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却像是生出探究的心思,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道:“你好像要含蓄一些,声音很轻,很软。”那一夜烛火映着绯红容颜,微颤着舒展的身躯玉浪翻涌,白皙手指抓着床幔,足踝青铃声音不绝,伴着清清浅浅的缭乱呼吸,云收雨歇后含着水色的杏眸一瞥,刚被撩起的床幔又放了下来,遮住又一轮的春光连绵。
殷凝:?!
她怔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有些羞恼地搁下手中笔,含着警告瞪了他一眼。
金眸帝尊神色如常,他对于这种事情并没有正常人该有的羞耻心,问也是大大方方地问,不带一点风月之意。
殷凝轻呼一口气,心想着不要跟性冷淡一般见识,低眸整理着手中誊抄的书稿,一边随口应道:“我是含蓄,你倒是放得开。”
她口中的“你”当然只能指秋霁。
殷凝没看他是什么表情,只听到他问了一句:“所以你喜欢不含蓄的?”
什么东西?这个结论到底是怎么推导出来的?
殷凝皱眉,她不想跟他谈论这种话题,拿起桌上另一本书递过去,要求道:“给我念。”
他就伸了手过来接那本书,指尖无意中碰到了她的,殷凝像是被火烧到一样迅速缩回了手。
这个有些不和谐的插曲就这样过去,她一直抄到天色暗下来才停止。
入夜的时候雨势越发大了起来,惊雷不时炸起,在隔音了的寝殿听起来都很恐怖,更别说外面那些住在简陋土屋里的人族。
雷声停歇时,殷凝看着窗外黑沉沉的雨幕轻声道:“你知道吗,往后这里会是河清海晏,天下安宁。要结束战乱,好好对待你的臣民,帝尊。”
他说:“我答应你。”
不,不应该是这样。
殷凝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按照秋霁所说,他应该是自己选择做这些事情才对,跟她有什么关系?犯不着答应她什么。
所以她还是改变了最不该改变的——动摇了他的神性。
殷凝忽然站起来,衣袖带翻了那些她自己亲手抄的书稿,青铜纸镇被打翻,夜风吹来,满室稿纸翻飞。
她简直是一个头两个大,急着将那些稿纸收起来的时候不小心绊到桌腿,不小心就扑到了他怀里。
没等他说什么,殷凝自己低声说了一句抱歉,迅速从他身上起来,继续去捡那些散落的稿纸。
“剩下的在这里。”他将手中另一沓递过去。
殷凝想了想,将手中那些稿纸也放了上去,低头说了句:“先放你这里,我先走了。”
说完也不管他是什么神色,立刻翻窗离开了,绕过廊道的时候被斜着下的雨淋了一身,回到自己房里的时候侍女都被她吓了一跳。
殷凝让她们准备洗澡水,隔了片刻还没好,她们又说柴火不够用了。湿衣服贴着身体实在不舒服,她只好自己用灵力温好了水,洗完就在床上躺平了。
第二天醒来头有些疼,直接受了风寒。这地方没有靠谱点的医师,她自己又不通医理,一场小病都折腾得够呛。
繁音听着她咳嗽,心疼道:“要不我去请帝尊帮你看看?”
殷凝摇摇头:“别去。”现在必须终止跟他的接触,神性要是没了就只剩极恶相了,她无法想象这样要如何平定乱世开拓六界。
——她不能夺走这个世界的神明。
“可是你这样…”
“没事,我再躺几天就好了。”殷凝倒是不慌,她是修士,身体基础还是有的,只是这地方的气候实在恶劣。
她嘱咐繁音:“我生病的事情不要说出去。”不然帝尊一定会过来。
“好吧。”
然后殷凝就知道了什么叫做“病来如山倒”,一整天她都躺在床上昏昏沉沉,而且很奇怪,她直觉她身体的不适好像不单只是因为这场风寒。
入夜后她也睡得不安稳,半梦半醒中她好像听见了一声叹息,温暖宽大的手掌覆上她的额头,源源不断的温暖传来,暖得让她想起躺在紫藤花架下晒太阳的午后。
第二天醒来她的风寒就好了,而且天气也终于放晴了,虽然日头还是有些毒辣。
繁音进门,抱了一捧花,拿了个陶盆盛了水养着。
“哪里来的花?”殷凝有些好奇,细碎而艳丽的山花,张扬着那种野性蓬勃的美。
“这个呀,”繁音噗嗤一笑,“还记得上次来神寺请令的一个少年魔神吗?他今早摘了送你的。”
“啊?”殷凝怔了一下,“送我做什么?”
“你傻不傻?”繁音走过来戳她脑门,“他看上你了呗。”
“看上我?你想多了,我就没见过他几次。”殷凝当她是在开玩笑。
“哈,你别小看我,”繁音叉腰,“上次你跳舞我抓美人蜂的时候,他过来找我问话——啧啧,你是不知道啊,他看你的眼神,黏得都能拉出丝了。”
这个形容让殷凝恶寒了一下,她有点印象,是个性子沉冷长相清俊的少年。
殷凝微叹:“下次他再找你给我送花,你想个理由帮我婉拒了吧。”
“唉?”繁音有些可惜,“他长得挺俊的呀,而且年纪轻轻就是一方魔神了。”
殷凝只说:“不合适。”
繁音就又说起另一件事:“今天我去面见帝尊的时候,他让我跟你说,剩下的书稿他都帮你抄好了,问你什么时候去取。”
他应该是根据她已经抄好的书稿比对字迹,学会了她用的文字,然后帮她抄完剩下的。
殷凝顿了一下,道:“麻烦你帮我拿一下。”
“啊?行吧。”
简单洗漱完后,繁音戳戳她,语气有些低落:“我们去抓美人蜂吧,有个孩子染了病昨晚没挺过去,其他小孩子都不开心,拿点糖去哄他们。”
殷凝就说:“好。”
日落时她们又跑到山里去挖一种会在夜里发光的菌菇,虽然殷凝觉得这玩意看上去像是吃了要一起躺板板的样子,但繁音说能煮汤。
回来洗漱完就睡觉,有时候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纯朴生活也不错。
不过隔天殷凝发现,桌上那盆山花不见了,侍女说她们也不清楚,繁音也没拿。
所以这花是到了哪里去?
想不通的事情就不想了。殷凝又跟着繁音出去忙来忙去。
一连几日都是这样,帝尊明里暗里找借口让她过去,但殷凝有意躲他,一直敷衍了事。她有时又跑去和繁音一起睡觉,或者是哄小孩干脆宿在那边,行踪不定。
既然说过“不会公开我们的关系”,所以他也不可能直接上门来逮她。
直到某天下午在山谷中抓美人蜂,繁音跳舞跳累了换她去跳,殷凝踩着泉水起舞,水雾折出绚丽霓虹,落在她旋起的裙角。
一舞完美收尾,殷凝才注意到繁音已经停下来站着,神色古怪地看着她,眼神示意她向上看。
殷凝顺着她的眼神往上看,不远处山崖上静立的青年身姿颀长,白袍金瞳,灿金耳羽在风中摇曳出碎光。
好吧,还是被他逮住了。
她心下微叹,顺着山道走过去也上了山崖,在他身侧隔了几步距离站定,唤道:“帝尊。”
他一直在看着她,陈述事实道:“你在躲着吾。”
殷凝觉得他看着她的眼神,怎么说呢,让她想起刚才繁音的形容:黏得都能拉出丝来。
第79章 吾心悦你
他的眼神…
从纯澈明净到情愫缠黏, 原来只需要这样短短几天。
殷凝很快就收回了视线,她低头小声道:“没有躲,只是巧合。”
“巧合?”帝尊的语气加重了些许, “你真的, 很放肆。”
殷凝觉得他好像有些生气,不至于吧, 她就躲了这么几天,没必要这样小心眼吧?
她抬起头, 对上他微眯的凤目, 流金的瞳色就像翻涌的熔岩, 她轻叹:“好, 我不该躲着你,以后不会了。”
他却转而质问道:“为何要收下青泓的花?”
谁是青泓?殷凝听到后面才反应过来, 是那位给她送花的少年魔神。
“你误会了,他是托繁音转交给我,我已经让繁音以后婉拒他。”殷凝赶紧解释, 她是知道这只孔雀醋起来有多可怕的。
帝尊神色稍缓, 他顿了片刻才道:“若你想看花,青墟有百里桃花林。”
青墟…怎么听起来有点熟悉。殷凝想起来了,她问道:“掌管青墟的是不是桑黎帝尊白风临?”
“是, ”他立刻追问,“你为何提起他?”
提防每一个潜在情敌。
“他说我是他的后裔。”殷凝道, 意识到他在想什么, 她有些无语, “别多想, 我不喜欢一些我要叫老祖宗的男人。”
“我成为魔神时, 他还没出生。”帝尊顿了一下, 凤目瞥过来,问道,“你喜欢年轻的?”
殷凝:……
她说错话了行不行。这心眼比针尖还小的老男人。
说实在的,她确实比较喜欢年轻貌美的,但比他年轻的没他有实力,而且他能化成少年相,这不是赢麻了吗。
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当她的沉默就是默认,追问道:“年轻者有什么好?”
殷凝一时嘴快:“那可太好了,嘴甜讨喜,调戏一下就脸红,还会管我叫姐姐——不是,你当我没说过!”
救命,她怎么把内心的真实想法给说出来了?
帝尊:……
他面色不善地问:“往后你和吾在一起之前,还谈过几个这样的好弟弟?”
“没有,真的一个都没有。”殷凝连连摇头,她一脸诚恳地说,“我更喜欢年纪大的,真的。”
“别说了,”他瞥她一眼,“再说下去就要天打雷劈了。”
殷凝立刻闭嘴,低头对了对手指。
但他还在继续揪着这个点不放,“年轻者不可能永远年轻,总会老去…”
“但总有人年轻——”殷凝杠完就自己捂住了嘴,救命,她为什么要长了张嘴?
“……”帝尊闻言闭了一下眼睛,似乎给自己做了心理建设要隐忍要包容,然后他睁开眼平静道,“比你年长的未必不好,你不用跟吾一起尝乱世厮杀的艰苦,吾已经掌持至权,将一切都捧到你面前…”
殷凝有些忍笑,他好像在推销自己,怎么有点可爱。
流光变幻之间,他居然变成了清削的少年相,伸手勾住她的袖角,轻声道:“要叫姐姐也可以。”
少年自带淡漠孤冷的气质,凤目金瞳是神是仙,瞳孔和眼尾的红又似妖似魔,那一身白袍松松垮垮地披在他身上,他只是站在那里,就让人移不开眼。
殷凝默默抹掉并不存在的鼻血,精准拿捏死她的喜好了属于是。
她轻咳了一声,道:“变回来吧,不叫姐姐也可以。”几万岁的男人管她叫姐,路子真的很野。
他摇了摇头,金瞳无波无澜地说:“狐狸耳朵都翘起来了,姐姐。”
殷凝:!
有这么明显的吗?
她下意识抬手想捂住耳朵,半晌又自己放下了手,欲盖弥彰嘛这不是。
少年帝尊轻声道:“陪我去青墟看花吧,姐姐。”
“去的去的,”她还要去找白风临问魅妖血脉的事情。不过她“嘶”了一声,警告道,“不要再叫姐姐了!”
太羞耻了。
说完殷凝就想走,他出声阻止了:“你要的书吾都帮你抄完了,今晚…”
“哦,你差人送过来就行,搞快点,我还要整理呢。”她摆摆手,说完转身跑下山崖,轻灵得像一阵风。
“……”
殷凝和繁音携手回去的时候,屋里已经整齐堆放了几沓手写的稿纸。她一边整理一边说给繁音听,繁音的能力与声音相关,能记住她讲的所有话。
整理完了大半,夜已经深了,殷凝看繁音已经困得下巴一点一点的,就道:“你有什么能够记录声音的物件吗?我把声音录下来。”
“有是有,”繁音拿出一个留声贝壳递过去,又道,“都这么晚了,你明天再忙也可以。”
“明天要去青墟了。”殷凝就说,“今日事今日毕吧。”
“青墟?”繁音怔了一下,而后道,“也是,供奉帝尊神像的一共有九九八一一座神寺,这一次帝尊能在神木大寺停留这么多天已经有些不寻常了。”
“居然有这么多神寺?”殷凝有些惊讶。
“那当然了,苍生凄苦,只有在神明的注视下才能安居乐业。”繁音说着又打了个哈欠,“太困了,我先睡了,明天再跟你一起去青墟。”
“嗯,安寝。”
殷凝录完了剩下的书稿,抬眼一看天边已经初露曙色。她将书稿收进锦囊,站起来伸了伸懒腰走过去,将手臂搭在窗框上,看着朝阳一点一点升起。
这个时代虽然艰苦,但她能感受到一切还是在上升的、在向前走的,只要如此,就还有希望。
不久后,繁音穿得很庄重地过来找她,有些紧张道:“我还是第一次破例随行,没有哪里出差错吧?”
“没有,你看起来很好。”殷凝伸手拨了一下她发鬓上的银饰,道,“很漂亮。”
繁音有些不好意思地推了推她,挽着她的手一起到正殿去。
殷凝很困,所以她没有留意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只是帝尊召来了神鸟青鸾,青鸾的背羽很柔软,她坐上上面靠在繁音身上就开始补觉。
繁音感觉帝尊的视线一直有意无意地落在这边,于是她挺直了腰背保持端正的跪坐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