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名樵夫直至栖羽身影再也瞧不见时,才小声嘀咕道:“这位仙君虽是心善,却也冷得厉害,连笑都不带笑的。”
有人接道:“只要他能救你我,笑不笑又有什么?天上仙人的心思,岂是你我能揣测的。”
最先发声的那人叹了口气,道:“也是。这一带多妖物出没,听说最近有位白衣仙君救了不少人,想必就是他吧。”
“仙人当真心善,我明日必定去庙中多上几炷香。”
……
栖羽并未走出多远,那些人的话一字不落地传入了他耳中。
他听到了,不想理会,神色不变地继续前行。
他来到人间已有三月。
但凡想起阿念的拒绝,他的心便如坠深渊,一分笑也装不出来。
那日她离开,花瓣枯萎,桃林衰败,一如他的心情。
之后,他又听说了她离开天衡宗的消息。
或许她也不会再回去了。
栖羽漫无目的地不知前行了多久,蓦然抬头,正见月色下一红发男子高坐于树上盯着他。
两人对视,男子暗红色长发被风吹起,清冷月光仿佛被蒙上一层血色,阴森与不详的气息在四周弥漫开来。
栖羽不动声色将手按在了沧溟剑上,冷冷道:“你是何人?”
他从未见过如同鲜血干涸一般的暗红色头发。且此人盯他许久,他竟未有丝毫察觉。
深夜无声,离夙突兀地笑了一声,颇有兴趣道:“你不识本君,本君倒是对你有几分印象。”
他微微勾唇,笑容令泪痣显出几分妖冶:“怀光,仙界曾言有望飞升成神之人,是吗。”
栖羽蹙眉:“你是魔?”
离夙在树上站起,抚掌笑道:“看来世人还记得本君。”
他猛地从树上跃下,顷刻间来到栖羽面前,足不落地,傲然俯视栖羽:“不过,本君记得,你已经死了。”
栖羽眼神微变,否认道:“我并非怀……”
话未说完,离夙伸指在他额间轻点了一下,栖羽按住剑的手垂下,蓝色双眸渐渐无神。
离夙冷笑:“究竟是不是,本君剖开你的记忆一看便知。”
林间红光大盛,将两人笼罩于其中。
片刻后,红光淡去,离夙几乎要拍掌大笑:“修昳简直是个疯子,为了一个女人,竟消耗自己来救情敌。”
他笑到肩头颤动不已,神情愉悦至极:“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离夙望着栖羽,笑声渐低:“修昳将此事瞒得隐秘,想来如今伤势已大好。不过,他万万想不到,你会因此生出妄念,万万想不到你的妄念会引来本君。”
“比起修昳受了伤,你的存在,才是于本君而言最大的惊喜。”
回荡在林间的笑声彻底静下去后,离夙解了栖羽的定身,栖羽立刻拔剑,警觉后退一步。
离夙不恼不怒,抄着手浮在半空:“你喜欢修昳的女人,何不将她抢过来呢?”
栖羽平静的神情因这一句话出现裂痕,他抿紧了唇,没有回答。
离夙耐心十足:“怎么,觉得抢不过?”他用一只手撑起下巴,饶有兴趣地引诱,“不如本君来帮你。”
栖羽眼神冷下去:“我怎会与你这等妖魔为伍。”
离夙嗤笑出声:“你心有妄念,跟本君装清高未免可笑了些。若当真愿意看那个女人幸福,根本不会引来本君。”
栖羽脸色白了一分,仍冷声道:“那又如何?我心有妄念也是恨我自己,断断不会去伤害他们二人。”
“蠢货。”离夙笑容凉薄,“你以为你的意愿还能做主几分?只要你心生妄念,便注定为本君所用,做本君手里的刀……”
话落,面前忽而清光一闪,沧溟剑势如破竹,强大剑气劈向离夙。
剑气过,离夙身体被劈成两半,上下半身如同晕染的墨迹,扭曲了几分。
然而下一刻,离夙弯唇冷笑,像是在嘲笑栖羽的天真,身体又自动拼合在一起,只消片刻便恢复如初。
栖羽脸色更白一分,知晓魔的力量远远在仙之上,强自镇定道:“你究竟想如何?”
“想如何?”离夙语气不急不缓,“自然是想你入魔,杀了修昳啊。”
傲然而立的魔君周身氤氲出漆黑雾气,如锁链一般缠上栖羽四肢,令他半分不能动弹,尤其腕间,缠得最狠最紧。
沧溟剑咣当一声掉落在地。
栖羽冷汗滴落,咬牙怒声道:“你休想,我绝不会与你为伍!”
“不可能?”离夙右手慢慢凝出一团血色的煞气,“有何不可能?”
“成神难,入魔可是容易得很。”
他上前,将那团血色的煞气缓缓推入栖羽胸腔,眼见煞气被妄念吸引,一点点融入白衣仙君体内,笑容愈发愉悦。
“这煞气是本君多年精养之物,亦是多少妖族求之不得的东西,如今给了你,你可要好好养着,早晚有一日,成为同本君一样的魔。”
栖羽低头看到煞气入体,瞳仁急剧颤动起来,失声道:“怎么可能!”
离夙粗暴地将手伸至他脑后,揪住他几缕白发,令他仰头直视自己,冷冷道:“你想要那个女人还不简单,把她从修昳手里抢过来,消了她关于修昳的记忆,她不就恢复成从前眼里只有你的样子了?”
“杀了修昳,之后她生生世世都不会再想起修昳,永永远远只有你一个人。”
“心生妄念的仙不止你一个,反而不少。然你在仙界实力数一数二,得本君煞气可最快入魔。更何况——”他语气兴奋起来,“你与他们二人的纠葛,会是指向修昳最好的一把刀。”
“怀光,你可千万别让本君失望。”
作者有话说:
搞点事情。放心本文的反派角色只有唯一的一个,就是魔君。
不过小白接下来要被虐了
我都开始思考要不要在阅读提示补一句,本文的男主和白月光皆有虐身虐心情节,只有女主不会被虐(虐男文实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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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小别
栖羽盯着离夙, 眼中仍有为仙者的傲气,咬牙冷声道:“休想。”
离夙微怒,手中力加重一分, 随手现出一面浮在空中的水镜, 气笑道:“休想?怀光, 你不妨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煞气入体, 你真以为自己还是那个女人眼里白璧无瑕的仙君吗?”
水镜中映出了白衣仙君的模样。
栖羽呼吸一窒,不由自主看向了水镜。
镜中人柔和清俊的脸庞自额际开始,向下蔓延出黑色的魔纹, 一双清澈蓝眸也隐隐有血光闪现。
煞气在他体内翻涌,与纯净的仙力斗争,尚不稳定,是以交错的魔纹时隐时现, 眼眸在蓝色与血色间反复变换。
似妖似仙,着实诡异。
栖羽看清自己的模样,眼中露出强烈的自厌, 不再与离夙争辩,沉默下去。
离夙对他这幅放弃挣扎的模样十分满意。
水镜消失, 他对着栖羽轻言诱惑道:“看清脸上的魔纹与魔瞳了吗?怀光,你回不了头了,不如好好享受一番做魔的快乐, 何必总是为他人着想。知道么,凡人会因救命之恩感激你, 皆因你是仙。你若是以这幅面目去救他们, 他们只会怕你恐惧你, 痛骂你是妖物, 让你滚。”
“说来凡人对妖魔的偏见根深蒂固, 也有你们仙界一份功劳。”
栖羽一言不发。
离夙也不计较,继续道:“那个女人和修昳在一起,会做尽从前你们没做过的事,她在修昳怀里时,你就不嫉妒修昳、不恨修昳吗?”他“啧”了一声,口气带上惋惜,“蠢不蠢啊怀光,你照顾她那么多年,用生命保护了她,到头来竟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栖羽闭上眼睛,呼吸急促了几分。
“你输给了修昳,那有什么,本君帮你入魔,你随本君一起杀了修昳,这世上还有谁能与你相争?修昳抢了你的东西,你难道不想再抢回来吗?”
栖羽凝眉间似在挣扎着什么,脸上的魔纹淡去一些,他复又睁开眼,看着离夙:“神君于我有恩。”
离夙不屑冷笑:“真不知仙界给你们灌输的什么垃圾,你以为没有那个女人,修昳会救你?你想清楚,不是修昳救了你,是那个女人救了你才对,是她想着你念着你。正因如此,你才更要把她抢回来,不是吗?”
“喜欢的女人,就要自己去抢,怎可拱手相让他人?”
话落,栖羽的头发终于被松开,发簪在魔君几个粗暴的动作间掉落在地,雪白的发丝根根散落。
缠绕在身上的雾气散去,他向后踉跄了半步才稳住身形。
离夙大笑着化作一团黑色雾气在林间散去,最后留下一句话:“你还是好好体会一番众叛亲离,好好体会一番世人的凉薄吧。”
林间有微弱的天光亮起,人间又是新的一日。
栖羽手抚上胸口,急促喘着气,竭尽全力压制体内的煞气。
直至最后大汗淋漓地单膝跪下,属于魔的印记才在脸上消失不见。
他告诫自己,他是仙,他坚守的道心不能乱。
沧溟剑回到手中,栖羽用发簪重新束好发,又恢复成清雅的白衣仙君。他复杂扫了一眼离夙坐过的地方,缓步离去。
*
苍桦山脚已是一片紫色的薰衣草花海。
白衣少女在花海中穿行,玄衣神君跟在她身后,神情温柔。
少女长袖翩飞,至花海中央才转身看修昳:“你看,花海种好了,怎么样,和你心里想的一样吗?”
修昳上前抱住她,嘴角笑容弧度柔和:“一样。”
“我会记住今日,念念许了我一生一世。”
他们种下这片花海用了五个月。
这期间没有任何人打扰他们,修昳的伤也一日日渐好,身体恢复了正常的温度。
五个月以来,虞念除了种花、陪修昳养伤,还看过了曳月剑,学会了撸狐狸。
墨狐被修昳养了几千年,很少被他顺毛抚摸。但虞念喜欢毛绒绒的狐狸,有了第一次上手,之后便停不下来,生生将墨狐撸得没了脾气。
……
虞念踮脚亲了一下修昳的脸颊,笑着应道:“嗯,一生一世。”
她弯腰,朝远处的墨狐招招手,墨狐飞快向她跑去。
少女很聪明,撸了几次后就学会了技巧,柔软双手抚过墨狐的皮毛时,舒服得它有些飘忽。它开始不介意她的触碰,爱上了被顺毛的感觉,甚至时常去主动蹭她。
她抱着狐狸在花海中坐下,得意地朝修昳笑:“你看,墨狐叛变啦,它现在天天来蹭我,都不理你了。”
“它喜欢你我才放心。”修昳在虞念身边坐下,看了一眼墨狐,神色未有半点介意。
墨狐仰起头道:“神君才不会计较这些小事。”
“真的?”虞念放下墨狐,胳膊撑在修昳膝盖上,试探道,“那我正好有件小事想和你商量。”
“怎么?”
墨狐也好奇,亦卧在虞念脚边,竖直了耳朵听。
“我们互送的那对娃娃,能不能换回来?我不想看我自己,我想看你。”
修昳眉心微动,就在墨狐和虞念都以为他会答应时,脾气顶好的神君第一次拒绝道:“不行。”
虞念难掩失望:“为什么?你不想日日看着和我一样的娃娃吗?”
修昳冷着脸看向别处:“送给我就是我的了。”
身侧的少女久久没有动静。
修昳不由皱眉,开始思考说的话是不是重了些,刚转过头想哄她和她道歉,就见少女一脸稀奇地盯着他,脸上倒没什么委屈和不高兴的情绪。
他愣了愣。
她忽而乐得笑出声:“我的手艺真是太好了,你跟那只娃娃简直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修昳无语重复。
那只娃娃头大身子小,比例夸张,与他身形气质相差甚远,哪里一模一样?
“不太高兴、一副生闷气的模样,哪里都一模一样。”虞念伸出手指戳在他脸上,“我该说堂堂神君可爱,还是小气?”
修昳握上她的手指,低声道:“胆子越来越大了……”
虽是如此说着,却被她的狡黠与灵动勾得情动,另一只手揽上她的腰,顺其自然地倾身吻了上去。
虞念眨了眨眼,双手抱上他,熟练做出回应。
墨狐:“……”
它只是想听听八卦,没人告诉它,两个人会忽然做起这种事来。
墨狐识趣地跑远了,再回望花海,中央有一片已塌了下去。
两人吻够了,修昳用双手撑着地起来一点,哑声道:“不换。随你怎么说。”
虞念躺在花海中被他逗笑,伸手搂住他的脖子:“你先抱我起来。”
修昳依言将她抱起,让她坐在了自己腿上。
少女仍搂着他脖子,低头靠在他身前,好笑道:“算了,我的那只白给你吧。我本想用那只娃娃来睹物思人,然而想想,等你去提亲不过一日,我大概忍得了。”
修昳沉默了一会儿,叹气道:“给你吧。”
虞念惊了,松开手坐起看他:“你不是不换吗?”
“是不换。借你一日。”
虞念又被他的话逗笑,只觉他怎么看怎么可爱,忍不住上前亲了亲他的唇。
“你说世人怎敢相信神君是这种可爱的性格?”
修昳没反驳,手指抚上她的小脸,温柔道:“你今日回去,若是想我,就用传音铃找我。明日一早我便去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