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无咎静静凝望着她,慢慢伸手过去,抚摸她的脸庞。
一阵扑闪翅膀的声音,一只灰色的鸟收翼落在窗沿,血红的鸟眸倒映着房中的画面,背对着的少年微微俯身,以一种糜.旎的力度抚摸着少女的脸庞,他低头唇若有若无擦着她的眉鼻,似乎下一瞬,就会去吻下去。
灰鸟发出一声尖锐的刺鸣,竟然吐出冷笑的人声:“你原本想要的可不是她,怎么,你这就换个人了?”
少年的唇瓣停在那里,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目光扫到灰鸟一眼。
少年微微地笑起来,慢条斯理地说:“送她来我身边的,不正是你吗。”
灰鸟神色骤变,它瘦小的身体膨胀变大,稚弱的毛羽一瞬间甚至呈现某种坚硬钢骨的可怕寒光。
“褚无咎。”灰鸟尖锐地尖叫:“别仗着尊上看重你就张狂,尊上虽命我帮你,但他可不在这里,你一个小小人族,怎敢对我大妖无礼?!”
少年面色没有一丝变化,他只是垂眸凝视着少女昏睡的面庞,仿佛这是天底下最重要的事。
“你吵到她了。”少年摸着明朝的脸,又顺着摸到她覆着一层幼鸟般细小绒毛的耳朵,慢慢地抚揉,笑着说:“闭嘴,滚吧。”
灰鸟愣了一瞬,不敢相信听到了什么,随即暴怒:“褚无——”
“唔…”
明朝感觉脸颊耳朵痒痒的,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就对上少年低垂的目光。
他眼瞳棕黑,凤眸长而优美,垂眸望着她,有种仿若贵胄般天生的清冷。
“你醒了。”他从容把揉捏她耳朵的手收回去,薄唇微微抿起,便很自然地露出一点笑弧:“对不起,你头发压在耳后,我看你睡得不舒服,想帮你捋出来。”
明朝呆呆看着他,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你醒了!”明朝一个激灵,睁大眼睛:“你好了?好了?”
少年像是被她逗到,他更深地笑起来,点了点头:“嗯,我好了。”
明朝赶紧去拉他的手臂,看他露出的脸颊和手臂,那些黑色的血都消失了,他的皮肤光泽而温润,虽然苍白,但再没有半分魔纹晦暗之气了。
“真好,真好…”明朝高兴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你挺过来了,魔气消除掉,就没事了,以后都不会有事啦…”
褚无咎站在那里,任由她像小蜜蜂一样绕着自己团团转,在她转到自己身前的时候,突然握住她的肘臂。
明朝愣住了,被这种突来的亲密接触惊得下意识后退,可少年却像什么也没察觉,只是握着她肘臂轻轻拉开袖子,露出她血痂斑驳的手腕。
明朝才看见。
之前的记忆一下回笼,她这才想起自己干了什么。
她把自己的血喂给褚无咎了!
明朝脑壳一激灵,那瞬间几乎已经幻想到师尊的脸色。
师尊疼她,把长生珠为她结契,守护她平安,为了保护她,把长生珠的事隐得极为严密,如果知道她为了一个只见过几面的少年折损精元放血,肯定会下山来把她押回去关禁闭!关个百八十年的那种!
明朝下意识把手收回来,褚无咎没有阻拦,看她抿紧唇手背在身后,像防贼一样有点紧张看着他。
“我…给你吃了一些药。”明朝结巴说:“其他的,你就…就不要问啦。”
少年看着她,说:“我不问。”
明朝刚松一口气,就听他接着说:“你对我的好,我知道。”
明朝呆了一下。
“如果有一天…”他凝视着她,忽然笑了一下,清冷眼神竟隐约流溢出几分魅态。
他轻声说:“我也能报答你,就好了。”
“……”
明朝强装若无其事低下头,耳朵却已经红透了。
是不是…她理解那个意思呀。
他这么说话,这种语气……
他……他…是在和她表达,思慕之情吗?
…天啦呀。
明朝脑子一片空白,她从没喜欢过一个人,也第一次体会被人爱慕,完全不知道做什么反应,她很小的年纪就敢在两军对阵的高高祭台上拼命,可现在却只有手足无措,心脏砰砰跳。
褚无咎看着明朝红着耳朵低下头,呆呆又害羞的样子,他凤眸微微眯起,正开口要说什么,窗沿忽然一声尖锐的鸟鸣
少年眼神骤然划过一道森凉的寒意。
明朝突然听见鸟叫声,好奇看过去,看见窗沿一只小灰鸟。
“啊。”明朝惊喜:“是它?”
“我见过它,之前它不知怎么,掉进了我们宴席的汤碗里,我还给它洗过翅膀呢。”明朝给褚无咎解释,然后好奇道:“它原来是你养的吗?”
“嗯。”褚无咎淡淡说:“也不算养,只是喂过几次,它就赖在这边了。”
灰鸟大叫了一声。
“哈哈,它不高兴你这么说它。”明朝开心,跑过去想摸摸它的头,褚无咎却在这之前看过去一眼,一挥手把它赶走了。
“它平时脾气不好,会叨人。”褚无咎垂眼说:“飞出去野弄了一身灰,别弄脏你衣服。”
明朝微微张大了嘴,看他平淡的神色,一时不知说什么。
“…好吧。”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愿意让她摸鸟,但人家才是主人,当然人家说了算。
明朝挠了挠头,才注意到外面天都大亮了。
“!”
明朝被美色迷得乱七八糟的脑子终于清醒了,她想起昨天的妖兽入侵,霍师兄蔚师姐他们也不知怎么样了,褚无咎这里好了,她得赶快出去帮忙。
想到这儿,明朝再坐不住了,她像扎屁股一样弹起来
“我得去找我师兄师姐了。”
明朝急匆匆冲门跑去,不忘和褚无咎嘱咐:“你先别出去,把屋子里所有痕迹都打扫干净,外面那边我会替你遮掩,你不必担心。”
少年站在原地,只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点了点头。
明朝是个平时不太成器、但干起正事来从不耽搁的认真性子,但在这样的目光下,她愣是没办法转头就走。
所以她扶着门沿,犹豫了一下,抬起头。
“你…”她下定了决心,看着褚无咎说:“你把自己照顾好,等这些麻烦过去,我再来找你说…我们的事。”
褚无咎微微一怔。
他有些没想到,她愿意这么轻易就给出承诺。
她认识他不足几月,一共没说过多少句话,她是昆仑嫡传、又是沧川剑尊唯一的弟子……是任何传统意义上,本不该多看他一眼的贵人。
他原以为,她会再多犹豫一阵,或者先不敢告诉师长、悄悄与他来往。
他倒不在意做一阵她暗地里的情人。
但没想到,她这样赤诚认真。
褚无咎看着她澄澈又有点忐忑的眼睛,不由微微笑起来。
“你去吧。”少年轻声说:“我等着你。”
不客气的说,明朝骨头都软掉一半。
骨头软掉,人却膨胀了一圈,明朝只觉得自己浑身热血澎湃,举起拳头来仿佛能迎面打晕一头牛。
她深深看了少年一眼,扭头跑出门外。
她要赶快把这些麻烦事解决,把他娶回…呸,把他带回家去!
少女一腔热血,兴冲冲地跑出去,并没注意到不远处停下的队伍。
“停下。”
数个褚氏侍卫恭敬停下,他们簇拥着一个华服青年,青年面目英俊,神容有一种出身贵胄养尊处优的倨傲,眉宇间隐隐带着几分狠戾之气。
“那少女…”
褚承干看着欢快跑走的少女,眯了眯眼:“不是昆仑沧川剑尊的女弟子。”
旁边的侍卫长望了一眼,低声答:“正是,大公子。”
褚承干认得出明朝,昆仑派人来褚氏赴宴,他在第一时间就拿到了昆仑弟子的名单,昆仑为仙门巨擎、三门之首,位列诸门诸氏之上,既有清贵又有名望,昆仑嫡传弟子的尊贵更甚于大氏族嫡系,若能娶嫁其中一位,便无疑是各种意义上得到昆仑的助力。
褚承干是褚氏族长的嫡长子,出身高贵,天资不俗,只待翻过年弱冠就可以承嗣少主之位,家族自然对他寄予厚望,这次便有意想让他娶一位昆仑嫡传弟子,昆仑这年轻一代只有两位嫡传女弟子,一位是掌门苍穆的二弟子蔚韵婷,一位便是昆仑大长老沧川剑尊唯一的弟子,衡明朝。
褚承干知道,沧川剑尊一代剑尊、贵为正道魁首,父亲是更属意他迎娶剑尊之徒,但他心里却更爱掌门的女弟子蔚韵婷,当日昆仑的方舟驶入姑臧,他去迎宾,遥遥望见蔚韵婷站在方舟之首裙摆流华翩跹的样子,被惊艳得只如魂飞魄散,深感只有这样的仙子才配做自己的夫人,哪怕她只是昆仑的二弟子,他也下决心娶定了她。
但他娶了蔚韵婷,绝不代表他允许褚氏年轻一代有其他人与衡明朝关系密切。
“你看…”褚承干语气阴沉:“她是从哪里过来的?”
侍卫长顺着望去一眼,额角浸出细密的汗水,低声道:“是…南斋。”
南斋不算个正经名字,那里原来只是一片最荒凉破败的无名小院,但这一年,那里因为一个突露头角一鸣惊人的少年人而有了名字。
“褚、无、咎…”褚承干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那个贱种,他也敢!”
侍卫长连忙安抚:“少主,不一定如此,也许是衡姑娘路过…”
“不可能!”褚承干突然怒喝,一种无法形容的暴躁与惊疑交织在他脸上,让他的面容一瞬间都甚至微微扭曲。
“你们都不懂,那个贱种…他根本没有看上去的老实,他是个怪物,我知道,他看我的眼神…我感觉得出…”褚承干咬着牙:“不知他使了什么手段,父亲如今这般看重他,让他进书院、进练武堂,甚至还打算下次开祠堂取族谱时加上他的名字……”
“如果他学他那个贱人娘,刻意引诱沧川剑尊的女弟子,生了情,再让人非他不嫁——”褚承干猛地厉喝:“那他岂不是和我这个大公子比,也差不了什么!”
侍卫长悚然一惊,猛地跪下:“大公子息怒!”
“上次褚华那几个废物,竟没能趁机杀了他,被一把不知谁的匕鞘就打退,还闹出个符咒怪人的风言风语,让我一时不好再动手…”褚承干望着南斋的方向,眼神骤然狠戾:“不,养虎为患,不能再等了。”
侍卫长震惊抬头看他:“大公子…”
“不必说了,我心意已决。”褚承干神色残忍而疯癫:“趁着妖兽潮没完全褪去,杀了他,扔进兽潮残骸中,说他被妖兽所杀,无论如何——”
“他必须死!”
作者有话说:
与正文无关的虚假的小剧场:
少年褚狗(低着头轻声茶言茶语):如果有一天,我也能报答你就好了。
朝朝:报答你个大鬼头!【一拳梆梆打过去JPG】
第31章
明朝回去之后,很快就找到昆仑的大队伍。
霍师兄和蔚师姐已经回来了,他们一身是妖兽的血,灵气耗尽,疲惫至极,好在没怎么受伤;因为褚氏宗族就扎根在姑臧,姑臧的城池一代代建得固若金汤,这次又有各家诸多宾客齐聚,大家都上阵去,一批一批轮换在前线驻守,总算将兽潮罢退在姑臧城外,情势转好许多。
霍师兄和蔚师姐坚决轮班去前线作战,这是昆仑的担当,明朝年纪太小,修为远远不够,战斗她帮不上忙,就把其他的琐事都接过来,让师兄师姐们休息,她带着其他的小弟子们去帮褚氏子弟分担城中的杂物,比如安置灾民,收敛尸骨,重建城池等等…
明朝忙得团团转,什么情情爱爱的一时都抛在脑后,每天在东城西城来回跑,以至于在霍师兄叫住她,问她是不是与褚氏大公子相识的时候,她完全一脸懵。
“啊?”明朝茫然:“那是谁?”
霍肃见她这个神情,严肃的脸色缓和下来。
“我听说,他派人私下打听你的近况,连你最近去了哪儿做了什么都打听。”
明朝一脸茫然:“他打听我做什么?我都不认识他。”
“我也不知道。”霍肃摇头,沉声说:“这位褚氏大公子我见过几次,性情倨傲,为人多疑霸道,心胸颇为狭隘,并非可深交之人,我们昆仑为出世之地,向来不参与俗世氏族的事物,除了这次兽潮的意外,以后也不会与褚氏有什么交集,你也不必在意。”
明朝小鸡啄米点头:“我明白我明白,大师兄你放心,我真不认识他,不知道他搞什——”
等等!
明朝突然滞住。
她与褚氏无恩无仇,要说唯一的联系,是褚无咎。
褚无咎身世特殊,在褚氏年轻子弟中向来被排挤欺负,之前他又中了魔毒,闭门不出…
褚氏大公子,是不是察觉到褚无咎的异常了?
明朝这才想起,自己这些天忙得团团转,已经很久没见到褚无咎了。
她脑子嗡地一声,转身就跑。
“明朝师妹!”
蔚韵婷走来时,正碰见明朝一股脑往外跑,明朝大声喊一句“蔚师姐好”,就撒腿急匆匆推开门跑走了。
蔚韵婷愕然,看向霍肃:“她这是急着去哪儿?”
霍肃无奈:“我也不知,话没说完就匆匆跑了。”
蔚韵婷嗔道:“你也不叫住她,外面还有兽潮,她自己跑出去,太危险了。”
“明朝师妹懂事,不会这时候乱跑。”霍肃顿了顿,还是说:“罢了,咱们去城门前,我叫人把她找回来放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