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公对公,将两人之间那若有若无的恩仇难解联系断得干干净净。
这是一种态度。
两人之间什么都不会再有。
是安花兰青的心, 更是绝聂倾寒的思。
聂倾寒很聪明, 所以他装听不懂, 配合地抬起笑脸, “这件事若是泄露出去, 我会很麻烦。就劳烦长宁替我保密了。”
“那从一开始就别告诉我那么多, 直接说‘乔展也许被困罗浮山’不就好了。”
“这是我的一点儿私心。拥有共同的秘密, 我们总会比之前多一点儿联系。”
付长宁没说话。
她立即动身去罗浮山寻找乔展,花兰青一路相陪。
“你心情很好?”
“娘子努力喜欢我,这一片真心,难道不令人开心。”花兰青说。
付长宁哼了一声,唇角抬起,“你知道就好。”
她承认了,花兰青更欢心了。
两人找遍了罗浮山,上上下下找了好几趟,没什么发现。
付长宁很失落。
安安这几日新学会了一个动作,拧眉。
付长宁发现后很惊奇,“你一个小奶娃娃,有什么好愁的。”
“小孩子会跟父母学。天天对着你这张脸,只会学到拧眉。”蓝极说。
“我哪里有。”
蓝极拿一把镜子捧到付长宁眼前,“你看,是不是眉毛都要打结了。而且你这张脸没有比抹布好到哪里。”
付长宁一瞧,还真是。
啧,显丑显老。这样就不好看了。
蓝极丢了镜子,“明天有灯会,你抱安安出去看花灯吧。小孩子忘性大,一看见漂亮的东西,就会只记得漂亮的。你面上也会舒展一些。”
付长宁有几分感动,“原来你也会为我着想啊。”
“没啊。你在湖心小筑住着,会丑到我的茶秧。我绝不准许茶秧有半分变丑的可能。”
付长宁拳头咯吱作响,真想找一天给他套上麻袋塞到墙角里打一顿。
晚上,付长宁抱着安安逛灯会。蓝极没玩儿过,吵着闹着要跟过来。拍着胸脯说甘愿做人形自走提包工具才被允许一同出行。
灯会很热闹,满街上挂得都是灯笼。夜幕降临之时,烛火被外罩的轻薄纸衣软化了线条、柔和氛围,大大小小的灯笼都泛着朦胧的光晕。
安安很欢喜,大叫了好几次。
她情绪不好,但她不应该让这份情绪影响到孩子。见鬼了,她居然开始赞同蓝极的说法。
安安对着冰糖葫芦大叫,两只藕节似的胳膊不住地往前探。
“你喜欢吗?娘给你买一个。”付长宁掏钱的时候,突然觉得人群中一闪而过的背影很像乔展。
待她细瞧,却没了人影。
“蓝极,看着安安。”付长宁把冰糖葫芦连同孩子一起塞给蓝极,追了上去。
不会错,那就是乔展。
运气不错,不出三条街,就追上了。
拍了一下他的后背,“乔展。”
乔展静止了一下,转过头来,面无表情地敲着付长宁。确定她是谁后,空洞的眼睛切换成熟悉的神色,“是长宁啊,你来逛花灯吗?都是当娘的人了,要稳重。”
压低声音给建议,“或者你把女儿抱上,这样就没人知道是你想才出来玩儿。”
付长宁看出不对,“乔展,你没事儿吧。”
“嗯?为何这么问?我能有什么事儿。”乔展想了一下,一脸了然,“我还不了解你了,突然关心必有所图。说吧,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乔展对付长宁几乎有求必应。但凡他有的,一定二话不说奉上。他没有的,也会想尽办法为付长宁弄到手。
“我家小断指缺剑使,上次我在你家藏宝阁里见到的那一把剑看着还挺俊,给我吧。”
“你还真敢提!那把‘如是我求’可是我春霖水境的传宗之宝。”
“给不给。”
“......给给给。”乔展肉疼不已,简直痛心疾首,“约个时间地点吧,我让人给你送过去。”
“还是算了吧。”
“嗯?”乔展还没来得及疑惑,便见眼前寒光一闪,长剑刺入心窝。
剑的那一头,是付长宁。
没瞒过她啊。
付长宁心凉了一截,“你不是乔展。假货,把乔展交出来。”
“你是怎么认出来的?”乔展低头瞅着胸口长剑刺入的地方,哪里半点儿红色都没有,“我与乔展共享同一份记忆,应该毫无破绽才是。”
“乔展痴迷小断指,听到小断指的事儿他早就揪着你的衣袖问东问西,恨不得把偶像扒个底朝天。然后再含羞带怯地求你带他去跟偶像见个面。”付长宁说,“而你,你无动于衷。”
而眼前的乔展,一点儿都不在意小断指。
“错了哦,我比你想象中更加在意那位断指的修士。只是刚替换,情绪不大能跟得上。也好,脸刚做出来,这人的面部表情又过于丰富,做起动作来挺耗费时间的。”付长宁显示出质疑的同时,乔展也展露杀意。面部逐渐沉了下去,毫无表情,像一张脸谱。
“假货,你把乔展藏哪儿了?你若敢动他半分,我要你吃不来兜着走。”
“别满口假货假货的,我也是乔展。”
第147章
假货乔展的一招一式像极了乔展, 甚至他的攻击习惯、他的弱点。
付长宁很快便占了上风。
假货乔展在剑锋交接、身形交错的一瞬间被斩去右臂。
切口平整,像是砂砾混着黄土填充起来的身体。
假货乔展瞧了一眼切口,动作没有一丝停滞, 跟付长宁继续交手。
最后一堆碎块落在地上。
全程无痛、无悲、无喜。
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啊。
“说,乔展在哪里。”
“你在威胁我?”假货乔展环顾自身,眼睛慢慢地看向付长宁,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你不过是砍得更碎而已, 但我并不在乎这一点。我头靠在地板上, 来来往往那么多人,有多少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一个了。”
假货乔展闭上眼睛,身体化成砂砾黄土, 只留一件外袍被风吹得呼啦作响。
逃走了。
湖心小筑。
众人齐聚一堂, 气氛凝重。
冯汝晴起身,“表里双镜碎片乃宗门至宝,宗门一定有相关记载。我回宗门一趟。”
韩飞跟着起身, “我与你......”
“我与你同行。”一个声音先韩飞一步道,是箭师。
韩飞说, “我道行不高,但小晴,我还是护得住的。不对, 我会拼死护着小晴。”
“正因如此, 你才不该去。如果不明白一次去两个人, 一人做事探深浅, 一人观察传讯息, 那无论去多少次, 都是徒劳。”箭师敛下眸子。
在他身后, 花兰青侧过头瞧了过来。
韩飞说,“世人总说妖物冷血,照我看,你的血也没暖到哪里去。”
“韩飞,须知关心则乱。我比你更合适。”
虽然不近人情,但确实是最正确的路。冯汝晴说,“好了,韩飞。箭师说得有道理。”
韩飞从来不会拒绝冯汝晴任何要求,默认了。
上前两步,提起箭师衣领,“‘合适’二字写在纸上不过寥寥几笔,可说出来,你知道它有多重吗?”
“冯汝晴是你韩飞的挚爱,付长宁的好姐妹,湖心小筑唯一的掌厨人。”
“呵,你给我记住了。”韩飞松开手,替箭师整理了一下衣领。
箭师摸了摸衣领,掀开眼皮子去瞧韩飞。这就完了?!
韩飞:“......我没打你两拳,你觉得很遗憾?。”
倒不是。他当初可是把花兰青往死里揍。
“妖修果然冷血。”箭师说。
“乔展在罗浮山消失,罗浮山那两面表里双镜一定有问题。”付长宁说,“我再去一趟罗浮山。”
小断指按上长剑,“我跟你一起去。”
“一观重伤,程爹又不能打,家里离不了人。”
“我明白,但是家里有程一叙就够了。”
程一叙说,“家里一切有我。”
花兰青说:“假货出现在人群中的时间也许比我们想象中更早,罗浮山比试便是推动假货流入人间的重要一环。长宁,你曾与制定过规则的人碰过面,都有谁,细细说来。”
付长宁想了想,“那你得给我一张纸。”
太多了,得写下来。
花兰青看完,拿出一本琴谱,“我去拜访一下诸位宗主,今晚不回来吃饭了。安安的睡前琴曲弹到第五十二页,谁擅长此道?”
“我来吧。”蓝极接下琴谱,膝盖上睡着玩儿累了的安安。
花兰青笑了一下,“我竟不知你何时开始会弹琴了?”
“你都会,我有什么理由不精通呢。”蓝极指头拨弄着安安睡乱的刘海,小孩子真是容易困,她什么时候能醒呢。
花兰青不置可否,“女儿就托付给你了。”
程爹说,“花兰青你放心好了,家里这么多人呢,一定把安安照顾得白白胖胖。”
冯汝晴回到宗门。
修为高深、却自甘堕落的大师姐回来了。这消息跟插了翅膀一样传遍宗门,几乎所有人都涌到门口,瞧瞧这位“丰功伟绩”的大师姐。
“师妹,好久不见。上次给你寄的芒果糕吃完了吗?有没有蒸过头了?”
“你叛出宗门在前,加入湖心小筑在后,回来做什么?”
昔日仰慕她的师妹如今剑锋相对,眉眼间那哀怨的眼神,好似她曾是个玩弄人心、玩儿完就丢的渣男一样。
“来看你呀。”
“哼,你眼里不是被那只妖填满了么,还会有我的存在?”
“我离开宗门与你是我当做亲妹妹带大的这两件事完全不冲突,我依旧疼爱你呀。”冯汝晴侧头,指尖推开横在脖颈上的剑风,“向师叔传话吧,就说小晴回来看她老人家了。”
师妹暗咬粉唇,才不会让冯汝晴看出来她因一句话而窃喜。收了剑,冷漠转身,“等待通传吧。”
没一会儿,宗门大门敞开。
师妹板着一张脸,“师叔让我请你进去。真不知道你给师叔喂了什么迷魂汤,你都那样了,师叔还一脸欣喜地见你。”
“哈哈,我可是师叔曾经最疼爱的弟子。师妹,别伤心,你只排在我后面。”
冯汝晴跟诸位师弟师妹们打了招呼,走进去。
师尊对冯汝晴很严,师叔却像慈母一般照顾冯汝晴,夏日扇凉挂蚊帐、冬日缝制棉手套。当初冯汝晴与妖□□的事情一出,是师叔力排众议保她一命,并暗自联系韩飞放两人一条生路。
冯汝晴很尊敬师叔。
相关书籍摆了满桌子,师叔叹了口气。
“师兄在灵沼山寻到表里双镜的碎片,借此修为大涨,继任宗主。这本是令人高兴的事情。但在修炼的过程中,师兄发现镜中自己的轮廓越清晰,镜中之人的意志就越独立。而且对方要替换掉镜外之人取而代之。”
“师兄立即封印表里双镜,并因耗尽功体而不得不入缥缈宫闭关。”师叔面带哀伤,“表里双镜并非没有副作用,只是在你修为大成之时副作用才开始显现。而它一旦显现,便是致命的。因为没人时候自己的对手。”
“师叔,节哀。”冯汝晴叹了一口气。
“这么多年了,再哀伤也已经过去了。”师叔笑了笑,“罗浮山的事情一出,我便派人送信告知各宗之人。可众人似乎只看到其‘增加功体’的好处,质疑副作用的真实性。人心啊,如此贪婪。”
对不上,跟长宁说得对不上。
乔展只知‘增加功体’,压根不知道这东西的副作用。
冯汝晴沉吟片刻,拉起师叔,“师叔,跟我走。”
“这是做什么?”师叔吃了一惊。
“师叔送出去的信被换了。师叔身边的人向来是宗门核心弟子,核心弟子被替换,证明宗门至少一半的人都被换掉了。”冯汝晴说,“师叔,这里已经不安全。跟我走,我带你去湖心小筑。”
“什么!”
弟子奉茶而来,“掌门,师姐,你们要去哪里。”
师叔道,“急事外出,退下。”
弟子脚步不动,没有半分要挪的意思,“师姐,掌门这是怎么了?还是说师姐胁迫掌门做什么非本意的事情?”
师叔这才惊觉原来身边已经被渗透至此。
冯汝晴一剑削向奉茶弟子的脸,弟子眼神无波无澜。冯汝晴调整剑锋斜着切下弟子的脑袋。
颈项处切口平整,似砂石拌黄土质地。
“果然被替换了。”冯汝晴道,“师叔,我们快走。”
“好,小晴。”
两人刚跑过前院,前方无数宗门弟子手持长剑等着。
一些弟子不明所以,半疑半信掌门被师姐替换,谁叫师姐有这个前科。另一些被替换的弟子们掺在人群中,一时半会儿根本分辨不出来。
“师姐,你大逆不道、挟持掌门。若不放下掌门,今日你性命休矣,走不出这扇门。”
这事儿一时半会儿根本解释不清,也没法儿解释。
“哼!”她不打算多做纠缠。
冯汝晴重伤初愈,修为本就不怎么能应付;师叔的茶水中长久以来被下了慢性毒药,一运功便被触动毒发。冯汝晴背着师叔,边打边退逃至山脚下。
这一路,长阶布血似绸缎。
莫非她今日要殒命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