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善道人没想到自己被忽略了两次不说,他都按捺住动手的想法,傅疏却一言不发直接诛杀了他的弟子。
“徒儿!”松善难得如此情绪外露地喊了一声。
还未来得及使出一招一式,就在下一道流光里,随他的爱徒而去。
傅疏淡笑睨着那些反应过来后迅速出招的白玉京修士,挥手间拦下所有刀光剑影和术法,轻声说道:“这些人呢,想要他们死吗?”
陈叙如定定地看着那些不知何时已被定住的白玉京修士。
耳畔回荡着傅疏低醇悦耳的声音,可听着这声音,只能让陈叙如感到浑身冰凉。
两名修士毫无还手之力,便殒命当场,傅疏淡然得好似随意碾死两只蚂蚁,连看一眼都奉欠。
但想到他说的话,陈叙如惊慌情绪反而渐渐安定,说到底,傅教习这么做也只是因为维护玄山弟子,何况青年要杀她,松善纵容在先。
他们死有余辜。
但其余这些白玉京的修士呢,他们应该死吗?
“无论你们做了什么,遇到什么危险,宗主都会竭力保护你们,她不屑杀的人,留着若是麻烦,我会替她动手解决。”傅疏宛若蛊惑低语道。
“看看这些修士,在你将要被一剑刺死时,他们冷眼旁观。如今这两人的死不过是罪有应得,可若是放走他们,白玉京该如何追究玄山?”
陈叙如一颗心纠结得不行,但听完傅疏所言之后,她渐渐冷静下来。
“他们……不能活着。”
没有该不该死,而是绝不能让他们有活着出去传信的机会。
陈叙如努力保持说话时的平静,一字一句道:“但也不能再由您动手,有劳傅教习制住他们,这些人……我来杀。”
傅疏嘴角微勾,见惯了深渊里习以为常的杀戮,他自然不觉得这算是什么大事。
姜里雁在意玄山,才让他甘愿花费时间引导这小姑娘的心境,期待她往后成长起来,也好少让姜里雁再对玄山那般上心。
等她无意识颤抖着持剑的手走回来,傅疏笑容收敛,随手一挥便洁净陈叙如溅得满身的血。
“做得好,但这件事情就不必告诉宗主了。”傅疏感知到另一枚蜃珠响应,眉眼间昳丽让忽然清冷的神情冲淡。
陈叙如愣神问道:“为何?”
傅疏解释道:“宗主若得知你被白玉京欺负,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你觉得呢?”
真正原因自然不会告诉她,所谓白玉京,傅疏并未放在眼里。
想到姜里雁的护短作风,陈叙如满脸严肃地认可点头,说道:“我明白了,傅教习放心。”
傅疏点点头不再言语,也许找到携带这枚蜃珠的弟子,就能遇到姜里雁了,谨记着少言和神情冷淡要诀的傅疏嫌陈叙如走得慢,想直接带她飞过去。
陈叙如却忽然出声道:“傅教习……您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出面救下她,几句话引导她坚定决心动手了解那些修士性命,那个时候的傅疏透着股妖冶邪气,可随后又清冷绝尘。
既像神明般高高在上,又如深渊黑暗叫人惊惧。
两种矛盾的气质,他却轻松驾驭。
这让陈叙如觉得危险万分,哪怕他非善类,自己问出这话冲动莽撞,陈叙如也想得到一个答案。
傅疏闻言一笑,右手覆上心口处说道:“我对宗主绝无二心,这一点你大可不必担忧。”
那道沾染了姜里雁气息的烙印浮现,映入陈叙如震惊的眼瞳里。
原来傅教习和宗主,是这种不得不说的关系!?
二八年华的少女虽然刚刚心态历经蜕变,但也止不住脑海里的浮想联翩,陈叙如顿时不淡定了。
“傅教习放心,我一定守口如瓶!”
…
…
姜里雁正静静地看着纪亓狗狗祟祟靠近海岸边一块礁石,忽然察觉到傅疏把那道烙印亮了出来,她微微皱了皱眉。
一般来说,烙印形同被奴役的象征,所以自己这位同族是什么爱好,没事就把他被控制奴役的这件事情透露出去。
算了,还不如看纪亓这货要做什么来得有趣。
“师父,我去把他带过来吧,免得危险。”
连楚玉眼见着纪亓自认为隐藏极好的靠近礁石上一条怪鱼,尤其是纪亓脸上还带着一抹荡漾怪笑,老好人性格的连楚玉于心不忍。
苏薇不好意思在姜里雁面前笑出声,只能竭尽全力的憋笑。
“没想到蓬莱里连鲛人都有,抓回山里给小爷我唱歌听。”
纪亓眼里并无怪鱼,而是一只附和着海浪声轻吟的鲛人。
他隐藏自身气息蹑手蹑脚地靠前,脚下却忽觉一片黏腻,低头一看,他右脚踩进一堆硕大鱼卵里,碾碎了不少流出腥臭粘液。
纪亓带着不好的预感抬头,一个鱼头咧开锯齿绞合的大嘴朝他咬了过来。
速度快得纪亓也来不及反应,好在蜃珠及时护主,挡住这道攻击,才让他反应过来握着月华凝成的长镰斩杀了那头鱼精。
姜里雁一点也没客气地笑了出声。
“师父……”
纪亓这才注意到他们正在看着自己,满脸尴尬地跳下礁石走过去,但也不敢朝姜里雁撒气,一看连楚玉面带微笑,就瞪他一眼:“你笑什么!还有你,苏薇,别笑了!”
他不说还好,一开口,苏薇忍不住笑得更大声,空气里顿时充满了快活的笑声。
很快,傅疏带着陈叙如也抵达这里。
除白泽以外,玄山众人再度聚齐。
傅疏简单说了一下自己遭遇仙魂的事情,将白玉京那事也老老实实说了出来,只略过他引导陈叙如动手的事。
姜里雁看了眼陈叙如,见少女眼中澄澈清明,显然并未因此落下什么心结,便点头道:“事情解决了就好,至于蓬莱这些仙魂的事情,不用在意。”
“夺舍一事,不用提醒其他修士吗?”纪亓摄来海水冲洗脚上腥气熏人的粘液,闻言不由得抬头问道。
姜里雁看着他,说道:“为什么要提醒,他们会信?”
恐怕只会觉得是玄山嫉妒,不论事情是真是假,他们也只会在亲自验证过后才会确信,哪会因为别人的几句话就放弃此等仙缘。
这也是为什么姜里雁即便知道这蓬莱里酝酿着一个惊天阴谋,却不提只字的缘由。
“走,带你们去个好地方,瞧瞧惊喜还在不在。”姜里雁唯独记挂着她当年埋下的那坛酒。
蓬莱里没什么好东西,那帮上古仙人看着高高在上,其实最是斤斤计较。
走的时候除了遍地阵法以外,连根灵草都没留下,来回刨地三尺挖个干净才跑路。
秘境里顶多是这几百年间因灵气化臻而孕育的一些天材地宝,其他根本不值一提,至于仙人传承更是可笑,也就这些修士自顾自想得很美。
姜里雁开口,其他人自然不会有任何异议,随着她去往蓬莱中心地带。
“好漂亮啊。”苏薇喃喃道。
白玉堆砌而成的亭台楼阁不染尘埃,流水、花草树木点缀其中,很是符合所有人对仙人居所的想象。
姜里雁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她抬脚一跺,正中一颗参天大树晃了晃,有处地面随之像是有什么蠕动着挣扎要突破出来。
四名弟子有些紧张地望过去,瞧见姜里雁和傅疏都很淡定,他们也慢慢放松。
几根沾满湿润泥土的粗壮树根掀翻白玉砖,小心翼翼护着一个坛子,将它送到姜里雁的面前,才缓缓退回去,不忘将掀翻的白玉砖收齐盖回原处。
姜里雁捧起酒坛,晃了晃,里边倒是还有点声响,干脆直接拍去坛口的禁制,一股浓郁醇香瞬间飘扬。
弟子们下意识深吸一口,双颊顿时酡红,体内灵脉却悄然凝实了些许。
坛子里的酒液微微粘稠像是琥珀,但又清澈泛着金黄。
姜里雁不爱喝酒,这坛子里的酒却是例外,因为是她亲手酿造的。
给纪亓他们四人的酒液不过杯底薄薄一层,自己则是满满一碗,至于傅疏,勉强给了他一小杯,坛子里还剩不少,姜里雁打上禁制收进她的小金库里。
“喝!”
姜里雁举起碗,琥珀般的酒液微微晃荡,她面上的笑容是前所未有的明亮。
当初一众好友皆知自己必死的宿命,有的坦然,有的不甘,在大多数好友决定从容赴死,等待未知的复生以后,姜里雁和他们按照各自的方法酿了一坛酒。
姜里雁把女儿红的说法告诉他们,那帮子神魔鬼怪妖兴奋得乱嚎。
“很快就能再见了。”
将碗里酒液一饮而尽,姜里雁也难得感到几分醉意。
姜里雁并未驱散这股醉意,任由它混淆了自己的理智,眼前一切都带着些朦胧,其余弟子早已被这不知埋了多少年的酒醉翻躺得七歪八扭。
“来,你坐下。”
见傅疏神色依旧冷然地站着,姜里雁指着地上说道。
“……”
傅疏也不在乎地上散落的泥土,顺从地坐下,随后仰着脸看她。
“小黑莲,你来天元,到底有什么企图?”姜里雁居高临下地回视,她低笑道:“深渊可不是个好地方,白泽其实没说错,你这人长得好看,可这副俊美皮囊下藏着的暴虐邪肆,可不少。”
“你能活着,只是因为你与我算是同族,但也仅此而已,所以,你图什么,告诉我。”
姜里雁笑着问他,却不掩杀机。
所谓浩劫将至,天元乱子已经够多了,如果这朵黑莲也想搞事情,倒不如她现在趁着这股醉意直接把他做掉,省得以后再惹麻烦。
大不了打回原形,重新培养长大,多一个莲崽不多。
图你。
傅疏心中所想唯独只有这两个字,但他清楚,说出来下一刻恐怕就要死在这里,若是不说,结局自然也不会有变化。
“我不知道。”他坦然与姜里雁对视。
姜里雁沉默一瞬,这回答有些超纲,她叹道:“虽然你挺戏精,但也的确没有骗我。”
说完,她转身迈步。
“你去哪儿?”傅疏连忙站起身,尽管知道她就算醉得失去意识也不会出事,仍旧有些担心。
“去杀鸡儆猴,别跟过来,就在这看着他们。”姜里雁不耐烦地说道,随后身形消失不见。
此时的蓬莱不再是修士眼中的仙境。
所谓遍地福泽、仙人机缘,转眼就成了索命的法阵。
那些仙魂憋了数百年,曾经见过更高的巅峰,自然无法接受自己渐渐虚弱直至失去意识的现实。
当夺舍计划将要得逞之际,他们毫不介意地把事情原委,自言自语般说了出来。
即便自认气运滔天即将得到仙缘的修士们深陷阵法里,早已失去意识,他们也乐在其中说个不停,仙魂面容上黑气蔓延,神情显得有些病态。
“宗主我们要怎么办!?”
看着同门师兄弟陷入阵法,那强大仙魂任他们怎么攻击都不为所动,驭妖宗的长老焦急不已。
莫问丹咬着牙,她也试过所有的办法,哪怕丢出去的符咒将周围夷为平地,都无法中断阵法继续,她能怎么办?她也是满心的绝望。
诸如此类的对话,在蓬莱内各处都有发生。
原以为这会是自家宗门再进一步的机会,没曾想却遭了算计。
他们听着这些仙魂自言自语的念叨,心里惊骇不休。
所有修士努力修炼,一路修炼至渡劫,冒着多年苦修毁于一旦的殒命风险也要历劫飞升,为的是什么?
为了长生,以及变得更加强大。
可这些仙魂所言,却把所有修士们心里的美好幻想击碎,揭露了一个更为残酷的世界。
而这些仙魂也不过那个世界里的失败者,肉身被毁,颓丧地靠着秘术保留魂魄不散,溜回天元。
龟缩藏匿在蓬莱里,一躲便是数百年。
最后决定以极其阴毒的夺舍秘术,让他们有能够再来一次的机会。
对于听到这些内容的修士们而言,更为恐怖的点在于,他们得知仙魂们这么大的秘密,又怎么可能活着离开蓬莱。
大阵运转愈发急促,仙魂脸上神色越随之癫狂,他们的魂体慢慢被挤压成一团,就像是很快要被挤进新的躯壳里。
而这些修士们,无论其修为地位高低,都束手无策。
莫问丹表情慢慢平静下来,无论稍后会遇到什么,她与其在这焦急不已,倒不如省些力气留作应对。
何况秘境里还有姜里雁在,莫问丹想到她便莫名心安,大抵是头一回见到有人能够手撕渡劫期修士,无论如何,他们并不是一点机会都没有。
但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曾经的同门修士被这些仙魂夺舍成功。
阵法光芒大作。
姜里雁飞至蓬莱上空,由着这股醉意放任体内力量肆意宣泄,铺天盖地的混沌真气就像是浪潮般,席卷着整片天地。
修士们初时见到这一幕惊慌不迭,颇有种天要亡我的感觉。
实在是场面过于恐怖吓人,
就像是整个世界都归于最初的混沌状态,古朴而又玄奥的力量自他们之间穿过,唯独带走阵法和仙魂。
当所有阵法仙魂都被聚拢到姜里雁身边时,她笑了笑,旋即挥拳将这积蕴磅礴能量的阵法打散,滚滚扩散的力量连仙魂也无法抵御,跟着一团团炸开。
底下修士下意识仰头看天。
就瞧见这火树银花,流火坠地的惊艳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