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主的白月光 [强推][玄幻仙侠]——BY:上黎

作者:上黎  录入:12-16

  阿朝甚至不敢想这个可能,她没有别的办法,她急切让褚无咎去昆仑看一看,她期冀着师尊已经醒过来,但她心里另一个声音又无比残酷地反问自己:你自己相信吗?
  相信吗,一个已经碎过本命剑、几近入魔的人,在短短的时间,又好生生地醒过来,能再重新拿起剑,斩杀曾经最强大的劲敌,光复这朗朗乾坤。
  阿朝不知道该怎么去相信。
  那不是人,是神仙,可这个世上,没有神仙,她知道,即使是她的师尊,也从来不是神仙。
  阿朝等啊,等啊,没有等到褚无咎再来看她。
  她心里那微弱的希冀的花一片片枯萎。
  她开始蜷缩在昏暗荒凉的宫室角落,几天不说一句话,像受伤的小兽,独自舔舐伤口。
  魔宫似乎出了什么事,人人都变得脚步匆忙,连门外监视她的卫兵都一日比一日少,外面的声音也越来越少,刚开始会有人每天开门看一眼她在不在,恶声恶气对她训话,但后来门几天十几天也不会开一次。
  窗户被从外盖住厚厚的帷布,像一座密不透风的牢笼,在不开门的时候,只能在最亮的午后感觉到一层朦胧的光亮,一天一天过去,时光不可计数地流逝,这里像被人忘记了。
  直到不知多久后,阿朝听见门倏然被撞开的声音。
  久违的阳光大肆倾洒进来,阿朝被刺的睁不开眼,看见十几个妖兵魔将冲进来,凶神恶煞要扯起她:“起来,走!”
  一个妖兵要来抓她手臂,那只纤细的手臂却提前避开。
  粗蛮的妖兵愣了一下,看见少女慢慢站起来,她脸庞苍白细瘦,抬起头,那双漆黑得惊人的眼眸,像明亮的星空看着它:“我可以自己走。”
  妖兵没想到她会有这样冷静的反应,对上那双眼睛,说不清为什么它竟心头发怯,骂骂咧咧:“快走快走!”
  阿朝沉默地跟着它们走,它们的步子很急,有一种说不出的仓惶。
  阿朝刚开始不明白,直到走出低耸的屋檐那一刻,她看见遮住半边天空的火光,滚滚的黑烟,从无数连绵壮丽宫阙间蔓延般地沸烧着。
  阿朝一下愣住。
  她呆呆看着那火光,有一瞬间,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一股大力粗暴从后背推她:“走!”
  阿朝一个踉跄,被迫跟着这些妖兵魔将走,走出后宫,走到前殿。
  她终于再次看见了血罗刹,他披着黑红色的王袍,帝冠琉冕,手里拿着青铜酒樽,站在帝宫高高的丹陛宫阶上,他仰头大口大口地喝酒,像看一场闹剧,倨傲而猖狂地俯瞰那些烧火的宫殿。
  那些刚才恶声恶气的妖兵魔将齐刷刷跪趴在地上,恐惧说:“陛下!人带到了。”
  血罗刹转过头,看见她,当四目相对的时候,阿朝看见他缓缓露出一个近乎嗜血的笑容。
  他大步过来,打量她几个呼吸,突然一把掐住她下巴。
  他的力道重极了,像要她活活掐碎。
  “衡明朝。”阿朝疼得牙缝都像流出血来,她被迫仰起头,耳边听见他怒极而嘶笑的声音:“虎落平阳、龙陷浅滩,万万没想到有一日,孤竟是败在你的手里。”
  血罗刹远远就看见衡明朝。
  少女被折磨得更消瘦了,她苍白,细弱,仿佛他一根手指就能掐断,像一只柔嫩的羔羊,可以任他为所欲为。
  但就是这个羔羊般的少女,支起蝼蚁般的手臂,最终摧毁了他的一切!
  阿朝看着他因暴虐与杀意而燃烧的眼睛,听着那一声“败”,她想到这一路上看见的一切,全身突然开始轻轻颤抖。
  那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激动、因为一种不敢置信的狂喜。
  血罗刹像知道她怎么想的,他掰过她的头,让她看向宫墙之外,宫城城门已经被撞开,旌旗猎猎,都是各家仙门的宗徽,行军列阵乌压压排满骑着异兽的修士,阿朝一眼就看见中央高高飘扬的昆仑的旗帜。
  是昆仑的旗帜。
  什么样的情形,可以让百宗的旌旗浩浩扬进这江都魔宫的宫城?
  “你猜到了,是不是。”血罗刹低笑:“来,看看,是你心心念念的谁来接你了。”
  阿朝感觉自己被掐着的脸颊倏然松开,然后她的手臂被猛地扯住,一股无法形容的撕裂般的剧痛从曾经被折断的左臂升起,鲜血一下涌出来。
  血罗刹攥住她的手臂,他野兽般的尖而泛着浑浊魔气的指甲深深掐进她皮肤里,黑气丝丝缕缕钻进她血肉,就在那一刻,她被猛地拽着转身,她睁大的瞳孔里倒映着烧天的火光,和那道缓缓走来的人影。
  那人颀长、高大,白发苍凉得像暮色尽头的月华,梳成质素的发髻,余发端正而柔和地垂落。
  他穿着青褐的长衫,遮盖住嶙峋而过分清瘦的身体,宽袖下自然垂落的双手腕臂紧叩一条铁黑色的粗重锁链,铁链随着他的步伐碰撞出沉重的一声声闷响,那冰冷的黑色,像一道最丑陋的疤,残忍地烙印在这个本该仙人一样的长者身上。
  阿朝怔怔看着他,渐渐的,视野无意识被泪水模糊。
  “衡玄衍。”血罗刹猖獗的大笑声在她头顶响起:“快看看,这是谁?!”
  衡玄衍抬起头,他面庞清俊而光华,仿佛仍是曾经乾坤正道至尊最盛年的模样,只是他眼尾有一块小小的黑斑,魔气在其中细虫般地蠕动。
  他是一个太强大坚定的人,这狰狞的魔气并不能动容他眼中的清明,只是那再清明的肃色,当他目光落在被魔尊挟制的少女,终于还是变作急风骤雨般的怒意。
  “放开她。”衡玄衍终于开口,他的声音是成年人的低沉,含怒时也不会仓惶大乱,每一个字都自有沉甸甸的重量:“血罗刹,挟持稚女为质,你的日头都活进狗肚子里了吗!”
  血罗刹咬着后牙,神色呈现一种戏谑扭曲的癫狂。
  “稚女?”血罗刹大笑:“就是这个稚女,你这个好徒弟,把你从仙魔战场拖回去藏着,让你一个必死的鬼,活生生再一次逼到我面前,毁了我万千年的大计。”
  “衡玄衍,衡玄衍,你养出个多大的宝贝。”血罗刹掐住阿朝的脖子,亲昵贴着她脸颊,一双如鬼火烈烈的眼睛笑望着衡玄衍:“我真是喜欢她,衡玄衍,你快死了,我如果也死了,我们两个老东西死着多寂寞,不如叫她来陪我们一起下森罗地域,日后你我对弈下棋,她侍立旁边为我们焚香递茶,那岂不是快活过神——”
  他的话音未落,一道剑风已经直刺向他,他毫无惊讶,大笑着扯过阿朝挡在面前,少女像一叶嫩弱的柳片飘起,眼看要被利芒贯穿,剑芒却在刮过她鬓角时化作风,卷着她飞起。
  一只宽厚的手掌虚压在她肩头,她像被包裹在温暖的春风里,被轻柔地放在地上。
  “朝朝。”衡玄衍低着头,充满情感的眼眸温柔看着她:“朝朝。”
  一直氤氲在眼眶的泪水倏然落下。
  师尊回来了,终于又有人叫她朝朝了。
  她又是一个有家的孩子了。
  “师尊!”阿朝哭得稀里哗啦:“师尊!师尊!!”
  她像小孩子张开手臂,还想像以前一样扑进父亲的怀里,可一双铁做的紧实手臂从后面死死搂住她的腰身,硬把她抱着后退。
  “放开我!”阿朝尖叫着哭喊:“褚无咎你干什么!你放开我!师尊!师尊!!”
  衡玄衍站定在那里,始终以温柔的目光望着她,他眼中有一种沉重的哀凉,一种难以言喻的疼惜与遗憾,却终究只能化作柔和的笑意。
  沉重的陨铁玄链崩断,坠落在他脚边,他眼角的黑斑迅速蔓延,像肮脏的墨汁落进清水里,不可阻挡地渐渐覆盖过他半张脸颊。
  他的眼眶泛红,以一个父亲对年幼女儿最温柔不舍的目光,深深望她一眼,转过身。
  铁骨柔情,英雄暮日,他已经守护不了他的孩子,他只能做他能做的一件事,为她们这些孩子的未来扫清最大的阻碍。
  他已经碎了剑,半死的一条命,好在还剩下最后一口气,还可以用最后那点东西去填。
  他转过身,青褐的流光从他振袖震荡,这世上曾经最强大的剑客,却最后还能化作一把势不可挡无可匹敌的剑,悍然向那座魔宫冲去。
  阿朝瞳孔骤缩,呼吸骤停
  她听见自己的耳膜鼓鼓作响,她听见自己的心脏血开肉绽。
  先于任何意识的,撕心裂肺的声音已经从她嗓子挤出来:
  “师尊——”
  轰然间,天崩地裂。


第84章
  蔚韵婷亲眼再看见衡玄衍时,震惊得几近失声。
  好半响,她才惊声道:“大师伯!您、您——”
  诸宗已经逼进江都,衡玄衍坐在新搭的营帐里,他身形清瘦,素衣简冠,双手手腕禁锢一条比大山更沉重的陨铁锁链,但当他目光向蔚韵婷看来时,蔚韵婷仍然发自内心地生出敬畏与忐忑。
  她袖下指尖紧张地捻住衣角:“大师伯…”
  衡玄衍目光平静地看着她,像已经看穿她所有的心思,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沉声问:“你可还是昆仑弟子?”
  那一瞬蔚韵婷不知为什么,鼻尖蓦然有些酸意,她跪下去:“大师伯,在韵婷心里,自己一直是昆仑弟子。”
  衡玄衍深深看着她,微微颔首,才看向旁边的青年人。
  蔚韵婷这才看见褚无咎也在,他一身深色收袖劲装,比往日添了冰冷的肃杀气,他垂袖淡目,以一种冷漠的姿态站在旁边,明明还是一个晚辈,看起来甚至已不怎么把坐在椅子的衡玄衍放在眼里。
  蔚韵婷心里暗惊,复杂看着他,咬了咬嘴唇。
  衡玄衍却似乎并不在意褚无咎的不敬,他环顾着帐内这些诸宗年轻弟子,沉声说:“今日召你们来此,是我有些话要交代。”
  他并不遮掩手腕的铁链,缓缓说:“你们也看见了,昆仑掌座以性命祭我苏醒,但我已是半个死人,强撑起这口气也活不过多久,我唯今能做的便是斩除先魔尊血罗刹的意识,但魔种的戾气乃是天地秽物,已成气候,哪怕血罗刹意识消散恐怕也难以消退。”
  蔚韵婷本是低首不语,在他那一句“昆仑掌座以性命祭”的时候浑身猛地一震,她震惊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衡玄衍,又看见不远处抹眼泪的越秋秋,她终于明白过来,慢慢的,眼泪溢满眼眶。
  她的师尊死了。
  她的师尊,为了救衡玄衍,死去了。
  所有人都在安静沉重地听,蔚韵婷只能低下头,压抑地低泣。
  “我亦说不好未来情形会如何,为防不测,我先安排好后事。”衡玄衍闭了闭眼,说:“我一死,体内魔灵相分,若魔气自然消散,那你们就趁此良机一气驱逐妖魔,将之逐出乾坤结界;但若魔气不散,反而聚合成患,那便是天意不临我乾坤,时机未至,需图而后定,到那时,我会命无咎吞我残灵。”
  众人悚而一惊,下意识看向褚无咎。
  天玑宗袁子明失声道:“尊者!您在说什么?!”
  “我一条残命,不求来生转世,不必讲究那些虚的。”衡玄衍摆摆手:“你们不必看他,这是我的决定,我意已决,叫你们来,便是做个见证,不准任何人日后恶意揣度生出谣言。”
  他态度平静决然,俨然不可改变,众人不敢反驳,眼眶发红,低低应声。
  “我以昆仑太上长老之命,命现任昆仑首徒衡明朝继任掌门,云天峰先首徒霍肃为副宗、次徒蔚韵婷继任云天长老,诸宗协力,听从昆仑号令共进退。”
  这次没人说话,他们都明白了沧川剑尊的意思,褚少主如今修为最高、手腕不俗,沧川剑尊对他寄予厚望、不惜用自己的命助他再加突破以扶持乾坤山河,他身为氏族龙头,又与昆仑首徒衡明朝有婚约,衡明朝继位掌门,既保证了昆仑作为乾坤仙门的正统,又能得褚无咎全力扶持,相辅相成,再合适不过。
  蔚韵婷也知道这些,她知道这是很好的安排。
  可是当她听到的那一刻,她还是忍不住在想,衡师伯真的没有一点私心吗?
  明朝师妹只有元婴修为,当年师尊迫不得已,只因霍师兄不在,才暂立师妹为首徒,但所有人都知道,她这个首徒不过是暂时的。
  蔚韵婷想,就算衡师伯已经不相信自己,但霍师兄呢!霍师兄对昆仑从来忠心耿耿、不顾生死,论修为论威望,他远比明朝师妹更能服众,可凭什么,衡师伯一句话,霍师兄这个做了数百年首徒的大弟子就只能沦为副宗,只能辅佐资历更小修为更低的明朝师妹!
  那一刻,蔚韵婷心里忽而生出一种悲愤的怨。
  她的师尊为衡师伯而死,可衡师伯没有半点感激,他只想着自己的弟子,连自己的死都要为明朝师妹铺路,甚至要踩着霍师兄为明朝师妹铺路!
  蔚韵婷很难抑制住这种愤怒,甚至越来越愤怒。
  所以在大火烧天的魔宫前,蔚韵婷看着被死死锢在褚无咎怀里嚎啕大哭的衡明朝,突然很难像往日一样感到同情和歉意,她只觉得有一种难以抑制的快意。
  你看,你也要没有师尊了。
  我的师尊因为你的师尊死了,现在你的师尊也要死了。
  明朝师妹,以前我们所有人都不如你、都要供着你,以前你什么都有,可从现在,到以后,你也不一定剩下什么了。
  壮丽雄伟的帝宫在大火中坍塌。
  褚无咎死死把衡明朝压在怀里,他听见她凄厉到嘶哑的哭声,像要哭尽所有的眼泪,像甚至失去活下去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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