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
林沫心情复杂,有句话叫“站着说话不腰疼”,围观者永远没办法感同身受地体会当事人的痛苦,于是那个怪东西干脆让来宾亲自进来演一场,可以说是非常贴心了。
可惜贴的不是林沫的心。
外头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在门口停下。
林沫从杂物堆里翻出一只旧盘子,勉强充当武器。
锁链稀里哗啦,然后“吱呀”一声,门被打开了。一个尖瘦的头颅探进来,它的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张丑陋的大嘴巴。
林沫闭紧嘴巴,屏住呼吸。然而这回这个方法却失去了效果,大嘴女人跟装了雷达一样,直直朝她走来。
房间十分窄小,没有躲藏的地方。怪物伸出手,林沫对准它的手腕,把盘子砸了上去。
“啪!”
盘子摔到地上,碎成一滩。大嘴女人毫发无伤,揪住林沫往外拖去。
——这具身体实在太虚弱了,别说林沫原本拥有的二鹅之力,连跑步都费劲。
林沫调整自己的步伐,同时在心里思考脱身之计。
眼前的怪物根本不是关键,她得想办法从幻觉里清醒过来,回到阶梯上去。
当人在梦里醒不过来的时候该怎么办?林沫想了想,觉得她需要一点刺激。来自梦里和现实的巨大刺激,都有可能让人摆脱梦境,清醒过来。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在梦里从高空坠落,失重感会让做梦的人猛然惊醒。可是,梦和这个被怪物惊醒设计出来的幻觉会一样的吗?
如果在这里死亡,她真的还能“醒”过来吗?
林沫不敢赌。
既然如此,就只能从外部想办法了。
“小蓝,附身,打我一拳。”林沫无声地在脑海里说了好几遍。
小蓝没反应,不知道是断线了,还是没办法接受这个状态下的信息传递。
这时,林沫已经被大嘴女人拽出了屋子。外面是一片黑白的农舍,几只毛发稀疏的绵羊嚼着草叶看了她一眼,随即又不感兴趣地移开脑袋。
这样下去不行,要不要冒险开口说话?
可是,虽然“不说话就不会被发现”这条规则暂时不灵了,但“说话就会挨揍”这条规则,说不定还是灵的。
毕竟双标,也是规则制定者喜欢玩的把戏。
林沫按捺住内心的烦躁,让自己冷静,现在一定要冷静。既然没办法通过刺激清醒过来,那就把目标放小一点,先逃出去再说。
大嘴女人突然跑起来,林沫勉强跟上,差点控住不住自己的呼吸声。
不一会儿,前方出现了一张高大的圆桌。那桌子至少有两米高,桌面宽阔,看不到尽头。肌肉巨怪站在桌旁,神态兴奋,时不时咆哮一声。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林沫发现地面开始摇晃,没过一会儿,天空也抖动起来。光线时明时暗,整个世界呈现出天崩地裂的前兆。
巨大的压迫感让林沫几乎喘不过气,一股淡淡的绝望从她心底浮现。
绝望?这是苏珊留下的“遗产”吗?好奇妙的感觉。
林沫无法压抑自己的喘息,她也开始兴奋起来了。
不一会儿,一人一怪来到那张大桌子旁边。大嘴女人仰头尖啸,似乎在跟肌肉巨怪打招呼。它的声音十分难听,就像用手擦玻璃时发出的摩擦声,光是听到就让人感到浑身不适。
肌肉巨怪停止癫狂的舞动,伸出两根手指,捏住林沫的腰举起来。林沫忍住来自身体的不适感,看向前方。
桌面铺了一层厚厚的油脂,有许多苍蝇之类的小飞虫正在上下飞舞。
对面趴着一坨巨大的阴影,那东西没有骨头,软绵绵一滩,乍一眼看去像一条蜷缩成团的巨型蛞蝓。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跟它相比,蛞蝓甚至称得上软萌可爱。
它那黑褐色的皮肤上挤满了细密的皱纹,看不出颜色的浑浊汁液从皱纹间隙里汩汩流下,散发出阵阵恶臭。几条触手从顶端生长出来,蛇一样在半空中没有规律地缓慢游走。
整个怪物给人的感觉就是说不出的恶心,似乎连看一眼都是对眼睛的亵渎。
它注意到了林沫,顿了顿,然后从底部的软边下伸出无数黑色的小触手,有节奏地蠕动过来。
林沫的心已经麻了,她不再感到恐惧,她甚至有闲心思考:苏珊是不是很讨厌这个东西,它怎么连个人形都维持不了?
肌肉巨怪甩手把林沫扔到桌上,弯腰捡起一把锃亮的锯子。
它按住林沫,像按住砧板上的一条肥鱼。
林沫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锯子对准她的小臂,狠狠剁下——
作者有话说:
林沫,一位每个副本都要死一遍的倒霉女主。
第52章 欢葬(6)
“快点, 附身我!”林沫大声喊道。
小蓝的声音像从潭底冒出的气泡:“……主人……做不到……神志……”
锯刃的寒光在林沫眼底留下一片雪白,她突然发现自己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她又变成了一个只能旁观的外来者,而且还是被迫沉浸式旁观的外来者。
令人牙酸的骨肉分离声, 飞溅的血点,顺着神经冲进大脑的剧痛……林沫知道, 这一切不过是一行幻象,但偏偏所有感官都在告诉她,这是正在进行的酷刑。
强烈的错差感让她的思维陷入混乱,几乎要迷失在这个黑白世界里。但很快,某种更加强烈的冲动从脑海深处探出一角, 瞬息之间, 她又找回了自我。
在林沫看不到的黑色阶梯上, 她的身体嘴角上扬,露出无比诡异的笑容。蓝光停在她两眼之间, 发出叹息似的声音:“果然是‘那个’……”
林沫忍受断肢的剧痛, 死死盯着肌肉巨怪。对方捡起半截手臂, 往天上一抛。手臂打着旋儿, 在桌面上划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然后落入软体怪之中。
那个恶心的怪物用触手包裹着手臂,头顶裂开一道缝隙,里面密密麻麻的,全是尖锐的牙齿。它就这么慢吞吞地把手臂塞进缝隙里,然后瘫在桌上,欢快地舞动触手。
林沫眼前一黑,失去了这具身体的视野。
等她再回过神, 已经回到了黑色阶梯上。
没有怪物, 只有玻璃方块缓缓从她身侧飘过。方块里有三个木偶正在聚餐, 木偶的做工太过粗糙,只能勉强分清是一女二男。
它们的五官是用红色颜料画出来的,稚童涂鸦似的笔触,在这种环境下无端生出一丝诡异。
林沫阖上双眼,手肘处还在隐隐作痛。如果刚才她真的迷失了自我,现在是不是也会成为无数腐尸中的一员?
“主人,恭喜你活下来了,不愧是我的主人。”
林沫没有睁眼,“刚刚是怎么回事?”
“主人,你看了那个玻璃块一眼,然后就陷入了呆滞。因为契约的关系,我能察觉到你的神志被玻璃块捕捉。它试图吸收你,但失败了。”
“我想加入你们,可是被拒绝了。我想加入主人的身体,可是也被拒绝了。主人,你的身体并不信任我。”
说得它好像很惨很委屈的样子。
林沫不为所动,谁知道这只剥皮虫心里打的什么坏主意?它的话,相信一半就可以了。
过程和林沫猜测的差不多,玻璃块是通过“视线”接触来影响她的。那么,是不是只要不看它们,就不会被拉扯进危险的幻觉中了呢?
林沫紧紧闭着双眼,根据自己脑海中的印象,小心翼翼地踏出下一步。
很顺利,只要不去想自己正站在无尽虚空之中,一脚踏错就会坠入深渊这件事的话,还是可以做到的。
林沫催眠自己正在走楼梯,一步接着一步,越走越快。
五分钟后,她觉得有有一缕阴冷的微风拂过发梢,鼻子里嗅到的腐臭气味猛然浓烈起来。
更糟糕的是,前面那截长石上,似乎已经被“人”占据了。
不等她询问,小蓝主动解释:“有一具腐尸飘过来了,就躺在前面的台阶上。主人,需要我帮忙推下去吗?”
“你能推?”
“只要主人让我附身一会儿就可以。”
林沫认为现在还没有这个必要,不到最危险的时候,她是不会选择与虎谋皮的。
不就是一具腐尸吗?跨过去就行了。
“它占据的位置有多少?”
“大约三阶。”
林沫额头上出了点汗,站在原地默默估算待会儿需要跨过的距离和脚下应该使用的力道。
因为太久没有睁眼,她开始对自己的距离感不自信起来。万一踩空的话,她就要加入腐尸豪华套餐了。
还是说,忍着恶心推开它会比较好呢?
林沫倒不是单纯因为感到恶心才不愿意下手去推,她只是担心碰到这玩意后,又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林沫记得很清楚,刚才这些腐尸都环绕在白色方块外圈。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显然是碰瓷。
“主人,需要帮忙吗?”
林沫:“我有点饿了。”
“……怎么突然说这个?人类的食谱已经出现同类了吗?”
“不,我的意思是,速战速决,该吃午饭了。”
林沫深吸一口气,脚掌用力——裙子有点影响她发挥,不过有惊无险,她顺利跨过了腐尸,落到前方第四阶台阶上。
稳住身形,林沫微微松了口气,继续前进。
又走了十来分钟,遇到了两具碰瓷的腐尸,林沫一一跃过,动作由生涩变得熟练。在背后注视她的“葬仪师”似乎察觉到这种碰瓷已经难不到林沫了,之后一段时间,腐尸不再出现。
但林沫没有轻松下来,她拧着眉毛,脚步飞快,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往上方前进。
“主人,那些玻璃块越转越快了,你得抓紧时间。”小蓝提醒道。
不用它说,林沫也察觉到了这种风雨欲来的紧迫感。变化正在形成,不能再呆在这里,必须赶紧脱身。
她又加快了奔跑的速度,为了不让自己在慌乱中出错,她开始在心里数节拍。
空气的流动速度越来越大,从四面八方吹来的风让林沫难以保持平衡,她不得不放缓一点步子。
“看到出口了吗?”
小蓝:“是的,主人。你离出口只剩五十六个台阶,加油!”
林沫也想加油,可是她人在风中凌乱,光是保持稳定就费了极大的功夫。
艰难地走了二十来个台阶后,林沫已经没办法站着前进了。她必须蹲下来,减少自己和风的接触面,不然就会被无情地刮走。
“还剩一半了,主人。”
林沫取下胸襟前的白玫瑰,用牙咬住,也顾不得美观了,手脚并用地往上爬去。
耳边的风几乎在咆哮,从它声嘶力竭的声音里,林沫听到了怪物们的窃窃私语。私语声越来越近,简直像贴在她耳边说的情话:
“睁开眼吧,睁开眼风就停了。”
“睁开眼,快点睁开。”
“不过是幻觉而已,对你来说根本不是问题。”
“之前不就克服了吗?下次一定也可以!”
“睁开眼吧,睁开眼吧!”
“睁开!睁开!”
林沫就像没听到一样,虽然缓慢,但十分坚定地往上爬去。
比起狂风,那种幻觉要恐怖多了。无论意志多坚定的人,也扛不住一次又一次地经历百分百真实的幻觉。她之前虽然侥幸没有迷失,但连她自己也不确定下一次还能不能顺利熬到最后。
更何况,林沫不喜欢身不由己的感觉。她要掌控自我,绝对掌控,哪怕为此要在生死边缘徘徊。
台阶发烫,脚心和手心都开始出汗。更要命的是,原本普通砂石质感的长石变得越来越光滑,林沫哪怕抓着台阶边缘不动,也会一点一点地滑退。
“还剩三阶了,主人。”
林沫从它的声音里听出了怂恿和蛊惑。从某种角度来说,这些怪物还是挺有共同点的。
林沫挪到下一阶,取出焱血匕首,用匕首帮忙卡在缝隙里。
“啊,不好了主人,那些腐尸都扑过来了。”
林沫充耳不闻,这种时候她反而冷静下来,按照自己能做到的最好的速度,缓缓爬到另一个台阶上。
腐臭味越来越浓郁,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搁到林沫肩上。
“留……下……来……”嘶哑的、像是挤出来的声音。
林沫的手已经碰到最后一个台阶了。
数不清的枯骨纠缠上来,一只又一只腐臭的骨手攀爬到林沫身上。林沫甚至能感受到面颊旁的手上有蛆虫在四处钻爬,那种绵软又富有弹性的质感,令人作呕。
她爬到了最后的台阶上,伸手确认前方是平地后,猛的一扑。
——风瞬间消失。
林沫睁开眼,刚好看到腐尸们像被烫到一样,争先往后地往回缩的模样。
她回头,背后的光带正在飞速旋转,方块们又变回不透明的白色,它们连成无数细线,在虚空里制造了一场浩瀚的白色风暴。
风暴之外,是腐尸们的海洋。它们也在旋转,但头颅却整齐一致地凝望着林沫的方向。
一步之遥,林沫裙摆低垂,好像站在屏幕前一样,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她慢慢地把嘴里咬着的白玫瑰别回衣襟上,然后微笑着看回去。现在已经没什么可怕的了,那些怪物和尸体,通通都是她的手下败将。
“不愧是主人,真厉害。这就是人类常说的大将之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