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师将消息带回,这一趟她就不算白来。
她早就做好了准备,可师叔要怎么得生?
是她拖累了师叔。
鼻翼间满是腥气,耳中尽是杀伐之声,眼前是看不到尽头的路。
“小晴,放师叔下来。”师叔拍了一下冯汝晴肩膀。
冯汝晴哪里不知道师叔的意思,怎么肯放下。
“我这把年纪,已经活到头了。你还年轻,你还有韩飞,绝不能殒命在此。”
冯汝晴说,“师叔,别说我不爱听的话。”
“小晴,听话呀。”
乖巧如冯汝晴也是有叛逆期的,对一些事情固执得要命。气得师尊破口大骂,只得师叔出面劝人。
全宗门都知道师叔最会劝人,而冯汝晴只听师叔的劝。
可没人知道,师叔的劝词只有一句,“小晴,听话呀。”
“只有这一次,我不听劝。”冯汝晴摇了摇头。
弟子们笑道,“你们的争执令我耳朵里很吵,去阴曹地府继续争执吧。”
弟子们祭出剑阵,剑光四射夺人性命。
冯汝晴根本无路可逃。
突然,却见一根长箭从头顶飞出,正中剑阵阵眼。
那根箭身后,铺天盖地的箭疾射而出,撞毁剑阵。
巨大的橘红色火花中,一道伟岸的身影翩然而至。
“箭师,怎么是你?!”
箭师搀起冯汝晴,把师叔换到自己背上,“我又不是妖,我的血也不凉。”
花兰青是真的心性凉薄。他明明算到了所有可能,却为了印证箭师的过错,不做任何动作。
箭师揪着花兰青的衣领、拳头往他肚子上揍时,他只是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只有这样,你才会信我。不是吗?’
“有一些是宗门弟子,能不能别赶尽杀绝?”冯汝晴语气中带着恳求。
箭师拍了拍冯汝晴的脑袋,大掌之下,很温暖,“我们是来探听消息的,不来杀人的。”
“走了,回家。”
第148章
替代之事已经大范围传开, 罗浮山表里双镜前很是萧索,再无半分从前遍地是人头的场景。
付长宁和小断指几乎没受什么阻碍就到了表里双镜跟前。
小断指抬头望天瞧太阳,“最近天气有这么热吗?把镜壁都晒成黑黢黢的。”
黑?
付长宁凑近一瞧, 心中暗惊。
原本光滑的镜壁之上,立着无数条黑乎乎的人形污渍。密密麻麻交叠在一起,远看就像是镜壁变黑了。
看不出脸,但能凭借头部、躯干和四肢辨出人形。
不是清晰的轮廓吗?这黑乎乎的人形污渍又是什么?
小断指察觉到什么, 拽付长宁的衣服, “长宁, 有人来了。躲起来。”
“嗯。”
一个修士走过来,撩起衣摆原地打坐,“什么替代人, 都是既得利益者为了独占这面镜壁才编出来唬人的谎言罢了。他们上当, 我可不蠢。自从来了这里的我的修为大有长进,感觉今天就能突破。”
镜壁上有他的清晰轮廓,而且正对着他。
修士运功, 灵气充沛盈满周身。
运行了几个周天后,突破了!
“我突破了!我成功了!”修士正惊喜, 余光瞥见镜壁之中的自己睁开了眼睛。
镜壁之中的自己手缓慢抬起,穿破墙壁撑在上面,把全身拉了出来。
镜中人出来了, 镜壁之上便留下了一坨黑乎乎的人形。
“啊啊啊竟然是真的!”那人吓坏了, 腿脚一软跌倒在原地。
镜中人刚出来, 还不怎么适应行走, 身子以一种近乎诡异的姿态扭动着。一点点朝修士挪动过去。
付长宁瞧了一眼小断指。
小断指心领神会, 拾起一颗石子射向修士, “喂, 还不站起来,等着人家跟你面贴面、替代掉你吗?”
修士反应过来,一个鲤鱼打挺儿蹦起来,朝小断指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转身就逃。
镜中人跟了上去,小断指也跟了上去。
付长宁心思复杂。半个月,短短半个月而已,竟然有这么多人被替代了。
“讶,还有人在?!”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我还以为这个地方除了我没人再来呢。”
好耳熟的声音。
付长宁转头,“杨斌,你怎么来这里了。”
杨斌着白衣,发带上系着醒目的红线;动作幅度大一点儿的时候,衣袖下滑,露出深红色的衬衣袖子。哦,那不是袖子,是红线缠绕而成的护臂。
身边还站着一个人,面若桃花十分精致,虽然竭力压制了,但仍有一身妖气肆意流淌。
是守宫。
守宫身穿烫金滚边玄衣,黑金绘羽头冠,流珠从耳朵两侧垂至腰际。精致又华贵。
双手交叠,朝付长宁行了一个十分雅致的礼。
“付长宁,我们见过。你,有忘了我吗?”
“看也知道我很年轻,没到不记事的糊涂老人年纪。守宫,见你安好,我就放心了。”
守宫浅浅地笑了一下。
他们二人怎么凑到一起了。
“被叫来的。”杨斌耸了耸肩膀。
“真是稀奇,弼主已经死了,还有人叫得动你?”付长宁表示怀疑。
杨斌下巴点了点镜壁,“它叫我来的。”
付长宁跟着望过去,镜壁周围半个人都没有,“什么意思?”
杨斌眸中有一份迟疑,上前几步,在万千镜中人里,一眼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个黑乎乎的人形污渍,“这面镜子在叫我。或者说准确一点儿,镜壁之上的我的位置在叫我。”
黑乎乎的人形污渍对他有一种莫名的有货,挣扎不得,抗拒不了。
“叫你进去吗?”
“也许是呀。”杨斌不是一个甘心受摆布的人,与其惶惶度日,不如把这种东西按死在摇篮里,不惜代价。
杨斌抬手抚摸着镜壁,一下又一下。似乎受到什么蛊惑,他摆成和黑乎乎人形污渍的模样一样的姿势,贴了上去。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杨斌融了进去。
疯了吧他!
付长宁叫道,“杨斌!”
周围传来脚步声,很杂乱。
只有假货才会这么堂而皇之地聚集。
他们打不死,比较难缠。
“两个人?杀了他们。”为首的假货道。
假货们将两人围了起来。
付长宁和守宫把自己的后背交给对方。
守宫不适应和人离得很近,但眼下情况比较复杂,“你跟他们交过手?”
“嗯。”
“我们要怎么打?”
“听好了,我只说一遍。”付长宁气沉丹田,“跑!!”
守宫愣住了。
由下死手改为以守为攻,边打边逃。
两人不约而同地逃往不同的方向,只为替对方减轻一半的威胁。
付长宁显然运气不大好。
被缠住了。
假货杀不死,人数很多的情况下,连脱身都办不到。
再车轮战下去,她真的会被耗死。
不幸中的大幸,小断指折返啦!
付长宁远远瞧见,猛地挥手,“这里这里!我在这里!!”
劫后余生的心情涌上心头。
能活了!快乐!!
小断指一剑逼退数人,齐刷刷地砍下一排胳膊,“别高兴太早,他们在收集断肢,似乎有办法接回去。”
“这一点我很清楚,但你就不能不说么,多扫兴。”付长宁说,“我问你个事儿,你要很诚实地回答我。我们今天能逃脱吗?”
“难。”
二人且战且退,被假货冲散。
挑开一柄剑,下一把又到了。稍有不察,一把剑便横在付长宁脖颈上。
假货往前送力,付长宁便血溅当场。
“住手!”
“住手!”
两道呵斥声同时响起。
付长宁眸子上扬,程一观和小断指同时疾驰而来。
有那么一瞬间,两人挥舞长剑、身影重叠。
“长衍无尽!”
“长衍无尽!”
假货被拦腰斩断。
两人手一左一右分别放在付长宁肩膀之上,抓起她,“走。”
“奇了,你们什么时候修炼了同一部功法?我怎么不知道。”
小断指没说话。程一观道,“当然是在你不知道的时候。”
“啊啊啊!!!!”假货发出凄厉的叫声。
付长宁与假货打交道这么久,从来没有听见过这么惨的叫声。忍不住回头去看。
湖心小筑。
程一观道,“能跑出来是我们运气好,你还敢回头看,胆子真得大。”
“对方都叫得那么大声了,肯定是要人看他。我向来不记仇,捧个人场而已。”付长宁的声音在程一观的注视下越来越小,“好了好了,下次我不去凑这个热闹,当没看见。”
程爹捧着一堆丹药纱布给几人疗伤,心疼得要死,“你是这样,一观是这样,小晴也是这样,每次一出去必定带一身伤回来。”
“晴姐回来了?”
“嗯,还带来了一些很有用的消息。”程爹说,“等你疗完伤,再去寻她。”
“好。”付长宁探头瞧了瞧,没看见花兰青的身影,“花兰青还没回来?”
“一叙去门口等着了,别着急。”
付长宁有些不好意思,“我可什么都没说。”
程一叙双臂环胸靠在门边,中午的时候,一道青色身影缓步而来。
身子直了些,“回来了。”
他指尖凝气,动过手了。
“长宁回来了?无恙吗?”花兰青撩起衣摆跨过门槛儿,“关门。”
这理所当然的语气,真把他当门童了。
程一叙打量了一下四周,确定没有尾随的,关上门,“去看一眼就知道的事儿,何必要我说。你那边呢?怎么样?”
看也知道不怎么样。
“不太好,渗透得比我想象中更严重。”
程一叙来了兴致,“真是稀奇,居然还有你意料之外的事情。”
“明知破绽很多证据确凿,人却还是会抱着一线希望,期待着亲朋好友没有被替代。”花兰青叹了口气,“即便高高在上,位列一宗之主,也会有这样的一厢情愿。”
“正因如此,才是人啊。”程一叙语气凉薄,有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你一个妖理解不了,不算丢脸。”
“首先,妖的趋利避害比人的一厢情愿更有利于活下来。其次,别说得好像你是人一样。”
“你!”程一叙冷不丁地被怼了一下,心口略堵。
“不快吗?我以为你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罢了,心结还在,说明你的死亡是白死了。吃一堑不长一智,你的下一次死亡不会离得太远。届时,记得死干净,别又一次浪费多余的人力物力。”
程一叙说,“花兰青,侮辱人也该有个限度。尤其这个人,修为并不在你之下。”
“侮辱?我没那个空闲时间,我只是替救你的人不值。”花兰青抬头看天,“入秋了,冬不会太远。与其在你身上花费诸多心血不如拿来喂猪,至少还能过一个好冬。”
“够了,越说我拳头越收紧。”程一叙保证花兰青再多说一句,他绝对会还手,“首先,我接受自己半人半妖的身份,与看不惯你完全是两码事。其次,你为何如此不快?是终于意识到人与妖的界限就是你与付长宁之间的距离吗?”
花兰青脚步一顿,与程一叙对视。
一双灰色、透亮的眸子平静无波。
熟悉花兰青的人都知道,他要开始闹情绪了。
程一叙心头那点儿郁结一扫而空,有点儿自豪,他成功地让花兰青开始动真格了。
漠视人心的人似乎在试着相信人心。这意味着,长宁,花兰青至少对你是有一分真心的。虽然拿不准那一分究竟有多少。
“别直勾勾地瞧我,我可是大男人。你的行为只会让我觉得恶心。”
付长宁听到动静,提着裙摆跑过来。上下打量他,没见到什么伤,才放下心来,“回来就好。我知道了一些事情,进来说。”
花兰青顿了一下。
‘回来就好’四个字他听过无数次,可今天,第一次有人这么对他说。
这人是他的娘子,是他女儿的母亲,也是他的......家人。
箭师也是他的家人,可她与箭师不同。她与他共同拥有一个血脉相连的孩子,孩子是世上唯一与他血脉相连之人。而她,是牵起他与孩子的纽带。
做事归来,无论是合作之人还是相杀者,无一例外会问他‘怎么样’。他们的关注点都在“事”上,花兰青不过是“事”的附属品。
只有她从头到尾只关注“花兰青”这个人。
第149章
一众人聚集在大堂交换讯息, 商量对策。
事态很严重,这已经不是一个宗门的事情。几乎牵扯到了所有宗门,与每一个人都息息相关。
这一谈就谈了很久, 一直到华灯初上,烛火燃起。
付长宁说得口干舌燥,听得聚精会神,宗门责任感在她身上熊熊燃起。
扔一根火柴到她头顶, 下一秒就会被点燃那种。
若有若无的鼾声响起。
付长宁顺着声音去看。
蓝极瘫倒在椅子上仰过头去睡得昏天暗地。觉得烛火耀眼, 拿了两个空茶杯扣在眼眶上。
突然后背发凉, 蓝极迷迷糊糊中打了个冷颤。
空茶碗跟着摔在地上,震醒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