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屋里的姜里雁正醉着酣睡,若谁把她吵醒,多半要落得被她打飞的下场。
思及此,白泽冷冷看了他一眼便拂袖离去。
傅疏面上笑容渐淡,躺在一堆瓦片上仰望漫天大雪的天幕,一手轻抚心口,喃喃道:“做了这么久的准备,可听到这些话,怎的还会觉着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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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入冬的十六州好似瞬间安静下来。
姜里雁舒坦地伸个懒腰,推开窗户静静望着眼前覆满白雪的城镇,发了一会儿呆才转身离开房间。
“这是特意让厨房准备的包子和豆浆,都是照着姜宗主您要求的做,您尝尝味道对不对。”
见她下来,徐缺立马把置于桌面的屏障撤去,豆香肉香这才一股脑的飘出来。
“味道不错。”
姜里雁随手抓起一个咬了口,满意地点点头,随后对静坐在桌边的两个徒弟说道:“青芽、静然和纪亓也会去王城。”
徐缺不由好奇问道:“他们怎么也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七殿下这么大方客气花费招待,自然是要我几个徒弟也来王城长长见识,你不会不欢迎吧。”
姜里雁吃完包子,笑着又捧起豆浆慢悠悠喝。
徐缺顿时心塞,只觉得姜里雁喝的不是豆浆,是他的心血,就没见过这么能占便宜的大能修士,亏她也不会脸红羞愧!
“正好看看他们这几日修为是否有长进。”姜乌背脊挺直坐着,说完也咬了一口包子。
连楚玉则是温笑不语。
客栈里早已没有别的人住,过了一会儿才看见傅疏和白泽的身影下楼。
姜里雁神色如常,无论昨夜趁醉对傅疏说了什么,在她看来,该尴尬的那个人怎么也不会是自己。
今日傅疏不再换着花样穿衣服,一身玄色衣袍不仅不沉闷,反而将他衬得更有一股邪魅俊美。
他抿唇未笑,倒显得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惑人气息。
姜乌没什么反应,连楚玉看了眼只觉得傅教习今天终于正常了些,不像以往总是以莫名其妙的语气神态行事说话。
自姜里雁说了那一番话后,徐缺也就对于赶回王城这件事没那么急切了。
希望如今只能寄托于姜里雁身上,思及王城内各种阴谋算计,犹如泥泽,徐缺总会对此惊悸之余又倍感心累。
他虽有不争之意,但对于那些兄弟姐妹而言,只有死人才是真正的不争。
舅父这次中毒,尽管也有端王妃一事的原因,但恐怕他那些至亲也没放过掺和一脚的机会。
谁让楚染青力保徐缺的态度明显至极,从未变更过呢。
“走吧,出发了。”
姜里雁吃饱喝足,一挥手,众人便开始朝着夏国王城移动。
纵然做足了准备,也仍有不少凡人冻死在这一夜。
有人为此雪景欢欣喜悦,也有人痛恨大哭。
一路上,姜里雁漠然地看着那些凡人或喜或悲或麻木的神情。
徐缺倒是有些于心不忍,尤其是在多种悲喜之间对比之后,他好几次取出灵石兑了钱财施给路上见到的穷困凡人。
“唉……”站在灵舟上,徐缺不由低叹一声:“只恨我不能救得更多凡人百姓,眼睁睁见着他们受苦。”
姜里雁嗤了声,说道:“那你可以把眼睛闭上。”
“姜宗主这话是何意,难道你看着他们冻死,就无一丝恻隐之心吗?”听到这话,徐缺心中各种不舒服,忍不住出言驳道。
待一气说完,又有些后悔,只能尴尬地僵在原处。
姜里雁顿觉好笑道:“其他宗门势力周边的凡人城镇,早已在冬季来临前几日就开启防御凛冬的大阵。独你们夏国,似乎只记得数十座重要城池,其他地方便可自生自灭,为何要我来起恻隐之心。”
徐缺嘴唇嗫嚅,说道:“这也怪不得夏国,有些事情,实属有心无力……”
“有心无力,就别圈那么大的地盘。”姜里雁毫不忌讳地说道:“生老病死全凭天命,这些凡人将信仰给了夏国,换不得应有的照料是他们的命。”
“我可以让这夏国一息之间归春回暖,又如何?到了那时候,夏国在意的不是这些凡人百姓得救,而是我会抢了他们的归顺信仰。”
“真不知你这缺了脑子心眼的性格,是怎么活了这么久的。”姜里雁最后一句扎心的话作为收尾。
徐缺先是被她那句一息归春的理所当然震住,随后便被怼得有些不服气,可话在嘴边转了又转,却不知该说什么。
姜里雁最终成功把这个小朋友怼回船舱里窝着。
“徐缺心地还算善良,可惜人不太聪明。”姜乌睁眼说道。
“何止是不太聪明,这叫傻。”
姜里雁嘴角笑意淡淡,虽是这么说,可眸中也泛着些思索,夏国修士皆是承载了百姓信仰与一国气运,两者辅佐才让他们开辟出这样一条道。
其他宗门势力护佑凡人,是讲究一个可持续发展。
夏国护佑凡人,是为了直接作用在自身的好处,不应该发生路有冻死骨的情况才是。
不过说到底这也是夏国自家事,姜里雁懒得去思考太多,无论其中藏了什么弯弯绕绕,只要别和她与几个徒弟扯上关系就好。
姜里雁向来不喜欢牵扯这些因果。
…
…
傅青芽三人许久没离开玄山,待行走在延绵山脉里时,神情都或多或少有些兴奋。
“师父可有说让我们什么时候前抵达王城?”纪亓问道。
傅青芽摇摇头,说道:“只让我们小心赶路,并不急。”
“听说王城里有用糖稀裹了的红果儿,酸酸甜甜可好吃了,师姐,到时候我请你吃!”霍静然持刀劈去面前拦路荆棘,回头朝傅青芽笑得露出牙齿。
“嗯嗯,那我请你去吃酱蹄膀。”傅青芽对此也期待不已。
纪亓见她二人聊起吃食,忍不住无语道:“可为何咱们不乘灵舟?要用走的,这该什么时候才能到王城。”
“灵舟?”
“对呀,可是咱们山里有灵舟吗?”
傅霍对视一眼,愣愣然挠头。
纪亓索性原地蹲下,生无可恋道:“临被两位师姐拽着拖出山门之前,我好像听到牡丹长老要喊我们上灵舟的声音。”
“那你怎么不提醒我们呢。”霍静然不高兴道。
“因为师姐你嫌我吵,把我禁言了。”
纪亓回头看向远隔数千里的玄山,默默叹了口气,他不就是想着能出趟远门,兴奋了些吗。
霍静然顿时神情严肃地低头思索道:“飞了这么久,师弟也饿了吧,不如我们先去抓些妖兽做了吃,然后才折返山里?”
“嗯,正好我也饿了。”傅青芽身为大师姐,也果断以严肃掩饰尴尬。
纪亓抬头望天,无语凝噎:“师姐好提议。”
“这样吧,我们散开四处瞧瞧,抓到能吃的妖兽就回来这儿。”霍静然说道。
傅青芽点头:“大家都要小心些,虽然青都没什么厉害的妖兽,可也得注意安全。”
纪亓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照这个趋势来看,很可能师父他们回到山里了,他们才刚刚准备出发。
三人各自寻了一个方向散开。
不多时,纪亓第一个走了回来,他本就对捕猎这事经验丰富,掏了几个鸟妖的窝巢,鸟蛋和几只肥硕禽类妖兽直接被他一窝端。
第二个回来的是傅青芽,原本她会是最先回来的那个,刚走出没多远,就有一只不知怎么受了重伤的玄阶豚朱倒在她面前。
只是回来时不小心坠入深坑,傅青芽废了好大力气才解开深坑迷阵爬出来。
“师姐您……”
纪亓一扭头瞬间惊呆了,这玄阶血脉的豚朱重伤昏迷,看其气血流动,妖气浓郁的程度,怎么看都有凝丹期修士的实力了吧。
若是开启灵智,恐怕实力还要更恐怖些。
果然深藏不露!
纪亓心惊不已,庆幸自己从未对傅青芽放松丝毫警惕,能成为大师姐的人又怎会如此简单,刚才他甚至没察觉到附近有任何交手的波动气息。
不声不响就打伤一头豚朱,其实力可想而知。
见纪亓惊讶的把话说一半,随后又是露出副莫名其妙的表情,不时暗戳戳打量她,还自以为眼神很隐秘。
傅青芽早已习惯小师弟这些奇怪举动,也就随他,准备找个地方坐下休息。
“嗯?这块石头上的纹路好奇怪……”
刚把地上一块石头上的尘土拂净,傅青芽便看到石头上曲折弯绕的纹路,像是天生长成的石纹,可又蕴含某种莫名灵韵。
纪亓暗搓搓阴谋论了半天,直到傅青芽盯着一块石头看好久,他才止住脑子里转腾的想法,好奇凑上前去:“师姐,你在看什么呢?”
“你觉不觉得这石头上纹路,瞧着像是……”傅青芽迟疑道。
“像什么?”
纪亓只能看到一堆杂乱线条,像是谁胡乱拿剑划花的一样。
“像是个半人半蛇的模样。”
傅青芽皱眉说着伸手轻抚石面,就在这时,识海内的骰子忽然疯狂转动,像是没有停歇的时候,搅动得傅青芽捂住额头一阵晕眩。
“快……快把我……”傅青芽咬牙努力说话,但声音极小。
纪亓愣神,凑得近一些问道:“师姐你说什么?!”
“快把我拉开!”
傅青芽猛然抬起脸,那一刻她身后混沌翻腾的气运骤然成形。
甚至连纪亓也清楚看见那道成形的气运,愕然睁圆双眼,但也反应很快听从傅青芽的话伸手要去拉动她。
就在这时,平常无奇的石头忽然裂开,露出一颗五色十光的沙砾,傅青芽被这颗沙砾骤然吸进去,就连拉住她手臂的纪亓也没放过。
随后沙砾也消失不见。
左右手各提着一只绒兔的霍静然,瞬间松开手,一脸茫然。
我师姐和师弟呢?
放在这里,刚刚还好好的,两只那么大的师姐和师弟呢!?
…
…
“所以他们两人是突然消失不见了?”
夏国王城,姜里雁眨眨眼,看着一脸紧张不安的霍静然。
霍静然连忙点头道:“兔叔说让我快来王城找您,师父,师姐和师弟他们会不会有事,要不您现在去看看吧。”
“不用担心,你师姐她洪福齐天,或许这次是碰上什么奇遇。如果有危险,我会感知到的,放心吧。”
见小姑娘紧抿着嘴还是担心,姜里雁好笑地摸摸她头顶。
徐缺若不是苦于周围都是夏国的人,早就低声下气求姜里雁快去看看他舅父了。
只能轻咳一声,说道:“姜宗主,您看若是没别的事,不如先去为我舅舅疗伤,我也好放心去准备谢礼。”
提及谢礼,徐缺心又是一痛,他还年轻,为何就要承受这么多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也好,带路吧。”
姜里雁倒不至于进了王城还要先玩再救人,便牵起霍静然的手,随徐缺近侍去往楚染青在王城内的府邸。
夏国王城辽阔,比三个玄山加起来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姜宗主愿意施以援手,实乃我家殿下之幸,可姜宗主是否想过,若有人不愿楚将军活着呢?”
那近侍据说是徐缺自幼便在其左右服侍,如今也已有化神修为,一直深得徐缺信赖。
此时他们位于一处廊道,为了压制楚染青所中霜蛛毒,特意以火融石造了一座屋子。
为的是以毒攻毒,这座屋子容易伤到寻常修士和凡人,因此深入地底。
近侍低着头,却忽然笑得诡异。
姜里雁这次只带着霍静然,打算把霜蛛毒抽去出来后,淬炼在她的双刀刃上。
“怎么,你想在这儿动手?”姜里雁神色如常地问道。
身边的霍静然双手已经按在腰间。
近侍摇头,弯下腰卑恭道:“世人皆知姜宗主强大无双,又怎会做出这种蠢事,只是七殿下能给您的东西,我们亦可,甚至再多一些也无妨。”
“哦?但我不是那种言而无信的人,这该如何是好?”姜里雁笑着挑了挑眉,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近侍挺直背脊,笑道:“您的规矩,一向来不都是……加钱么。”
姜里雁好笑地说道:“我答应过的事情,就不会更改,难不成你们真以为摸透了我的行事作风。”
近侍摇头,说道:“这世间本就如此,没什么不能以利益更改的。“
“姜宗主只不过是性情中人,不屑遮掩自己本性罢了,我们一直对此很是赞赏钦慕的,也希望姜宗主莫要让我们失望啊。”
姜里雁想了想,说道:“既然这么说,也应该先让我看到你们的诚意才是。”
“好说。”
近侍笑了,解下腰间的储物囊后,从里头掏出一把灵石,氤氲着清浅灵气的卵石顿时映得廊道生辉。
“储物囊里放了八千枚灵石,只要姜宗主现在转身走出去,告诉七殿下您对楚将军所中霜蛛毒无能为力,剩余两万两千千枚灵石很快便会奉上。”
整整三万枚灵石,即便是超一流宗门,也足够上下所有修士一旬的需求量了。
姜里雁接过储物囊,上面的禁制并未解除,近侍与他身后的人自然不会轻易相信姜里雁,她满意地点点头,随后越过近侍往里走去。
近侍皱眉,神情冷然道:“姜宗主这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