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似乎是一个男人的航海日记:
“五月十三日,我毅然离开了生活二十七年的陆地,我要跟过往的枯燥诀别,我要向那些鄙夷过我的人证明,强壮的身躯并不一定代表勇敢,高贵的品质同样能在贫瘠的土壤里生长!虽然我承认,那的确有点艰难。登上爱德华号的第一天,我晕船了……
五月二十日,一周过去了,该死,我总算适应了船上的日子。只有面对过海洋,才会明白人类是多么渺小的一种生物……或许,我太自大了。我们真的能在无边无际的大海里找到传说中的美人鱼吗?”
美人鱼?
林沫翻页的动作一停,白皙的手指曲起,下意识捏紧纸张。两三秒后,她才继续往后翻阅。
“五月二十三日,我们遇到了礁石,爱德华号撞得粉碎。船上的水手约翰救了我,我们两个此刻正坐在一块较大的浮木上。幸运的是,我们从爱德华号的残骸中找到了足够的食物。约翰说这条航线来往船只很多,只要坚持几天,一定能获救。我希望他说的是真的,虽然五月的天气并不寒冷,但喜怒无常的大海令我恐惧。
……
六月十日,约翰在昨夜离开了我。我不确定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当我醒来时,船上空荡荡的,只剩下我一个人。他这个蠢货!就因为我会写几个破字,他就一厢情愿地认定我的生命比他的更有价值!狗屎!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我无法接受。”
船难,唯一的同伴死去,看来日记的主人是个倒霉蛋。
但紧接着,林沫想到了自己的处境,不禁摇头叹息,要是放任事态发展,那两天之后,她应该会跟日记主人很有共同话题。
倒霉蛋竟是我自己?
要不要趁机记个笔记,学习一下海上生存攻略?
林沫叹了口气,翻开下一页。
“六月十三日,我有点混乱,也许今天是十二日,或者十四日,我不能确定。离开陆地已经一个月了,一个月前意气风发地出发的我一定没能想到,自己将会在这片蓝色荒漠上失去所有。我想念苏珊,也想念约翰,我甚至开始想念那些嘲讽过我的伪君子们。随便谁都好,来跟我说句话吧,我快要疯掉了!”
……
“六月十五日,口渴,我的眼前开始出现幻觉。我仿佛来到了一片会发光的海水里,蓝色的荧光跟我想象中灵魂的颜色一模一样。我快要死了吗?不对,那不是幻觉,我的天哪,海水真的在发光!”
……
“我已经记不清日期了,算了,那不重要。前几天下了一场雨,我得到了足够的饮用水,总而言之,我的性命暂时保住了。海水依旧在发光,夜晚的时候尤为壮观。我看不到这片海域的尽头,水面下似乎有许多鱼群在游动,也许我能搞上来一条打打牙祭。”
“那是什么东西?美人鱼?不,那是怪物!”
下面是一大片乱七八糟的划痕和血迹,血的颜色已经发黑,但依旧看得出日记主人遭遇了不测。
美人鱼?怪物?陆榕看到的是不是这个东西?
林沫起身,把窗帘拉开一条缝,远处的海面深邃幽蓝,不像是准备发光的样子。
她严丝合缝地拉拢窗帘,回到灯边。
后面的日记一片混乱,全是支离破碎的词语和血迹,直到最后一页,林沫才勉强辨认出一段话来:
“我还没有死,但我想死亡和我的距离并不遥远。大部分时候我都在昏迷和疯狂中渡过,断断续续的清醒不足以让我动笔写字。我想,这大概会是我最后的日记。
真可笑啊,直到生命的尽头我才恍然大悟,人根本没必要向其他人证明,我们只需要对自己和所爱的人负责就足矣。可惜,一切都太迟了。
我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或许这是上帝对于我轻狂的惩罚。我会把这本日记和我的戒指放到漂流瓶里,希望捡到的人能替我把它们交给苏珊。永别了,我爱的人。”
日记到这里结束,苏珊是谁,住在哪里,日记主人并没有说清楚。可想而知,捡到这个漂流瓶的人也没办法实现他的遗愿。
林沫把本子放好,打了个哈欠。她最后检查了一遍门锁和窗户,又把沙发推到门边堵住。做完这一切后,她简单地洗漱了一番,准备睡觉。
希望今晚会是个平安夜。
第10章 祭品(7)
魏文翰失眠了。
魏文翰只是一个随处可见的社畜,在他三十多年的人生之书里,横看竖看都是四个字:平平无奇。他按部就班地完成学业,相亲结婚,然后拼着头上稀疏的毛发,为老板的梦想兢兢业业地干了十多年。
在今天之前,他以为自己的人生将是一片坦途,虽然一眼看得到尽头,但也能拥有无风无浪的幸福。——直到来了这个鬼地方。
即便他反复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其他人策划好的,什么祭品什么怪物,通通不存在,那位大姐的死也只是3D投影——可他还是忍不住感到恐惧。
对未知的恐惧,对自己弱小的恐惧,对脱离日常的恐惧。
女儿魏云云在旁边发出小小的呼吸声,这孩子难得这么懂事,没有大半夜哭闹,这是魏文翰唯一的欣慰了。
“不会有事的。”
夜已深,耳边寂静无声。魏文翰安慰自己,不用怕,那么多人呢,哪怕真有不科学的东西,未必会朝他们父女下手。那边两个学生不是住在一起吗?人气多旺啊,他要是怪物,肯定奔着他们去。
魏文翰说服了自己,感觉一阵轻松。可就在这时,他猛地睁大双眼。
有什么声音。
是过道上传来的,似乎是水声?夹杂着一点窸窸窣窣的古怪声音。
魏文翰绷直了身子,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快走,快去吃那两个学生仔!别来找他们,阿弥陀佛上帝保佑,信男愿一生吃素,阿门!
似乎听到了他的祈祷,那个声音没有任何停留地离开了他的房间,朝陆榕和宁芝的房间走去。
魏文翰松了口气,虚脱地摊在床上。
这时,魏云云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随后,一阵嘹亮的啼哭声在黑暗中响起:
“哇——”
魏文翰瞬间汗如雨下,手忙脚乱地去捂女儿的小嘴。奈何小婴儿拼命扭动,再加上房间里漆黑一片,魏文翰沾了一手的泪水,硬是没能及时控制住。
魏文翰心都凉了。完蛋,外头的东西一定听见了,它说不定就站在房门外!
“咚咚咚。”
那东西开始敲门。
“咚!咚!咚!”
它敲得那么用力,仿佛下一瞬,这扇算不上厚实的木门就会被砸出一个破洞。
恐惧终于压垮了这个中年男人最后的理智,他在一片慌乱中,按动了开灯的按钮……
“啊啊啊啊啊!”
男人撕心裂肺的叫声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林沫从梦中惊醒,盯着眼前的漆黑愣了一小会儿。
“别过来,别杀我!啊啊啊啊啊走开啊啊啊啊!”
好像是魏文翰的声音。
林沫瞬间没了睡意,她按捺住惊慌,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俯身越过沙发,贴着门缝仔细聆听。
“别杀我,我不好吃的,求求你,求求你!对,我不好吃,吃她,吃她吧!”
男人的求饶声和婴儿的啼哭声交杂在一起。很快,男人发出了不似人声的惨叫,随后是玻璃被打碎的声音。
林沫来到阳台边,听到了清晰的“噗通”一声,魏文翰的声音消失在了海里。
婴儿的啼哭声也不见了,夜空再次恢复宁静。
林沫紧张地吞咽了一口唾沫,继续聆听黑暗中的响动。
奇怪,什么声音都没了。
宁芝他们也就罢了,这么大的动静,其他乘客都不出来看看吗?还是说,除了他们这些外来者,其他人都听不到这番动静?
林沫贴在门边又听了约莫十多分钟,确定外头那不知名的怪物已经离开。
要开门看一眼吗?
在雷鸣般的心跳声中,林沫缓慢地、愚公移山一般地挪开了堵门的沙发。
她转动门把手,打开一条窄缝。
过道空荡荡的,暖黄色的壁灯照亮了地板,那里有一条亮晶晶的痕迹。淡淡腥臭味弥漫在空气中,林沫立即分辨出,这就是她在船长房间发现的粘液的味道。
魏文翰的房间就在对面不远处,房门洞开,明亮的灯光落到门前地板上,一片晶莹。
看来她猜的没错。可惜了,这个人没把自己的忠告放在心上。
“哗哗哗——”
水声从远处传来。
林沫无声无息地关上房门,摸黑回到床上,闭眼,睡觉。
……
后半夜,林沫睡得很浅,迷迷糊糊中,她做了一个梦。
她漂浮在无边无际的海水中,海水发出碧莹莹的微光,像亿万萤火虫飞舞。
烟花一样璀璨而美丽的巨大水母从她眼前飘过,她看到人身鱼尾的美丽造物微笑着向她游来。
明黄色的鱼尾上点缀着漆黑的花纹,细长如丝带,蜿蜒游走。不,比起“鱼尾”,那更像是……蛇尾。
林沫感到一阵心惊胆战,又不禁为此沉迷。
蛇人妖冶的面孔上点缀着半透明的鳞片,它微微一笑,露出锋利的牙齿。
林沫的右手被冰冷又滑腻的东西握住了,蛇人目光欣喜,带着她往大海深处游去……
醒来时,林沫头疼欲裂,简直跟半夜被人打了几闷棍似的。
她揉了揉脑袋,通过手机上的时间显示,推测出此刻大概是早上八点。
拉开窗帘,天亮了。
……
四个人不约而同地聚集在魏文翰的房间里。除了林沫,其他三人都顶着浓浓一圈黑眼圈。
房间一片狼藉,地板上,被褥上,全都是腥臭的粘液。再加上桌子椅子倒了一地,下脚都难。
林沫从被褥里挖出一个小小的身躯,正是魏云云。她探了探鼻息,冲其他人摇了摇头。
没有呼吸。
宁芝的眼泪刷地下来,“昨晚你们都听到了吧?是怪物,怪物来了!我们怎么办啊?我不想死……”
李大爷给她递了纸,虽然没和宁芝一样绝望,但也心有戚戚然。
连魏文翰这么个大老爷们都毫无抵抗之力,剩下的这群人老的老弱的弱,不就只能仍由怪物拿捏吗?
他见林沫和陆榕皆是神情恍惚,心道,到底是孩子,再聪明,看到尸体也崩溃了吧?
林沫神情恍惚,是因为她还在回想梦境。对魏文翰父女的遭遇,她倒不是特别吃惊。
她走到床边,“啪”的一下关掉顶灯,正想说什么,陆榕发狂般嚎叫起来。
“啊啊啊啊它们来了,它们来了!!!”
陆榕连滚带爬地缩到角落,抖得像寒风料峭里的小白菜。
宁芝自己还红着眼眶,见此连忙走过去安慰他,陆榕却跟见了鬼似的,声嘶力竭地呐喊:“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
外头传来接二连三的开门声和切切察察的讨论声,林沫瞥了一眼,只见昨晚跟死了一样的乘客们正纷纷探出八卦的小脚脚。
林沫无情地关上门,把那些好奇的眼神通通隔绝在外。
李大爷正在问宁芝,“这孩子怎么了?是不是又看到脏东西了?”
宁芝满脸茫然,“没有啊,我们昨晚一直呆在房间,没出去看过。”
林沫耳边却突然响起红斗篷女人说的话:“你直视了主的幻象,却没有因此而发狂。”
她一直觉得这是对方骗她信教的小花招,不过从陆榕的状态看来,也许人家并没有欺骗她。
“也许,他能看到我们看不到的东西。”
李大爷:“你是说,阴阳眼?”
林沫也不清楚,她去卫生间接了一牙刷杯的凉水出来,跟昨天一样,往陆榕脸上一泼。
“醒醒。”
可怜的陆榕立即成了落汤鸡。
但这杯凉水很有效果,他颤了一颤,肉眼可见地清醒起来。
林沫松了口气,幸好这症状不难解,不然她也束手无策了。
“小榕哥,你还好吗?”宁芝冲上去,一边用衣袖替他擦水,一边紧张地询问,“你看到了什么?”
陆榕盯着粘液,还在瑟瑟发抖。
“我做了一个梦,一群可怕的怪物纠缠着我,要……要跟我生孩子!”
闻言,林沫、宁芝和李大爷都沉默下来。
尴尬,在空气中蔓延。
我们在担心怪物吃人,你却在梦里跟怪物造人?
同样是九年制义务教育,你为什么能这么优秀?
陆榕毫无所觉,“我醒来就忘了,但一看到这些粘液,又想了起来。”
林沫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一直处在疯狂边缘的男人,他明明那么普通,却又那么自信,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宁芝忘了害怕,震惊地瞪着青梅竹马的小哥哥。她想起对方目前依旧母胎单身,想起网友说的单身久了看什么都会眉清目秀……宁芝好想抓住陆榕的肩膀呐喊:清醒一点啊小榕哥,不要自暴自弃!
李大爷轻咳一声,“年轻人嘛,大爷都懂。快起来,换件衣裳去,小心着凉。”
陆榕这才醒悟过来,顿时红着脸低吼,“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真的梦到了怪物!”
李大爷安慰道:“你可能是太紧张了,别想那么多……”
话还没说完,有人在外头敲门道:“有人吗?有乘客说这里有人病倒了,你们需要帮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