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软细如牛毛的银针,尾端微颤。
阎魄看了, 眉梢挑起, 饮血刀挥动得速度愈发快了。
他算是知道, 涂山暮那日说, 自己若是欺骗了她, 如何用一根针,让自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是真有这样的本事!
两人打得不可开交。
大堂内的桌椅都被刀风和银针的力量震得七零八落。
刚才还整整齐齐的医馆大堂,如今只剩下一片狼藉。
就在两人都准备下狠招的时候,后院突然传来阿紫的声音。
“小姐,你看我发现了什么!我知道那个小姑娘是怎么回事了!”
阿紫手里还捧着零食袋,手里捏着一颗蜜饯,小跑着进来,缠绕着两个双丫髻上的穗子一晃一晃。
涂山暮迅速和阎魄分开。
两人端坐在屋内仅剩的两张还完好的木椅上,若不是周围狼藉,都看不出来这两人刚才打了一架。
阿紫站在门口,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
什么情况?
他们就是走了一下,医馆大堂这是遭了什么大难?
阿紫的眼睛骨碌碌转着,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进去合不合适。
“发现了什么?”涂山暮淡定的拍了拍裙摆。
只是她胳膊一动。
最开始被阎魄以刀风划破的肩头突然一松。
衣袖整个滑落下来,露出一截白玉般的手臂。
阎魄抿着唇偷笑,将目光转移到一旁。
“色胚!”涂山暮目光满是厉色,扯着衣袖起身离开。
阿紫看着明显不一样的阎魄,虽然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狐主不喜欢的人,她也不喜欢!
皱着鼻子用力的哼了一声,紧跟着涂山暮跑去:“小姐,等等我呀!”
待都看不见涂山暮的身影了。
阎魄突然脸色一变,从椅子上起身,不断的吸气,从身上拔出各种银针。
这还是他够得着的地方,够不着的还不知道有多少根呢!
“黑鸦!”阎魄将黑鸦叫来,只觉得浑身上下哪儿哪儿都疼。
涂山暮的针法厉害,每一根都落在一处穴位上。
扎不死人,但确实让人难受。
“这女人真是说到做到啊!”阎魄从胳膊上拔出一根银针,看着涂山暮离开的方向。
且不说他如今是魔尊。
就是他还没有当上魔尊的时候,也不曾被人用银针扎成了刺猬。
两指捏着一根银针,阎魄忍不住低笑:“我又没骗你,是你自己不问的。”
随后,笑意更加明显。
——
“气死我了!”涂山暮坐在梳妆镜前,身上的衣服已经换了一套,略有些散乱的发髻也重新梳理整齐。
阿紫在旁边听了全程,惊讶得脸都狰狞了:“姑爷祖上是捉妖的?他这么坏啊!”
身为妖族,对捉妖师那可是非常不喜。
“不对!不是姑爷,是阎魄!”阿紫忿忿。只是很快又砸吧嘴,想起了之前那些香糯的糖炒栗子,小声的说:“可是,咱们好像也没问……”
“我不问,他自己不会坦白啊!”涂山暮也知道自己这火气有些微妙。
除了是冲着阎魄的之外,还有一部分是因为妖尊。
愣神的时候,妖尊突然出现,丢下一句:“本尊早就告诉你了,活该!”
随后又迅速沉寂下去。
被妖尊嘲讽一番,涂山暮双手环抱在胸前,脸色愈发难看。
阿紫缩着脖子不敢再说话了。
糖炒栗子再好吃,她也不敢在狐主和妖尊都不高兴的时候顺狐狸毛。
“好了,你先出去吧。我要一个人静一静。”涂山暮摆手,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唇角紧抿。
她和阎魄成为夫妻,完全是因为同心果。
在这之前,并没有想过去了解镇上这个唯一的夫子是谁,又是做什么的。
成亲前也是如此。
真要计较起来。
有关身世方面的事情,阎魄的确没有骗她。
只是没有坦白。
自己也一样。
镜子里的涂山暮眉心紧蹙,脸上的表情从愤懑不满,渐渐化作淡笑。
只是笑意嘲讽,轻哼一声:“本尊说了,你就是动了心。若非动心,又怎么会在意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
捉妖师又如何?
妖尊根本就没有放在眼里。
“我没有。”涂山暮还是否认,强势压下妖尊的意识,对着镜子又重复道:“没有就是没有。”
因为今日这一架,涂山暮和阎魄都没有再见面。
也幸亏是之前凑齐了四个时辰。
否则现在还要想着怎么去找对方,还挺尴尬的。
次日一早,涂山暮破天荒的换了一套淡紫色的衣衫。
推开房门出去的时候,恰好看到抄手游廊对面的书房大门打开,阎魄从里面走了出来。
两人中间隔着院子,目光对视,皆是一阵沉默。
片刻后,涂山暮先动。
双手背在身后,淡紫色的裙摆随着动作轻轻翻滚,腰间挂着一只白玉狐狸做禁步。
走到院门口,阎魄稍后半步。
刚要开口,想缓和一下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就听涂山暮一本正经道:“等周巧巧的事情解决,我再跟你好好算账。捉妖师!”
最后三个字咬得极重。
有没有相信阎魄捉妖师这个身份,也就只有涂山暮自己清楚了。
阎魄跟在涂山暮身后,抿着唇憋笑。
不过,经过昨天的事情后,他没有再将饮血刀藏起来,而是光明正大的挂在腰间。
因为周巧巧的事情,别说医馆,就是私塾都关门了。
狄镇长让家丁连夜骑马赶去县城找来的大师也已经赶到。
大师看着一脸稚气,穿着黄色的天师袍,像是小孩子偷穿了大人的衣裳。
毕竟是有求于人,狄镇长坐在大师的下首:“花大师,我们镇上的情况就是这样了。您可要去看看那小姑娘的遗体?”
狄镇长已经承诺了周大勇夫妻,只要那妖魔还在遥水镇,就一定会想办法解决。
而且,周巧巧的葬礼,狄镇长也自掏腰包。
周大勇夫妻不一定非要一个如何风格的葬礼,但一定会希望孩子女儿的凶手被绳之以法!
花瑚闭着眼,手里装模作样的拿着罗盘和拂尘,轻嗤:“不了。这遥水镇妖气冲天,如今只死了一个小姑娘,都是你们走运了!如今有本大师在,你们完全可以放心!只要本大师出马,就没有擒拿不住的妖魔!”
“那就多谢大师了!”狄镇长连连抱拳道谢。
他是听说过这位花大师的。
不光在县城,就是在府城也是相当有名的。
听说,还曾经是府城大人们的座上宾,师出名门。
他们遥水镇这次有救了!
涂山暮刚进来就听见这大言不惭的话,本就情绪不好,这下也不给谁面子了,冷笑道:“妖气冲天?我怎么不知道?”
她堂堂妖王都看不出来妖气冲天,眼前这个小天师就看出来了?
仔细打量着坐在上首的花瑚,涂山暮眸子微眯。
花瑚若是没有几分本事,也不敢出来闯荡江湖。
面对质问,那是非常有底气的。
“你又是何人?”
尽管花瑚努力隐藏自己的气息,可还是让涂山暮捕捉到了一星半点。
“我?我是这遥水镇的大夫。”涂山暮眼底划过一丝玩味。
狄镇长连忙起身做介绍:“这是我们镇上医术最好的大夫,暮大夫。她可是第一个发现那位周姑娘是被妖魔害死的,而且祖上还是做降魔的呢!旁边这位是我们遥水镇的阎夫子,刀法是这个!”
狄镇长竖起大拇指。
从心底里,狄镇长肯定是更相信名声在外的花瑚。
可也想通过涂山暮和阎魄,向这位花大师表明,遥水镇也不是非靠着花大师不可的。
花瑚也在打量着涂山暮和阎魄,察觉不出什么气息,便只当他们是沽名钓誉。
盛气凌人道:“一个大夫,一个夫子,你们能捉妖降魔?”
涂山暮扯了扯嘴角,没有搭理这个花瑚。
而是转向狄镇长,取出一枚玉佩,说:“麻烦狄镇长带我们去找周大勇夫妻,去他们的住处看看。阿紫昨日在地上捡到的,之前周姑娘的遗体就放在捡到玉佩的位置。在这上面,发现了一丝妖气。”
“什么?”狄镇长惊愕不已,半点都不带耽搁的,连忙朝着门外走:“好好好,我们这就去找周大勇夫妻。”
花瑚见狄镇长竟然就这么走了?
顿时不乐意了,起身嚷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阎魄因为涂山暮现在还在气头上,走在后面几步。
在门口的时候听到花瑚的叫嚷,脚步停下。
扶着刀转身侧眸看花瑚一眼,手指捏着门边一盆山茶花的叶子,漫不经心道:“看看你这个样子,若是不长漂亮些,回来就将你这叶子都修秃了!”
花瑚叫嚷的声音瞬间卡在喉咙,脸色微变。
注意到这一点,阎魄哈哈大笑,摇着头快步跟上涂山暮和狄镇长。
直到看不见阎魄的背影,花瑚这才松了口气,随后眼神落到那盆山茶花上,喃喃:“碰巧的吧!”
周大勇一家住在城郊,周围也没有多少邻居。
屋子不大,却能看到墙角种着小花儿,屋子的大水缸边上还有个小水盆,里面养着两条小鱼。
开门的是周大勇。
见来人是涂山暮,一夜过去恍惚沧桑了十多岁的周大勇嘴唇微颤,连忙道:“暮大夫,您来得正好。我正打算去找您,孩子她娘昨天回来之后病情就加重了。”
周王氏的身体一直都很不好。
之前在老家看的大夫说,是生产的时候吃了苦,坐月子的时候也没有注意,长年累月下来,便如此了。
涂山暮身上只带了银针,对狄镇长说:“先看看病人。”
随后又看向跟上来的阎魄,狐狸眼里依然透着微怒,很快移开了目光。
阎魄还下意识的挺直后背,原以为涂山暮会说他几句才是。
结果什么也没有,倒是显得他有些上赶着了。
屋子里略有些昏暗。
尽管什么发丧的东西都没有摆设,可空气里就是仿佛飘荡着悲伤的气息。
晨光透过发黄的窗纸进入房间,整个屋子里都蒙上了一层昏黄朦胧的光。
涂山暮给周王氏诊脉,主要还是气血两亏,悲伤之下引起的昏沉伤神。
说白了,就是要解开心中郁结,还要好好补身体。
丧女之痛,不是一句轻飘飘的保重身体就可以释怀的。
“我先给你施针,会舒缓一些。具体的还是要补充气血,多出去走走,晒晒太阳。”
周王氏眉心紧蹙,知道自己不该对着涂山暮发泄情绪,加上昨天的事情,也让周王氏对涂山暮多了许多愧疚之情。
只是让她对着涂山暮露出感谢的笑意,她也勉强不来。
笑得比哭还难看,轻声道:“多谢暮大夫。”
涂山暮轻轻摇头。
给周王氏施针后,又取出阿紫捡到的那块玉佩,问周大勇夫妻:“这个玉佩,你们有印象吗?”
周大勇摇头,可周王氏却看着玉佩出神。
显然,这块玉佩他们是认识的。
“这玉佩上有妖气。如果我之前推测的没错,那令爱的死,很有可能和这块玉佩有关。”涂山暮还嗅到,上面的妖气带着一丝狐狸的味道。
如果是狐妖所为,涂山暮就更不会轻饶了。
周大勇也看出了妻子的神态不对,赶忙问她:“你就说吧,这玉佩是怎么回事?”
周王氏刚张嘴,面色凄苦,又忍不住哭了出来。
这次的哭声里,满是懊悔。
“这是前几日,我和巧娘去河边洗衣服的时候捡到的。”周王氏后悔不已,如果知道这块玉佩会害死女儿,她是绝对不会让女儿戴着的。
玉佩的成色其实看起来很一般。
就算是卖的话,也不过一二两。
只是对周家来说,饶是这一二两银子,也不可能轻易拿出。
周大勇听得愣住,想要发火,又不知能说什么。
所以,这件事情是他们自己招惹来的?
最后颓然的靠着床边滑下,整个人坐在地上。
面色黝黑的汉子抬手捂着眉眼,无声的痛哭。
此情此景,饶是跟在后面进来的花瑚也觉得心里酸酸涩涩的。
“那妖魔附身在这块玉佩上,无声无息的吸取了周姑娘的气血魂魄。所以周姑娘才会有你们所说,一日比一日更为虚弱的状态出现。”
周王氏听了涂山暮的解释,一把抓住她的手:“暮大夫,那您能抓到那个妖魔吗?我女儿才十六岁,她才十六岁啊!”
“我明白!我肯定会竭尽全力的!”涂山暮反握住周王氏的手,又看向玉佩。
若是以妖王的身份,要搜寻这点妖气,轻而易举。
目光缓缓落在阎魄身上,涂山暮抿着唇,面色稍霁。
不管和阎魄如何,这妖物作祟害人,在人间作乱,她身为妖王,责无旁贷。
“这搜寻妖物的事情,本大师是行家。这位女大夫,你可不要勉强。这是抓妖,不是抓药!”
狄镇长可是说了,解决了遥水镇的事情,就给他五十两黄金的酬劳。
那可是黄金!
花瑚绝对不可能把这个发财的机会让给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