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糟糕的是,林沫暂时没找到掀桌的办法,不得不按照对方的流程来走,心里越来越憋屈。
“主人,上面也只有空荡荡的墙壁。”
“你不是能穿墙吗?过去看看。”
“对不起,主人,我做不到。”
林沫又走回拱门前,盯着上面的浮雕陷入沉思。
刚才的“喜剧”并不像喜剧,更像是荒诞恐怖片。为什么要借着“喜剧”的名头放这种东西呢?为了吓唬观众?
不。如果那个白色微笑面具真的只是某种依附规则而存在的特殊怪物,那么,它们并不应该拥有人类的情感和恶趣味。
也就是说,一切都应该拥有符合“逻辑”的解释。
明明是葬礼,却要让来宾欢笑,明明是喜剧,放的东西却跟喜悦无关。也许白色微笑面具对喜与哀的判断标准,跟人类截然相反。在它们的逻辑中,哀才是喜,喜才是哀。
那么,《苏珊的喜剧人生》实际上应该是《苏珊的悲剧人生》。事实上,从刚才的电影片段来看,苏珊的童年和少年过得确实相当悲惨。
之所以又荒诞又恐怖,恐怕是因为在苏珊的认知里,自己的家人和朋友就是这样荒诞恐怖的东西。
然而电影幕布之下,拱门上雕刻着的少年少女却完全是正常人的模样。这是不是说明,他们的恋情被藏在荒诞恐怖的日常下,是苏珊心里唯一没有被扭曲的存在?
电影的结尾,少女消失在河流尽头;拱门的角落,少年少女携手私奔。
林沫突然想到剥皮虫刚才说的,人类的爱情“有很多复杂的欲望”,顿时灵光一闪,伸手往浮雕上少年的包裹摸去。
包裹的手感和其他浮雕没有区别,但似乎没有那么冰凉。林沫屈起手指,轻轻敲了敲,听到“咚咚”的声音。
是中空的。
林沫举起匕首,用力砸了两下,包裹的外壳破碎,露出一颗鲜红色的心形按钮。
摁下按钮后,拱门缓缓向外移开,露出黑漆漆的洞口。
“爱情,果然很复杂。”林沫也发出了感慨声。
蓝光不明所以地在洞口乱晃。
林沫没有解释,先用拿着蜡烛的手往里面探了探,发现除了变得狭窄了,其他都跟之前那段甬道一样。
她弯腰,小心翼翼地钻进拱门。
用这个不舒服的姿势走了大约五六分钟后,林沫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了一条玫瑰通道。
不知道从那里来的光照亮了这段通道,两边的黑色砖墙变成翠绿的藤蔓,一朵朵娇艳的粉红蓓蕾点缀其间。
似乎感受到了外人的注视,那些蓓蕾刹那间昂首怒放,花瓣舒展,香味甜蜜。
林沫听到了一串悦耳清澈的音乐声,她往前走了两步,看到通道中央摆着一张破旧的小圆桌,上面有一个做工精良的八音盒。
两个木雕小人牵手旋转,音乐声从他们脚下传出。
林沫从八音盒底下抽出一张手绢,上面用鲜红的字体写着:苏珊的喜剧人生,第二幕。
林沫瞬间屏住呼吸,警惕地打量四周。
然而过了许久,没有电影,也没有怪物出现。
林沫憋不住,深深吸了口气,只觉得花香醉人。
是气味有问题吗?
林沫感受了一下,身体并没有异样。
“主人,花有问题。”
林沫挑了一朵孤零零的花蕾,凑近一看,跟花心的蓝色眼珠对视了一眼。
这个小东西,还挺别致的。
不过林沫在观察后却发现,蓝色眼珠并不是活物,而是玻璃制成的工艺品。
“第二幕,在哪里呢?”
她想了想,俯身,对准蓝色眼珠望了下去。
奇妙的视角,林沫觉得自己正在望向一口井,井水微澜,很快,画面浮了上来。
这次是充满了蓝粉色调的动画片。
粉红色的少女和天蓝色的少年在小镇中央快活地跳舞,除了他们两个,街上的其他人都面目模糊,线条也相当敷衍了事。
林沫注意到,少女嘴上被缝过的伤口变成浅灰色的线条,似乎下一秒就会消失。
天上布满了乌云,但有一束阳光落下来,照在两人身上。
少年嘻嘻一笑,突然换上一身整洁的学院服,抱着几本书匆匆离去。少女失落地望着他离去的方向,转身穿上围裙,抱起了一盆堆得慢慢的衣服。
画面一变,狭窄的房间里,少年和少女相对而坐。少年嘴唇蠕动,似乎说了什么,随后激动地独自起舞。
少女嘴上的线重新凝固,大颗大颗泪珠顺着她的脸庞滑落,在半空中变成透明的蝴蝶,环绕少年一圈,纷纷扬扬地飞出窗户。
光线暗下去,一瞬间,画面变成了电影画质,但很快,又变回了粉蓝色调的动画片。
下一个画面,少女独自穿行在阴雨连绵的小镇上,身边不见了天蓝色的少年。
随着她的前进,整个镇子开始扭曲。房屋变成古怪又不和谐的形状,阴影处冒出一颗又一颗不怀好意的眼珠,路边的花花草草化作尖头朝上的钉子,路边的行人驻足凝望她,嘴巴一张,飞出一根根利箭。
少女慌乱地逃窜,身上逐渐布满伤痕。当她竭尽全力跑到镇子外时,画面猛然一黑。
再亮起时,黑白农舍再次出现。长着肌肉脑袋的巨怪和大嘴女人就站农舍前,静静望过来……
什么也看不到了,林沫抬头,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发生什么了,主人?”蓝光凑到玫瑰上,但玫瑰却已经合拢花心,重新变回了蓓蕾。
不止这一朵,通道里的所有玫瑰都紧紧闭合,一副不愿意交流的自闭模样。
“看了一出爱情片。”林沫揉了揉眼睛,因为担心看漏,她刚才几乎没有眨眼,现在感到眼睛有些酸涩。
“是这样吗?可是主人你还是什么欲望波动都没产生。”蓝光里传出的声音有些遗憾。
“收起你的小心思。”林沫警告了一句。
“请不要误会,主人,那只是单纯的感慨而已。”
林沫不再理睬它,她看到藤蔓间的玫瑰花已经彻底消失,与此同时,几张泛黄的纸张从原来花朵的位置飘落。
林沫捡起来,一边留心周围的动静,一边阅读:
“曾经我痛苦得想要死去,但那些都已经成为过去。卡尔,你就像太阳,拨开了笼罩我的乌云。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你真的知道吗?你睡着的样子很迷人,我待会儿要亲一亲你的睫毛。”
“生活有很多无奈,但我相信有情饮水饱,爱情会克服一切。只是,卡尔,我有时候不太确定,你对我的感情是否跟我对你的一样?”
似乎是少女苏珊的日记。林沫回忆着刚才的“爱情喜剧”,觉得日记正好是画面的注释。
她看向下一页。
“今天你兴冲冲地告诉我,准备出海寻找美人鱼。从你那对蔚蓝色的双眼里,我看到了大海的碧波万顷。它们真美,美得让我泪流不止。你问我为什么哭,我恳求你留下来。你只是笑笑,和之前每一次一样,忽略了我的所有意见。”
林沫轻“咦”了一声,她想起来了,难怪之前总觉得苏珊这个名字有点耳熟。这不是那位翻船后飘到蛇人巢穴的倒霉蛋的心上人吗?
可惜,林沫并没有从测试本里带出另一本日记,不然待会儿献花的时候可以顺手放到老太太膝盖上。
他们的缘分不太够。
林沫看向手里的最后一张残页。
“今天是你离开的第一百三十四天。那些幸存者在到处吹嘘自己的勇敢和幸运,他们都说你已经死了,但我始终不愿意相信。”
“我失去了我的太阳,也失去了我的快乐。神把我抛到这个世界,却夺走了我的幸福。祂怎么能这么残酷?我的人生就是一团糟,已经没有办法再让它变好了。”
林沫把三张残页放到八音盒旁边,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四周的藤蔓就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响声。
那些藤蔓像一根根绿色的触手,飞快游走、蔓延,几个呼吸间就交织成一股绿色的浪潮。
它们并没有攻击林沫,而是不容置疑地把她推出了这条玫瑰走廊。
等林沫回头看时,发现身后只剩下一堵灰色石墙,石墙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玫瑰藤蔓。
第51章 欢葬(5)
“变成石头了。”
“是的, 主人,都变成石头了。”
林沫站了一会儿,转身, 继续往前。
漆黑的甬道里,只有她的脚步声在回荡。蜡烛快燃到底了, 烛泪顺着缺口流下,在地面凝结成水滴状的油斑。
又走了十来分钟,林沫来到下一扇门前。
她没急着推,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就真的拿它没办法吗?”
蓝光浮在她身侧, 回答:“对于规则类生物, 使用武力并不是好办法。只要它依附的规则还在运行, 它就是不死不灭的存在。”
“它的规则?指这场颠倒喜悲的葬礼吗?”
作为参加这场葬礼的宾客,林沫从始至终就没脱离过所谓的“规则”, 自然无法伤害到自称“葬仪师”的东西了。
“那就赶紧结束这场葬礼。”林沫微笑, “葬仪师, 有趣的职业, 我也想尝试一下。”
蓝光抖了抖,沉默下来。
林沫用拿着匕首的手去推门,门有点重,她花了点力气才慢慢推开。
一股淡淡的腐臭味从缝隙里飘出来,随之而来的还有柔和的光辉。里面似乎是个大冰窖,寒意扑面而来,林沫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
看着门后的场景,林沫双眼睁大, 一时失语。
——无边无际的虚空中, 一条黑色的阶梯向上延伸, 看不到尽头。数量多得根本数不清的白色方块环绕着阶梯,呈现出逆时针转动的趋势。
这些方块约莫西瓜大小,每一颗都散发出微微白光。它们大小一致,形状规整,像掺了荧光剂的方糖。看不见的巨手将它们撒进溶液,用漆黑的搅拌棒缓缓搅动。
透过这些方块的光芒,林沫发现之前以为是“虚空”的地方并不是纯然的虚空。黑暗异常饱满,隐藏其中的东西毫无章法地四处飘动,只有在靠近白色发光带时才会露出狰狞一角。
——那是腐尸,面目狰狞、肢体扭曲的腐尸。
无边无际的虚空中,腐尸就像一朵朵干枯的花朵。它们漫天飞舞,压抑着晦涩的阴郁和疯狂。
林沫听到了惨叫声,潮水一样层层叠叠漫上来的惨叫声。大脑被这些噪音挤得发胀,胃又开始造反了。
“主人,你还好吗?”
林沫大口喘气,摇了摇头,“没事。”
剥皮虫去晃了一圈,回来告诉她:“他们身上都放着请柬。”
一股凉气从林沫脚底窜上来,“这些,都是来参加葬礼的宾客吗?”
“我猜是的,主人。这是一场盛大的葬礼。”
林沫皱眉,这位苏珊女士认识的人是不是太多了点?
——不,也许一开始这场葬礼的受邀人并没有那么多。只是渐渐的,因为扭曲规则的吸引,越来越多的人陷入其中。
喜和哀可以扭曲,那么“陌生”和“熟悉”,当然也可以扭曲。
“制定规则的人都不喜欢遵守规则。”林沫喃喃。
剥皮虫道:“据我观察,人类都喜欢做特殊的那一个。”
“呵,你们这些怪物也是一样。”
林沫恢复了平静。她走到阶梯前,只见这条阶梯是由一块块互不相连的黑色长石拼凑起来的,它们漂浮在空中,却如履平地,看不出丝毫不稳当的迹象。
林沫随手把只剩一个平底的蜡烛往阶梯上扔去,蜡烛弹跳了两下,顺着边缘滚入黑暗之中。
她不再犹豫,赤着脚,踩上了第一截阶梯。
——很温暖,这些黑色长石在发热,早就冻麻了的双脚不禁放松下来。
“咦?”
林沫看向周围,那些在阶梯四周环绕的白色方块,不知何时变成了透明的玻璃方块。
一颗方块主动飘过来,林沫望了一眼,里面似乎摆着三个做工粗糙的小木偶。她还来不及进一步观察,就觉得眼前一阵恍惚,整个人像被吸入旋涡一样,不由自主地下坠。
等她回过神来,阶梯和方块都不见了,出现在眼前的是一间散发着霉味的简陋卧室。
林沫低头,发现自己换了身麻布衣裙,正缩在房间角落自闭。
抬手,手臂上青青紫紫的,还有许多没有完全结疤的红色长条状伤痕。摸摸嘴巴,上面有被缝过的疤痕。
“幻觉?”
林沫轻声道“小蓝,你在哪?”
“小蓝?这是在叫我吗?”声音从脑海深处响起,像隔了一层水幕,带着许多重叠和模糊的音节,“按照人类的说法,这有点像宠物的名字。在主人眼里,我的定位是宠物吗?”
“别废话,现在是什么情况?”
“主人的身体还站在阶梯上,但神志好像掉进玻璃方块里了。”
林沫明白了自己的情况,扶着墙壁站起来。这具身体上的伤口后知后觉地开始发疼,不止疼,还痒,总之就是非常难受。
房间里堆满了杂物,边上的床铺发出阵阵霉馊味。林沫过去拍了拍,顿时激起一阵灰尘。看样子,这张床已经很久没人睡过了。
“苏珊从镇子回来后的时间线么?”
灰尘在半空中飞舞扭曲,勾勒出一行字:苏珊的喜剧人生,第三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