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四书愣了一下、支吾其词,杨多福亦是不自在极了。
明显不是他嘴上说得那么回事儿。
付长宁逼问了一会儿,刘四书说得彻彻底底。
杨多福有个爱好,喜欢看人吃狗饭。以前这活儿是刘四书的,吃狗饭,拿赏钱。
刘四书干了几天就干不下去,拒绝又拒绝不了,于是他重新找了一个人加入他们的圈子,那人是个小断指。
每次杨多福想看人吃狗饭,刘四书就把小断指叫过来,然后他拿赏钱、小断指去吃。
小断指心怀感激,得了两张窗花后托刘四书转交给杨多福。刘四书见窗花精致,便私自扣下一张贴在厨房上。
早知如此,他就不弄了。
付长宁:“小断指住哪儿?具体在街尾什么位置?”
“我哪儿知道。但他经常在街尾游荡,你可以去碰碰运气,没准就能遇上。”
付长宁和辅事去街尾,看了一天也没找到小断指。
晚上,两人回到住处。
今天生意好,赵可桃还在卖牛肉面、尚未回来。
赵可桃在院子里养了几只鸡,想吃蛋就摸蛋,想吃肉就杀鸡。
因此院子里经常有一股儿鸡粪的味道。
赵可桃不日就要跟着付长宁辅事二人去找离清,所以希望两人能替她清一波儿存货。
付长宁蹲在鸡窝前摸蛋,被琢了好几次、疼得龇牙咧嘴。借着炒菜用的勺子探进去,攻其不备,一瞬间把鸡蛋拉过来。
付长宁摸到了五个鸡蛋,只取了三个鸡蛋,“我想吃碗鸡蛋羹,辅事你要来一些吗?你要嫩一点儿还是老一点儿的?”
“我不吃。”辅事摇了摇头。
“那你会蒸吗?”付长宁神情之后多了几分扭捏,“我蒸不好。”
“不会,但可以学。”辅事说,“我学习能力还算拿得出手。”
鸡蛋羹做好后,付长宁尝了一口。当即拍板单方面决定,每顿都吃鸡蛋羹。
付长宁大快朵颐,去鸡窝里摸剩下的两个蛋。
嗯?蛋呢?
被偷了?
确实被偷了。
邻居搭话,“九成又是你隔壁那户人家里的小断指做的,他坏极了。方圆十里的村子都被他偷了遍。”
小断指?
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第60章
夜里子时左右, 隔壁大门口传来清脆的门锁打开声。
开始有人在院子里走动。
小断指回来了。
付长宁去堵人。
小断指十二、三岁左右,蹲在井边打水。褪下外衣丢在一旁,用粗麻布沾了清水擦拭身上的伤口。
身形劲瘦, 清凉的水让伤口的火辣感稍歇。
这次运气不好,偷东西被逮住了。主人家是个打铁的,特别会使劲儿,专门往招架不住的软肉上打。他脱力了一小会儿, 动弹不得。
不然, 是能跑掉的。
小断指摸出从隔壁偷来的鸡蛋, 指节叩进去,仰头,黏糊糊的生蛋流进喉咙里。他想, 要不把软肉剜了吧, 下次主人家就没法让他疼了。
“诶,小断指。”有人在叫他。
小断指顺着声音瞧过去,墙头坐着一个少女, 娇俏面容、鹅黄色衣衫。
她的肩膀可真薄。他要是手一按下去,会不会发出和蛋壳一样的清脆“咔嚓”声。
少女下巴扬起, 点了点蛋壳,笑意盈盈道,“我是隔壁的, 你偷了我的鸡蛋。”
小断指很早之前就已经习惯被逮到。他舔光蛋壳里的鸡蛋清, 一口咽下蛋壳。侧了侧头, 神情在说:所以呢?
被当面逮到却表现得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这孩子心性够稳啊。付长宁说, “问你一件事儿, 你原原本本地回答, 鸡蛋就当我送你的。”
小断指没说话,付长宁却知道他在听着。
拿出从永安客栈门上撕下来的鸡翅木绕花窗花,“刘四书说这是你让他转交给永安客栈小少爷杨多福的,是不是?”
小断指点点头,“是。”
“这窗花上有符咒,会让人在傍晚不由自主陷入沉睡、继而发梦。长久下去,永安客栈小少爷会魂魄不稳。”付长宁一瞬不瞬地盯着小断指的脸,想知道他是否像刘四书一样是无心的。
抑或是,存心害人,“永安客栈小少爷让你吃狗饭,你恨他,所以用窗花害他,是不是?”
小断指杏眼红唇,俊俏的面容上无波无澜。摇了摇头,“狗饭有肉,我喜欢。”
小断指常年饿肚子喝西北风,狗饭大多会拌肉,给多少他就能吃多少。
付长宁一开始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才狐疑道,“你的意思是你为了表示感激才送了窗花?”
他的样子不像在说谎。莫非他真的不知道窗花的内里乾坤。
“窗花是个好东西。平日不敢做的,在梦里可以放开手脚,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小断指说。好东西,才值得送给小少爷。
他什么都知道,他感激小少爷,却还引着小少爷去送死。意识到这一点,付长宁感觉后脊背发凉,理解不了小断指的脑回路,“问你个事儿,你觉得小少爷玩得痛快重要,还是他的性命重要?”
小断指不假思索,“小少爷想要什么,我就给他什么。”
答非所问,能不能先听清她的问题再回答?付长宁试探问道,“那假如有一天,小少爷说‘你掐死我’,你也照做?”
小断指点点头,“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呀。”
付长宁觉得这人脑回路清奇,他惹出事儿是迟早的问题。
一直跟着、想看究竟是谁在害自己的杨多福在门口躲了很久,听到小断指点头承认,火气上头疾步而来,一脚踹倒小断指,“我对你这么好,给你肉吃,你居然害我。我踢死你,踢死你踢死你。”
杨多福下了狠劲儿,但他再用力也还是个孩子。
小断指下意识握拳,手背上筋肉绷紧,筋肉凹痕处血迹还没擦干。
这是给他肉吃的人,他怎么能还手呢。于是小断指拳头又松开,放任杨多福踢。
他这踢法什么时候能踢死人?需要自己代劳一下吗?
小断指的表情太明显,付长宁一下子就读懂了。正是因为读懂,才感到不适。
“够了!我还没问完话,等我问完,你再动手也不迟。”付长宁呵斥杨多福。
小断指握拳的那一瞬间付长宁心绷了那么一小下下。杨多福对上他不死也半残,幸而他收手了。
杨多福不依不饶,十分不服气。嘟起嘴巴,“仙人,他害我,我踢他几下怎么了。”
又补了两脚,这才心不甘情不愿收回来。
掌柜赶来忙捂住儿子的小肉嘴拖到一边,“仙人面前莫要造次,仙人叫你停手你就停手!待仙人一走,你想怎么做爹都随你,好不好。”
小断指手掌撑地站起来,直勾勾地看着付长宁,她比小少爷地位还要高一些。
“问完了吗?”
“你着什么急?”
“刚擦干净,又脏了。要是问完了,我就继续擦身子去。”
付长宁噎了一下,“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这窗花你从哪儿得来的。”这种引着人纵欲的窗花从哪儿来,又有多少个留存于世?
“家门口捡的。”
一阵风吹来了一幅窗花,恰好落在他家门口。他捡起窗花的当晚就做了梦。
梦中他很饿,掰断了隔壁鸡笼,把一只鸡拔毛去血吃了。
第二天清晨,隔壁就传来老婆子的哭喊声。他探头一瞧,笼子吸引了他的注意。鸡笼是被掰断的,断裂位置和他梦中的一模一样。
他就猜到了这窗花不一般。反复试验两次后,确定窗花能引人做梦,梦中之事在现实生活中也会同步发生。
小断指猜想也许别的地方也有被风吹来的窗花,他找了一圈,在槐树枝上发现了第二张。然后把这两张送给了给自己肉吃的永安客栈小少爷。
小断指擦洗得差不多,摸出第二个鸡蛋摩挲了一会儿,“这个鸡蛋......”
付长宁摆摆手,“送你了。”
小断指眼睛“咻”地一亮,有些不好意思。
缓声道,“试验完窗花后,我做了最后一次梦。那一次我的欲、望是,窗花从何而来?”
梦是由主人掌控的、随心所欲的。因此小断指绝对会看见窗花的来历。
付长宁“腾地”转头看向他,“窗花从哪儿来的?”
“一片断崖,崖右侧坡的那一条路上支了大大小小很多个土丘,上面插了牌子,看起来像是坟包。”
付长宁知道那儿。不如说,她对那儿十分熟悉。
“你知道窗花从何处而来?”一直沉默的辅事开口道。
辅事远远地站在门外。他是妖修,没经过允许,妖修不得擅自踏入普通人居住的地方,以免给普通人带来麻烦。
“知道,是无边崖。崖右侧坡上的土丘我挖的,牌子我立的,坟包我埋的。”付长宁点点头,“辅事倒是贵人多忘事。无边崖那堆坟包,不是你亲手弄出来公选殿主的产物么。”
辅事道,“有点儿印象。”
“窗花从无边崖来,难道无边崖还有别人吗?”
“无边崖背面有一个掩藏起来的囚牢,关了一位只在传闻中出现过的修士。那修士是不可多得的少年天才,原本前途无量,但不知因何故,虽为人修,却有半身妖气。其它人修惧怕他的实力,联合起来将他关入囚牢几十年。”
“我怎么没听过?”付长宁说。
“你还小,没听过正常。其次就是,程一叙禁制任何人谈论这件事。”
掌柜忙过来,腆着脸道,“仙人,您看我儿要怎么做,才能彻底摆脱那窗花的影响。”
其实吧,窗花一揭,就没事儿了。但杨多福的行径让付长宁有些不爽。
“好说,我揭下窗花,本就压住了。你让杨多福吃上半个月狗饭拌炉灰,表象也没了,这就好了。”
“啊?仙人,有没有别的方法?”狗饭拌香灰那种低贱的东西怎么配入他儿子的口,会吃坏肚子的。
“不想吃?那就让杨多福继续做梦吧,直到精、尽人亡。”
掌柜吓了一大跳,点头如啄米,还有什么敢说的。“多谢仙人,我定照着仙人的嘱托行事,不敢有半分懈怠。”
掌柜对着付长宁拜了起来,还拉着儿子一起拜。
“小断指,你相貌好,手脚又有劲儿,找一些正经的活干不是问题。”付长宁说,“你再偷下去,迟早会被人打死。”
小断指什么话都没说。
一到傍晚就睡觉这事儿处理完,付长宁打算歇息一天,后天一大早启程回去。带上赵可桃见离清,她再去一趟无边崖,拜会一下窗花的创造者。
窗花,是个危险性很强的东西。
第二天赵可桃一直在收拾东西,付长宁事了拂衣去,轻松得很,该吃吃该喝喝。
有了一个小插曲。
左邻右坊又被偷了,这家丢盐、那家油少了一层,另外一家鸭蛋没了,挂在外头风干的玉米被掰了一块......
不用说,除了小断指还有谁。
但付长宁这里的东西一个都没少。
付长宁突然就想起昨天小断指问她第二个鸡蛋的事儿。
她给了他第二个鸡蛋,他依旧到处偷,却唯独绕过她住的院子。
“辅事,在忙吗?我有话想跟你说。”
院子里,辅事坐在藤椅上,支着胳膊,手中握了一卷书。
头也不抬,“嗯。”
付长宁忍住要抽走他书的冲动,问道,“小断指这个心性留下来一定会出事儿,迟早会酿出人间惨剧。要不咱们把他带走吧,送到宗门让宗门管教。”
指尖夹著书本又翻过去一页,“嗯。”
敷衍得好明显。要不要带走,给个准话啊。说个“嗯”算什么。
又是“嗯”,下了床他只会讲这个字是吗?
能看着人说话吗?
付长宁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一把抽走辅事的书扔在地上。在他皱着眉头抬看她前,跨坐在他膝盖上。
离得近了,被那双黑到纯粹的眼珠子盯着,惧意后知后觉爬上脊背。
眼前之人会为她抚后背、顺孕吐、雕镂空球、熬粥,但这不代表着他平易近人。他依旧是与人有一层隔阂的。这份隔阂感在傍晚中格外明显。
辅事打量着她坐上来的地方。今晚不是三天一次的时候,他想知道她的动机。
付长宁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现在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走,她怕了他。这口子一开,以后她在他面前还抬得起头么。留,好极了,她哪儿来得立场留?身子饥渴不知廉耻勾引妖修,还是爱他爱到献身?
“你技术渐长,要不要一起舒服舒服?”付长宁装得随性极了,为了使自己的话可信,还特地蹭了蹭对方。
辅事这个人意外地一板一眼,难相处极了。她倒了血霉才和这样的人有染,还共同有了一个孩子。
脸慢腾腾红成番茄,都要冒烟了。
辅事一直审视着她。
付长宁实在是没脸待下去,双腿撑地站起来准备走人。没成想这个动作给了他便利,一根叶子褪去袭裤,然后另一个猝不及防撞进去。
“呀!”付长宁惊呼,跌坐在辅事腿上。缓了好久才稳住身形,声音都在抖,“辅事,你......”
辅事手掌扣在她背上,一下又一下地打着圈圈,“怎么,舍不得小断指出事儿?”
向来温和的声音沉了几分,也许天色太晚的缘故,模糊了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