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一会儿,饿了,找了家生意很不错的牛肉面摊子上坐下。叫了两碗面。
朝辅事招了招手,“辅事,周围都坐满了。只能委屈你同我一桌,别介意啊。”
辅事目不斜视,撩起衣摆坐下。
“辅事,永安客栈是山桃镇最好的客栈,他家的上房也是顶好的房间。我为了你,不住了。”付长宁递上筷子,不移目光地盯着辅事,“你有没有一点儿异样的情绪,比如说,感动之类的?”
辅事接过筷子,又放在桌子上。
接,是他的礼数。放回,是他的态度。
“住进去,便于调查。”若换成自己,不会把事情弄得麻烦。
付长宁有一种热脸贴人家冷屁股的感觉。撇了撇嘴,自讨没趣,没劲儿透了。
“那我要是住进去,你去哪儿?”付长宁问完就突然有答案了。辅事一直在审视四周,哪里有可供休憩的破庙败观他心中有数。
辅事端起一碗茶,视线随着动作自然下移。“长生竹林不小,站个人还是可以的。”
站着?!
一宿!
等等,长生竹林似乎在她窗下。
照他的习惯,会找个破庙败观。但要就近看顾付长宁,长生竹林最合适。
付长宁突然就很开心。感不感动的无所谓,辅事的这事儿做得就很令人舒心。
“抱歉,失陪一下。”辅事放下茶碗,起身离开。
“你忙你的。”付长宁满不在乎摆了摆手。
面端上来。
老板六十多岁的年纪,头发白搀黑、却梳得很细致,皮肤因油烟而暗黄。满脸皱纹,个子不高。
面煮得很筋道,牛肉软烂入味,汤鲜味美,里面加了乌麻子。
他不在,两份都是她的。好耶!
“老板你家面条有一种独特的风味,特别好吃。我在喜春楼门口吃得也是这个味道。”
老板放下面条,似是突然被夸有些不好意思,手在洗得发白的围裙上搓了两下。“我家面条加了乌麻子,能让肉更烂、汤更鲜。我靠这手艺收了好多徒弟呢。喜春楼门口那家应该是我曾孙女开的。”
聊到亲人老板很开心,又给付长宁多送了两片牛肉。
第二份面吃到一半时,辅事回来了。
桌上放了一个纸包。
付长宁下意识动了动鼻子,像是香料。
辅事说:“花椒辣子。”
她在永安客栈那随口一句他记住了。
付长宁心口有点儿异样的感触,就很感动。
“辅事,我们人有这么一个俗语,‘酸儿辣女’。你更喜欢女孩子还是男孩子?”
作者有话说:
辅事不稳,天下就要大乱啦
57、一滴都没有了
辅事愣怔一瞬, 瞳孔骤然轻缩了一下。
随即敛下眸子,有几分不好意思。
嘴角轻轻上扬,又怕被人看到似的, 唇角飞快敛下。
这......竟轮得到他喜欢吗?
过了一会儿。
辅事右手虚握成拳地靠抵在唇边轻咳一声,声音小了很多,“......都、都好。”
付长宁:......这有什么好害羞的。
你把我按在地上翻来覆去煎鱼似的煎了成百次,也没见你害羞呀。
难以理解。
付长宁吃完后, 扶着后腰挺着溜圆的肚子在大街上散步, 满足地打了个饱嗝。
孕吐让她肚子一直空空的, 吃饱的感觉真令人满足。
辅事不远不近地跟在身后。
待再看见牛肉面摊老板,付长宁才反应过来她绕镇子走了一圈了。
嗯,还有点儿撑, 继续走。
第三圈时, 大街上人已经很少了。
老板正收拾摊子,笑道,“姑娘, 还没消完食呢。你夫君可真有耐性,一直跟在后头。”
瞅了眼辅事, 压低声音道,“我可看见他给你买花椒辣子了。疼老婆的人品性一定不差,又生得好看, 你可得抓紧了。”
辅事确实一直让她“疼”来着。
但这委屈让外人知道她脸往哪儿搁。付长宁仗着辅事离得远满嘴跑马车, “抓什么抓, 他爱我爱得要死不活, 我今天离家他明天就哭爹喊娘去上吊。男人, 不能太宠着, 容易上房揭瓦。”
老板眼里满是羡艳, “真好。”
“老伯你这把年纪了还每天摆摊身子骨这么硬朗,又有曾孙女,算一算都四世同堂了。我可能都活不到你这个年纪,你才好呢。”付长宁指了指老板袖口,眸子清亮,“老伯你袖口破了个洞,我夫君针线活可棒了,要不让他给你补补。”
“诶呀,还真是。可能是不小心让灶火星子给燎着了吧。”老伯拿起自己袖子看,摆了摆手,“我家老婆子是出了名的裁缝,她就能弄。再说两个男人拉拉扯扯像什么话。”
说话的功夫,老板收拾好桌椅板凳,用板车推着一堆东西往家走,“姑娘,我回了。你和夫君也别逛了,这镇子最近丢小孩,怪渗人的,不安全。”
前面是个上坡路,老伯抬腰使劲儿、前脚掌抵着地面吃力地推车。他的短衫跟着上移,腰后别了一把黑到发亮的巴掌大小剪刀。
付长宁心中有了个猜测。
想跟上去,但是今日的落脚点还没找。
辅事:“顺着这条路往前三里处有个土地庙,我们可以稍作休息。”
“真的?太好了,顺路。”付长宁跟上去。
老板走了二里路后拐进一个巷子里。
巷子末的小院是他家。
邻居边插门栓边跟他打招呼,“老赵今日回来的倒是早。”
“生意好,卖完了就回来了。”老板看向另一个邻居,大门外面挂了个破锁勉强拴住门。深夜不归,也不知道到哪儿偷鸡摸狗去了。
邻居道:“你家老婆子洗衣服的时候摔了一跤,扭到了胳膊,快去看看吧。”
“啊?!这个不争气的老娘们,我起早贪黑赚一天钱还不够给她填医药费。”老板拧着眉毛,抬脚把门支开,推着板车进院子。
“这话我不同意啊,你家老婆子也是好心为了减轻你的担子。你关心关心,别总骂人。”
掩上门,便听里面传来老夫妻拌嘴声。
“又去给人家洗衣服了吧。那仨瓜俩枣的钱够干什么,到头来还得倒贴进去一些钱。”
“你以为我乐意干活?我这不是想让你轻松些么。”老太婆嘟囔了两句,“诶你那袖子怎么有个大洞?”
“灶火烫出来的吧。”老板取下衣架子上挂着的洗脸布,打湿了擦去身上的油烟和灰土,“我今天遇上了一个小姑娘,她可爱吃咱家牛肉面了。她那夫君长得可真标致,世间罕见。”
“快脱下来我给你补补,就补我最拿手的桃花结扣,怎么样?”老太婆动作急了些,似是扯到了胳膊,忍不住嘶溜一声,“你收拾完给我揉揉胳膊吧,可真疼。”
“我揉,你以后少干点儿那洗衣服的活儿,听见没有。”
光听对话,温馨极了。
老夫妻为琐事拌嘴,又一直关心着伴侣。
但看着影子就令人有些毛骨悚然。
昏黄的烛火灯光透过窗户,房间里面只有老伯一个人的身影。
他一会儿当老伯,一会儿又扮演老太婆。
付长宁不由自主靠近辅事,“辅事,你不觉得有点儿瘆得慌么。”
辅事没说话,视线下移,盯着她覆上他肘部的手。
付长宁讪讪地收回手,“碰一下怎么了,昨天晚上你还叼我胸口呢。小红豆现在还肿着。”
辅事:“......”
付长宁脸臊红,不敢与辅事视线交接。干咳两声,推门而入。
“巷子里的邻居只道老伯与老太婆夫妻恩爱,却没想过你们竟是同一个人。”付长宁说,“观你随身携带黑色小剪刀,又会做桃花结扣,牛肉面还放了乌麻子,想必你就是离清少年时的恋人赵可桃吧。”
多少年了,竟还被叫到这个名字的一天。
赵可桃惊讶又疑惑,“姑娘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扮演两人数年,自以为炉火纯青,你怎么看出不对的。”
赵可桃声音先是垂老沧桑的老伯,又变成爱唠叨的老婆子,最后转为婉转清脆的小姑娘声音。
赵可桃手指在耳边扣了扣,撕下一片面具,露出粉面含春、艳若桃李的娇俏面容。
“老伯下意识用围裙擦手,这是女儿家的动作。端面条时双手奉上面条,应是胳膊上受了伤。我一过来,便听见邻居说老婆子今天伤到了胳膊。原来的猜想便得到了证实。”
赵可桃道,“姑娘真是冰雪聪明。”
“按理说,你有七、八十岁了,为何依旧是这幅少女面容?”付长宁说了自己从蒋氏一族那里听到的过去,“难道传言有误?”
“无误,只是隐去了一部分没说。”赵可桃神色一黯,摇了摇头,“离清认为是自己害得我废了一双手、再也拿不起剪刀,于是跟合欢宗做了交易,换取一条新的手筋。”
手筋乃仙人之物,赵可桃换上没几年,便发觉自己容颜不变。而这几年她过得也不好,离清的梦想是开一家牛肉面店、与她生两个孩子,因着她,梦想破碎。
赵可桃愧对离清,又十分思念他。常常想若是离清还在开牛肉面店,会是个什么光景。
最初扮演男子时,只是想体会有离清在身边的日子。后来,演得多了,便再也分不清戏与现实。
赵可桃领养了两个孩子,假装是她与离清的一儿一女。孩子很快长大,多番劝阻赵可桃无效后,便放弃了。借着成家远离山桃镇,但会定期送孩子回来陪伴老人。
孩子的孩子也延续了这个习惯。喜春楼门口的曾孙女上个月才来陪着曾祖父、曾祖母小住半个月。
付长宁满脸的一言难尽,“老伯可跟离清没半点儿相似的地方,太出戏了。”
赵可桃忐忑又期待地问道,“姑娘与离清相识?离清是个什么样子?他近况可好?”
“认识,莫逆之交。面容普通、但其实是天下数一数二的美男子,个性温柔、脸上常带笑,像个没脾气的面团。”付长宁每说一句赵可桃就疑惑一分,到最后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她们说的离清真的是同一个人?
那冷面冷心不怎么爱搭理人的离清居然还有温润如玉的一面?
付长宁突然想到什么,“姑娘,离清最近有点儿不想活了,你看你要不要过去劝一劝?”
开牛肉面店、生孩子虽然过于平常了些,但大小也算是个人生目标啊。
付长宁和赵可桃聊了很久,一见如故,相见恨晚。要不是辈分、年龄对不上,恨不得当场义结金兰。
赵可桃热情地留两人暂住几晚。
付长宁犹豫了一下,“辅事是妖修,没关系吗?我怕你为难。”
辅事也看向赵可桃,若是给她带来麻烦就算了。
“不为难不为难。离清是妖修带大的孩子,我们每年都祭祀那妖修。我不在意这个。”赵可桃摆了摆手。两个孩子以前的房间她时常打扫着,稍微收拾一下就能住人。
付长宁跟上去,“两个人快些,我帮你一起收拾。”
辅事朝赵可桃颔首,算是道谢。
转身出门。
回来时抱了一堆干草。
付长宁满嘴跑马车说两人是夫妻,于是房间安排了一间。见着辅事在地上铺干草,挺好奇,“你哪儿寻来的干草?”
别人好心好意,他却不能假装无事受得心安理得。铺一层干草,省得污了人家干净。
“总之不是上房揭瓦得来的。”
第58章
“我以为你听不见来着。别生气, 最多以后我不当着你的面说。”
付长宁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太对。背后指指点点比当面嚼舌根更加恶劣。
但辅事面上瞧不出什么,仿佛这事儿跟他无关。
‘不当着你的面说。’这几个字在在辅事喉咙间滚过一遍。
世人的评判他听得不少,她是第一个肯顾及他的人修。
这个小插曲令付长宁消停不少。被子拉到胸口, 视线若有若无地朝辅事那边瞟去。
辅事坐在窗沿下,不知道从哪儿拿了一块檀香木,如玉指节拿着古朴精致的雕刻刀,就着那月光一下又一下雕刻着。
月光为他从侧脸到发梢的轮廓都镀了一层银边, 檀香木屑跟着扑簌簌掉在草堆上。
提前垫了干草, 一点儿声音都没有。不会影响到任何人。
雕什么呢?
付长宁盯了一会儿, 眼皮子就开始打架。没一会儿阖上眸子,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大早。
辅事已经不在,窗户轻掩着。
地上的干草和木屑都已经清理干净。
清晨孕吐的概率是一天中最大的。
付长宁醒得时候天还暗着, 扶着院子里的树刚干呕了几下, 就感觉背后多了一只大掌在轻轻地顺着。
“没事,今天好多了。”付长宁白着脸道,接过辅事递来的清水漱口。
“天色还早, 再休息一会儿?”
“睡不着了。”
“里面塞了止吐醒脑的药,能安定神魂。你随身带着, 感到不适的时候多闻两下,会好一些。”辅事掌心里躺着一颗鸡蛋大小的镂空檀香木球。
她只以为他有雕刻的习惯,原来昨夜一宿未眠是雕给她的。
“哦。”付长宁接过来。明明很小很轻巧的一个球, 她却觉得沉甸甸地。
仔细系在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