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昳在一旁,神情平静地等待着虞念做出决定。
良久,虞念转身面向修昳,语气郑重,缓缓说道:“修昳,我有话要对你说。”
修昳点头:“嗯,我在听。”
她忽而露出一个浅笑,问起一个不相干的问题:“你说,神君那样强大,能封印凶兽,为何不彻底除去凶兽,而眼看着它一次次冲破封印,危害人间呢?”
“凶兽破一次封印,人间便要血流成河一次,神君又怎会不知。”
虽在发问,但她眼里坚定的东西让修昳明白,她已有了答案。
他顺着她的话问:“阿念觉得是为什么?”
“仙门皆说神君避世不出,可这世间,还有一位魔君同样避世无踪。”
“神魔实力相当,神君若是斩杀凶兽,或许会因状态不佳被魔君趁虚而入,酿出灾祸。仙君曾同我说起过万年前的神魔大战,人间伏尸百万,一片惨状。众神前辈为保苍生安稳而陨落,最终形成如今的局面,一神一魔相互制衡。”
“所以凶兽每每现世,神君才只是将它封印起来。”
“倘若神君没有多余的心力去除掉凶兽,那总要有人去做这件事,对吗?”
她下定决心,缓缓说出结论:“修昳,我想试试。”
苍生很美,她不愿看它沾染血腥。
或许她会失败,可她做不到面对希望转身离去。
修昳笑了:“好,那我便在此处等着阿念出来。”
虞念摇头:“不,我对你说这些,是为了别的。”
她柔软笑容带上几分歉疚:“我不知里面会发生什么,这一去或许再也不会出来。所以,答应的庇护你,我可能做不到了。”
她说着取下腰间一枚白玉雕刻的玉佩,又拿出传音铃,将两样东西一起递向修昳:“三日后我若还未出来,你便回顺清山吧。”
“这是我和阿妍的传音铃,你回去的路上若遇危险,可以通过传音铃呼唤她。阿妍你知道吗?就是我们从绯城回到天衡宗见到的那位。”
修昳点了头,虞念放下心来:“我与阿妍一起长大,感情很好,她看到你有我随身携带的玉佩,一定会帮你,助你顺利回去。若可以……你代我跟她说一句,莫要难过。”她顿了顿,“至于这枚玉佩,它也算上品,便留给你随意处置,当做补偿吧。”
“修昳,这些日子,谢谢你陪我。”
那枚玉佩有着温润的光泽,雕琢精致,美不胜收。甚至于陪伴她太久,还附带有几分她的气息。
他其实很想要,很想留下属于她的东西。
但,他不想因为这个理由、不想在这种情况下收下。
修昳轻轻将玉佩和传音铃推回,平静道:“不会的。”
“阿念不会有事。我若等不到你出来,一定进去找你。”
她忍不住笑,心里却为他的重情重义生出感动:“说什么傻话。”
“你别把我想的太无所不能了,我也会有很多做不到的事。”
她抓起修昳的手,强硬将东西放在他手心,叮嘱道:“无妄秘境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修昳,别来送死。”
修昳低头,看着手心的玉佩和传音铃,没再说话。
虞念最后又朝他笑了笑,不再犹豫,转身走向光幕,身形很快没入其中。
上空发着光的箭矢因指引结束,掉了下来,被修昳用另一只手接住。
他望着光幕的方向,心中默默道,不是傻话。
他怎么可能让她有事。
曳月剑在一旁现了形,光芒明暗交替,修昳微笑着问道:“你喜欢她吗?”
曳月剑上下颤了颤。
他笑意更深,赞同道:“嗯,我也喜欢。”
万年来,世人都在依赖仰仗神君,但她却说出了背后的制衡,还说总要有人去除掉凶兽,而她想试试。
她是个心中有大道的姑娘,如此聪明,如此坚毅,如此让他喜欢。
“若阿念被困,我们就进去帮帮她吧。”
曳月剑又颤了颤,表示同意。
无妄秘境善于捕捉人心脆弱之处,阿念还年轻,便是他在阿念这个年纪,也不敢轻易进入无妄。
而阿念的脆弱之处……不出意外,会是怀光仙君。
但没关系,他已经知道要怎样唤醒她了。
修昳想到什么,语气轻柔问道:“等她拿到弓,学会驾驭神器,除掉凶兽后,我带她回苍桦山可好?”
向她表明心意,带她回苍桦山,和她一起生活。
曳月剑更剧烈地颤动起来。
*
进入光幕后,是与结界外看起来一般无二的密林。
虞念提着清澜剑,不断拨开挡路的枝叶,谨慎一路向里走。
地面藤蔓蜿蜒,缓而又缓地向她逼近。
虞念感觉到不对,停下脚步,倏而转身,举剑劈开了袭来的藤蔓。
清光一闪,藤蔓变回死物,碎成几段落下。
她看了一眼藤蔓,收了剑,转身的瞬间,脚下被什么触碰到,意识蓦地一沉。
……
虞念再次有意识的时候,伴随着耳边一声熟悉的“阿念”,睁开眼醒了过来。
身下是冰冰凉凉的石桌,她从臂弯中茫然抬起了头,对上一双清澈蓝眸。
是……栖羽。她的心上人。
“怎的白日趴在这里睡,可是练剑练累了?”栖羽站在她身旁,正俯身看她,眼神温柔,毫无责怪之意。
虞念脑子有些空,不知所言,环顾了一圈——这是她的住处。
她又低头看着石桌,迟钝地想,她怎么睡着了?
作者有话说:
修昳:每天都在更喜欢阿念一点
还记得阿妍说的“反正凶兽现世,神君也总会将它再次封印的”吗
阿念并不这样想
实际上每封印一次,效果就差一点,就跟耐药性一样
迟早会有封印失效的一天
第20章 内心
栖羽撩袍在一旁坐下,安慰道:“若是近日练剑辛苦,休息片刻也无妨。”说罢用灵力变出茶水,“喝杯茶坐一坐吧,我恰好得空,在这里陪你。”
他倒茶的力度掌控得极好,收尾动作流畅自然,一滴茶水也没有洒出来,优雅得赏心悦目。
虞念目不转睛盯着栖羽倒茶的动作,看得出了神,直到栖羽唤她的名字才仓促接过茶杯,掩饰一般地低头去喝。
栖羽连普普通通的倒茶都这般好看……她也要变得更优秀才好。
她喝完茶,立刻站起身来:“仙君,我不休息了,你帮我看看近日学的剑招可好?”
栖羽笑着说好。
虞念便在满地落花中划起剑招来。
少女长袖带起一阵风,风势又带起落花,而后灵力与剑气融合,几个快到看不清的剑招下来,花瓣碎成末,散在风里,纷纷扬扬,如一场花雨。
虞念挽了个剑花,将剑收至背后,露出浅浅一个笑。
今日的手感比昨日更好了一些,总算不至于让仙君失望了。
她转过头,目露期待地看向栖羽,满脸求夸夸的表情。
栖羽眼底的惊艳一闪而过,微笑着道:“阿念进步很快,如此下去,或许连我也不再是对手。”
赞叹太盛,虞念始料未及,脸色微红,回话都磕磕绊绊起来:“仙君这话……我……”
栖羽取出沧溟剑走至她面前,手指抚了抚剑尖,沉思道:“我有一思路,或许能让此招更上一层,阿念可要看看?”
虞念兴奋点头:“要看!”
栖羽闭目凝神,按着她方才的剑招,改动了几处细节,重新划了一遍,效果更快更凌厉。
身形与剑身几欲成为一体,最温柔的白也有了锋芒。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但就是好看。
白衣极柔,剑势极刚。
一柔一刚,衬他举世无双。
栖羽收了剑,锋芒散去,又恢复温和模样,对她微笑示意:“阿念试试。”
虞念静下心来,回忆着方才栖羽的一招一式,依样划了一遍。
体会到微妙的不同后,她默默想,原来差在这里。
少女绽开笑容,惊喜道:“多谢仙君。”
栖羽却垂眸,视线落到虞念握着剑的手上。
本该干净漂亮的一双手,此刻却交错纵横着数道浅浅血痕。
刺目,格格不入。
是方才被剑气所伤。
她还不熟练,驾驭剑招不够精准。
他轻叹一口气:“阿念,过来,我为你上药。”
虞念乖乖走过去坐下,双手平放在桌上。
栖羽取出仙药,抹在指尖,仔细涂在虞念的伤痕处。隔着一层药膏,能感觉出他力道很轻。他在怕她疼。
虞念一眨不眨看着栖羽,看他低眸,看他的睫毛落下一片剪影,忽地在想,仙君会选择什么样的人做他的道侣?
他们仙界可没有人间那些三妻四妾的糟粕东西,一生一世都只会有唯一的道侣,无论对方是生是死。
栖羽抹完药,低头凑近至她抹过药膏的手指。
风和他的气息一并在手指上散开,凉凉的,很舒服。
虞念忽然全身僵硬,心跳很急,坐在那里不敢动。
他吹了几下,才重新坐正看她:“还疼吗?”
虞念不疼,她看着栖羽,不知怎的,冲动问出了那个问题:“仙君打算……何时找一个道侣?”
白衣仙君的蓝眸像海一般温柔包容,他笑着反问她:“阿念希望我找一个道侣?”
虞念不说话了。
她希望栖羽找的道侣就是她,但这种话,她现在还没准备好说给他听。
栖羽善解人意地没有再追问,模糊回答:“看缘分罢。”
虞念只好顺着轻轻“嗯”了一声。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心里骤然感到有一个地方空空的,像是忘记了很重要的事。
她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没做?
她惊诧地抚上心口,有些慌乱地看向远处。
天地间一切都很平静,风过无声,水过无痕,只有内心深处在惴惴不安。
到底……在不安什么?
栖羽见她心绪不宁,脸色微变,几乎下意识起身,到她身边握上她的手。那双蓝眸里满是担忧:“阿念,哪里不舒服?”
手被栖羽握住的瞬间,心中的空洞感立刻淡去大半,渐渐被什么东西填上。
好奇怪的感觉。
虞念看着那只搭上来的手,怔了一下。
为什么仙君一握上她的手,那种不安的感觉就消失了?
仙君……有这样主动握过她的手吗?
她摇摇头,扭头笑着对栖羽道:“没什么,我没事。”
……
藤蔓在少女的双腿与手臂上一寸寸缠紧,吸附着她的气力。
少女紧闭双眼,浅浅皱着眉,似在挣扎着什么。
*
传音铃亮起光。
那是虞念和青妍的传音铃,能找她的,只会有青妍一人。
虞念离开得匆忙,想必是青妍找不到她,在担忧了。
修昳望向无妄秘境的光幕。
已经一日一夜了,阿念还没有出来。
传音铃的光亮了一会儿,又缓缓弱下去。
他静坐片刻,收起曳月剑,进入了光幕。
……
进入无妄不久,修昳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一身白裙的少女在昏暗的密林中格外显眼,她提着剑背对他,没有动作,不知在想什么。
修昳蹙眉,停下脚步。
少女听到动静转过身来,惊讶道:“修昳,你怎么进来了?”
她小跑着过来,伸手想触碰他,修昳眸光一冷,曳月剑瞬间现形,剑身横档在两人之间。
她的外表看起来和虞念一模一样,几乎以假乱真。
可是。
修昳声音冷漠:“你不是她。”
少女被曳月剑阻得后退了半步。
但很快,那张倾城绝色的脸一点点扬起一个笑容,眼睛里多出缱绻的情意,如同注视着心爱之人,她说出的话一个字一个字直击他内心最柔软处——
“修昳,我喜欢你。”
作者有话说:
内容提要很有迷惑性
第21章 眼睛
假的。
修昳知道是假的。
可那张刻在心里的面容,说出那样的话,还是让他的心跳不由自主漏跳一拍。
这一刹那的分神,足够让身后的藤蔓逼近触碰他,将他带入幻境中。
……
花海中,修昳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一片看不到尽头的紫色,这里种满了薰衣草,他一低头,看到身旁放着一桶水。
少女在远处的花丛中直起腰来,有些气恼道:“修昳!明明说好一起种花的,你怎么这么懒,半天才浇了那么点水?”
不再是一身白衣,她换上了颜色更明丽温暖的衣裙。
配合着微微恼怒的表情,生动得要命,在他无波无澜的心尖荡起涟漪。
他身为至高无上的神君,何曾有人敢这样对他?
但他气不起来,只觉得她是全天下最可爱的姑娘。
修昳弯腰,提起木桶开始浇水。
边浇边想事情。
这个世界不是真实的世界。
他进入这里后,就忘了一些事情。
他忘了什么事?又要怎样才能离开这里?
少女提着裙子跑到他身边,弯腰偏头看他:“修昳,你快浇啊,我都浇完了。”
“你很急?”
“当然急。”她支支吾吾了一会儿,又催促道,“总之你快点浇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