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绝睫羽微颤,正欲往前一步,忽然间场景又变幻。
他停在半空之中,阴风席卷而来,身侧是两道地狱烈火燃烧而成的瀑布,当空而下,正中是一扇赤色朱门,被火焰环绕,上面密密麻麻纵横铺陈着门钉,待仔细看,方能看清是一个个骷髅人头,发出凄厉的鬼哭声,听来心令人生畏惧。
但他视若无物,径直往前走去,一步步走到门前,抬头望去,在高达九丈的大门顶上写着冥府二字。冥府大门不对生人开,鬼差立在门两侧,质问他:“生人止步,来者何人?”
他没说话,只是仍旧一步步往前。鬼差对视一眼,怒道:“大胆!你可知道这是何处?这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快离去,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这人身上有生气,不属于他们冥府。
但那人一点也不为所动,步履不停,越靠近,鬼差越能感觉到他身上的强大灵力所带来的压迫感,已经有些发怵,还是壮着胆子迎了上去。
但不过刹那,便被那人击飞出去,似乎不费吹灰之力。两鬼差皱眉,对视一眼,只看见那人自身后唤出一把剑,而后巨大的剑气逼得他们睁不开眼。耳边传来一阵轰隆声,紧跟着是什么倒塌的声响。两鬼差后知后觉,发现倒塌的竟然是他们冥府的大门。
冥府大门一开,地狱内的阴风烈火皆从门内喷涌而出,两鬼差脸色大变,当即跑回冥府之内,大叫着:“有人擅闯地府!”
阴兵鬼将们手持幽绿火把,自冥府内乌泱泱往外涌,将他围在其中,只见那人戴着银色面具,看不清脸,手中的剑一出,轻易便扫倒一大片阴兵鬼将。
他一路打到冥王殿中,阴兵鬼将们都已经心有畏惧,且战且退,将冥王护在身后。冥王躲在鬼兵之后,探出头来,问:“你……你到底是什么人?擅闯地府可是大罪!”
他只是冷冷地开口:“我只是要找一个人。”
……
梦在这里戛然而止,秦绝睁开眼,还有些懵。随后记起自己在折云殿中,似乎是喝了几杯酒,而后醉倒了。折云呢?
秦绝坐起身,掀开被子下榻,推门而出时,庭中弟子纷纷行礼:“拜见仙尊。”
“你们长老呢?”秦绝问了句。
他们道:“折云长老去青柳长老那儿了,临走前嘱咐我们不要吵醒仙尊。”
秦绝嗯了声,正欲转身离去,忽地想起什么,停了下来。折云爱看书,他殿中收藏着不少奇奇怪怪的书,那些寻常的书能在藏书楼中找到,另一些不寻常的,多能在折云这儿找到。
他侧头,看向折云收藏书间的方向,片刻后迈步走去。
推开门,入目是好几排到顶的书架。秦绝垂眸,心跳快了一瞬,脑内一个声音在说:不,你不能如此做。
他终是迈过门槛,轻轻合上门。
-
折云回来时,听闻秦绝已经醒了,便过来找他。推开藏书间的门,唤了声师兄。秦绝从书架之间出现,应了声。
“你回来了。”
折云笑说:“嗯,青柳师姐遇上些小麻烦,帮她处理了下。师兄睡醒了?可觉得头疼?”
秦绝摇头。
折云笑:“那便好,还怕师兄头疼呢。师兄是想找什么书?可找到了?”
秦绝微怔:“找到了。”
他翻遍了整个房间的书,并没有找到他所需要的。但折云这一问,却让秦绝心底升起一股巨大的自我厌恶感。
他方才在想什么?不,不止想,他甚至做了什么?
秦绝走神,折云叫了他好几声他才回神,“师兄?我方才瞧见你身上的天罚标志了。”折云斟酌着开口。
秦绝猛地抬头,神色严肃,连自己都没察觉到有几分慌乱。
折云继续道:“可是因为你没与明若结为道侣?”
他提着的心又落下,没有否认,只是沉着脸撂下一句:“我还有些事,先回莫忘峰了。”
折云看着他匆匆而去的背影,轻嘶了声,回头看向他方才所在的书架。倘若他没记错,那一张书架上的书,应当都是些……禁书。
他的师兄,在找什么?
折云眸色渐深。
-
秦绝几乎是落荒而逃,逃回莫忘峰后便将自己关进房间。他心跳加速,气喘吁吁,撩起自己衣袖,露出小臂上的闪电标志。
天罚。
不是因为没和明若结为道侣,而是因为……
方才在他梦里出现的冥府那一段,并非是梦,而是……真实发生的。
闯冥府的那人,是一向正直的鹤微仙尊。
他闯了冥府,只为了找明月的魂魄,阻拦她转世投胎。因此扰乱了冥府的秩序,而受天罚。每日夜里,他都要忍受雷劫。而每日夜里,同心诀亦折磨着他。
秦绝心底升起的那股自我厌恶感忽然很重,他别过头,却看见桌子上的铜镜。铜镜中映出他自己的面容,一头白发垂坠肩上。
他慢慢闭上眼,手握成拳,而后一掌劈向铜镜。铜镜一瞬间四分五裂,镜中的面容骤然碎裂,镜子碎片纷纷坠落在地,丁零当啷的声响,打碎这无边的清净。
那些一点也不像是他会做的事,可是他确确实实做了,并且……无法自控,沉溺其中。
可是他却没找到明月的魂魄,纵然他闯了冥府,万千鬼魂之中,却没有一个明月。
没有她,他找不到她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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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陪葬
“你想救她吗?”
秦绝别过头, 面容慢慢由沮丧变作疯狂,他扶着方桌跌坐在一旁的矮榻上。
偌大一个冥府,数千万等待转生投胎的魂魄之中, 没有明月。凡人死后,魂魄很快便会至冥府, 可他遍寻无果, 让冥王拿来记录凡人生死的生死簿查看她下一世安排。冥王起初不愿意,最后还是让鬼判官拿出生死簿给他看。
冥王说, 我奉劝你一句,可别胡来……他听不进去, 生死簿上一个个名字找过去,找到明月。朱红笔迹确定了她的死亡, 魂灯灭, 身陨时, 这是他早知道的事。
但她自轮回镜跳下后,该成为一个凡人, 该有转世安排的记载,在这里,生死簿上却是一片空白。
他问冥王这是何意,冥王说,空白则意味着她没有转世。
他追问,为何没有转世?
兴许是他那一刻的杀气太重, 冥王往身后的阴兵鬼将们瑟缩躲去,小声说:“魂魄不归冥府,没有转世, 这不是显而易见么?她已魂飞魂散了, 再不存在于这世上。”
秦绝原本还抱有侥幸, 或许,她的魂魄只是尚在天地之间游荡,所以还未去冥府。但冥王这一句话,魂飞魄散四个字,刺激到秦绝。
他手慢慢握成拳,手背上青筋暴起。
魂飞魄散。
以她当日的情况,重伤,又强行与明若换了命格,从轮回镜跳下去,不是没有魂飞魄散的可能。
但他竟不敢想这种可能。
右手手心里发出浅淡的光芒,从他指缝之间往外溢,密密麻麻的痛楚从心口处蔓延,一寸寸侵占整个胸腔,无法止住。他知道,这儿一旦疼起来,就毫无办法,只能硬生生地熬过去,熬到不疼的时候。
他从前不觉得自己是怕疼的人,可这种心疼之感,却远比那些外在的伤处难熬。尽管难熬,秦绝有时候会想,这样也挺好的。
好像他疼一些,她便应当会觉得痛快一些。尽管这只是他所以为的。
额头一层层薄汗往外渗,秦绝想起今日在折云殿中,他有一个大胆的念头。想从那些书里,找到一个办法,让明月重新回到这世上。比起魂飞魄散,他忽然觉得,倘若她只是转世失去一切记忆,不再记得他,也不错。
倘若她失去记忆,一世世轮回,他可以一世世去找她,陪着她,直到她终有一日再爱上他。只要她活着,迟早会有这么一日吧。
可是现在,她死了,不仅死了,连来世都没有。
秦绝手中的拳头握得更紧。
人死不能复生,这是自然法则。世人都知道,秦绝自然也知道。可是他现在偏偏不想遵守这天道。
或许,从早的时候,他便已经不想遵守这天道了。他不愿意遵从天道的安排,与明若结为道侣。现在亦不想遵从天道的安排,让明月死,他偏想让明月活。
但在折云那儿,他没找到。没找到,并不意味着没有。世上这么大,总能找到的。在此之前,他还有些事做。
-
“你要与明若解除师徒关系?”沧海真人捋了捋胡子,有些不解地看向面前的人。他这趟出关,灵力与修为又上了一层楼,只是性子似乎也变了些。“她是你的弟子,你若要与她解除师徒关系,与她说一句便可,怎么还要来找我?”
秦绝跪坐在竹席上,微垂着头,说:“我来,是希望宗主将此事告知松阳宗上下。”
他要让大家都知道,他与明若不再是师徒,他的徒弟,只有明月一个。
秦绝眸色微暗,握着杯子的手慢慢收紧。
沧海真人顿了顿:“这倒也是不难,只是为何要如此?鹤微,我总觉得你此次出关,有些不同。可是因为明月的事?”
秦绝抬起头来,微微笑着摇头:“没什么,宗主多虑了。”
沧海真人虽然感觉有些奇怪,可鹤微是他最出色的徒弟,自幼时起便不曾需要人操心,他最清楚自己要做什么,绝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因此,担心谁都不需要担心鹤微。
“你没事就好。明月这孩子……”沧海真人叹了声,“她虽做了些错事……”
“她没有。”秦绝打断沧海真人的话,语气笃定地反驳,“那些事,并未有证据证明是她所为。至于她选择跳轮回镜一事,不过是她受了委屈,不愿再受这些委屈罢了。”
沧海真人再次一怔,看着秦绝,没有说话。明月既然已经身陨,那些事也不必要再追究下去。
还未等沧海真人开口,秦绝已经说话:“宗主,没什么事我先走了。你对了,我近些日子要出趟门。”
“好,你去吧。”沧海真人看着秦绝的背影,心头那股异样的感觉更甚,但终究压下去,疑心是自己多想。
从宗主峰离开后,秦绝径直下了山,离开了松阳宗,御剑往魔界的方向飞去。
他要找楼弃算账。倘若不是楼弃从中作梗,明月身上怎么会有一缕魔气,倘若没有那缕魔气,又如何会引发后面那么多事端?
如此想着,秦绝身上杀气更甚。不问天感知到主人的意图,也震颤起来。
这些时日,魔界早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楼弃养好自己的伤后,便开始吞并其他魔修的势力,他生而为魔,修为又高,如今已经是一统魔界的魔尊。
魔界与修真界大相径庭,才到魔界边境,便已经感觉到冲天的魔气。秦绝仿若未闻,这种程度的魔气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够不成威胁。
可秦绝的出现,对魔界那些小喽啰来说,却是晴天霹雳,犹如灭顶之灾。尽管他们不一定认识鹤微仙尊,却能感受到修为的强弱对比,且这人身上一身正气,显然是来找茬的。
小喽啰们赶去给楼弃通风报信:“魔尊,外头来了个特别厉害的修士,像是来找茬的。”
楼弃正懒懒倚在魔尊的宝座上,魔界几千年来无主,这魔尊殿也已经荒废几千年。楼弃命人重新收拾出来,装饰得富丽堂皇,夜明珠与各种宝物点缀在大殿之上,看来令人眼花缭乱,楼弃却很欢喜。
听得这话,轻蔑道:“哦?是谁?”
话音才落,魔尊殿的大门便被人一脚踹开,门碎裂成几块,碎片砸落了殿中的夜明珠,其中一块碎片从楼弃头顶飞过。楼弃脸色微变,看向门口的身影。
不问天周身散发着淡淡的光芒,插在地上,在它之后,秦绝一头白发发丝微扬,衣袖飘飞,清冷孤绝。
一众小魔修们皆被这强大的灵力逼得不敢靠近,四散奔逃,以为这位正道仙君是代表正义来消灭他们的。楼弃不慌不忙坐在宝座之上,拂去肩头的灰尘,看向秦绝。
“鹤微仙尊,别来无恙。”不像死对头,倒像是旧友打招呼。
秦绝眉头压低,抽出不问天,没时间和他废话,冲上前去。楼弃抬手抵抗,嘴角挂着浅淡的笑意:“怎么?鹤微仙尊今日是因为死了徒弟,所以心情不好来找茬?”
他语气满是嘲弄,秦绝眼神更凌厉:“我今日来,是让你给她陪葬!”
他说着,巨大灵力将楼弃逼得往后退却,楼弃分明该狼狈,却摇着头,风轻云淡地说:“真是好笑,鹤微仙尊的徒弟死了,怎么会轮到我给她陪葬呢?难不成,是我与她有私情,要为她殉葬么?”
秦绝眸色一沉,一道剑气劈来,楼弃闪身避开,继续说道:“不过,你那小徒弟,我还真有些喜欢。否则,我也不会留她一条性命了。唉,可惜了,早知道,还不如把她留在魔界,做我的魔尊夫人,也不至于如今没命了。”
楼弃故意说起这些,看见秦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眼中笑意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