逝,伯邑考自请卸下世子之位。
姬发成为新的西伯侯,言父亲是被帝辛暗害而亡,掀起反旗,改号为周。
同年,商以姬发得位不正的理由,召天下诸侯,讨伐西岐。
第79章
“世子!现在商以武王得位不正为由征伐西岐,如今只有世子继位才能解除危难……世子难道要放任西岐不管吗——”
伴着央求声,又传来青年平淡的回应。
“我已经不是世子了,大臣请回吧。”
竹门关闭,将臣子的声音关在外面。
伯邑考透过窗棂,遥遥看向弟弟继位后被加封为周文王的墓冢。
日光西斜,那松柏翠绿如盖,在风中轻轻摇曳。让伯邑考的思绪渐渐回到三个月前,父王姬昌病逝前的下午。
也不知是触怒了哪位神灵,姬昌在囚禁之时身体还算康健,完善了六十四卦,回到西岐后反而缠绵病榻,一年来竟已病入膏肓,迷迷糊糊的不能理事。
伯邑考奉父至孝,虽然是西岐的世子,却把事务交托给大臣跟兄弟,自己亲自在病榻前侍奉汤药。
那个下午,姬昌精神好转了许多,笑呵呵地要教伯邑考卜算。
谁料卦象方出,他却变了脸色。眼中发赤,连着卜了三次,竟吐出一口血。
伯邑考大惊失色,连忙去扶。便听见父亲含糊不清的说着,
“天命使我亡……天命为何……”
姬昌虚弱地靠在伯邑考肩膀,用力握紧了他的手臂,嘶声喊道,“考,你得走!”
“你不是他们的对手……往东走可得生机……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走,你走了西岐,你弟弟……不该啊……”
老西伯侯说话迷迷瞪瞪,颠三倒四,伯邑考听来不解,更不愿。
只道,“父王重病,我怎能离去。”
说话间,外头清空响起一道霹雳。
这道雷声让姬昌恢复了清醒,又吐了口血,他枯瘦的手抓紧了长子,声音嘶哑但坚决。
“考,答应为父。若西岐胜,你就走得越远越好。若西岐败了……届时你,你一定要回来,去朝歌求苏王后放过……”
一番叮嘱过后,伯邑考忍痛辞别老父,慌忙逃出公府,骑马往东出。
那虚空中风雷涌动。莫名的恶意让人脊背发寒。
方才出了城,到郊野,伯邑考忽然听到悲凉的钟声,城墙拦住了声音的传播,城外听来格外沉闷。
钟声入耳,伯邑考一阵心悸,勒住马,回身望去。猜想到这必然是因为父亲离世,不由得哀从心起,
“父王——”
天好像突然暗了。
伯邑考泪眼滂沱地下了马,往城中跑。却不慎绊倒在地。
雷鸣愈震。他欲起身,却看到紫色的雷霆霹雳而下,竟是直冲着他照面而来。无端的恶意也在瞬间到达极致。
避无可避。
就在那千钧一发,伯邑考险些以为自己要死于惊雷下之际,横空飞来一物挡住了雷霆,清光乍现。
“大胆!天庭办事,谁敢阻拦!”
乌云压顶,空中一道怒声,好似雷鸣。
伯邑考被雷声惊得跌坐在地。
然清光半分不受影响,稳稳当当,丝毫未减。反倒有一点灵光直冲天际。
不过瞬息,一个银甲天将跟个葫芦似的从虚空中滚了下来。好不狼狈。
见其被雷光环绕,哎哟哎哟地叫唤,声音跟之前的怒声神似。
然后又一熟悉的清朗男声淡淡道,
“伯邑考,本圣保了。”
天上的乌云散了。红衣青年骑着夔牛踏空而来,他注视着伯邑考,含笑问,
“姬考世子,还记得我吗?”
“玉宸兄?”
伯邑考恍恍惚惚,如在梦中。
下一瞬,就看到夔牛的蹄子踏过神将,好不随意地踹了一脚,把神将踢飞出去。
青年拍了拍坐骑的牛头,满不在乎追了一句,
“尔回去只管让天帝去金鳌岛要人。”
岂不是如梦境一般?
谁能想到,他当初入朝歌的无意善举,结识的竟然是传说中的截教圣人呢?
后来通天告诉他姬发是天庭选中覆灭商朝的君王,因为当初的恩情,可以助他登上王位。
但伯邑考拒绝了。还是遵循父亲姬昌的安排。
排开天庭神仙之争不提,历任商王与西岐的确是旧怨纷纷,姬昌未必就没有为先祖报仇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