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云辜自然明白她是同自己赌气。他抿了抿唇,努力柔和了神色,朝他们走过去,正想着如何哄哄怄气的小姑娘,就被一道有些阴阳怪气的声音打断了。
“哟,这是谁?杳杳,你不是说你邀请了个小心眼的王八蛋,难不成就是这人?”
徐言诏故意说得难听,倒也不怕面子上难看,杳杳却急了。
“你…你胡说!”她瞪了徐言诏一眼,“你才是小心眼的王八蛋!”
她顾不得再做那些无谓赌气的面子功夫,急着朝周云辜解释:“我可没有这般编排你,你、你别生气呀。”
徐言诏膛目结舌。他好心帮小姑娘出气,怎么人胳膊肘却往外拐着呢?
周云辜将二人神色看在眼里,眼角却是泛了点儿笑意。
今日他才发现,小姑娘原来是这般向着自己。
“走,我们放河灯去。”徐言诏见挑拨无用,翻了个白眼,扔了手上的烟花棒子,就要去拉杳杳。
周云辜觉得这人碍眼地很。
他挑了挑眉毛,一时起了念头,只犹豫了一瞬,就无声捏了个诀。
徐言诏本来想着赶紧拉着杳杳离开,别让小姑娘注意力全被这好死不死的周云辜吸引走了,却突然被杳杳惊声叫住了:“呀,小徐。你的衣服怎么起火了!”
他一愣,低头果然看见衣摆上沾了朵火焰,正噌噌要往上爬。
徐言诏登时变了脸色。
怎么突然就起火了呢?
杳杳也急得不行,替他拍打了两下,那火花却顽强得很,端得是非要一烧到底的劲儿。她左右环顾,见旁边就是放花灯的河,河水在隐隐有些燥热的夏夜里泛出一点清幽的波光,情急之下灵机一动,也顾不得其他,一把便将徐言诏推进了河里。
徐言诏没想到还能有这样的变故,被猛地一推,“噗通”就落了水,几乎整个人都愣住,立时就呛了水。
愣住的不止他一个,银杏想着自家小姐方才那猛然一推,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就连周云辜,都微讶地睁大了眼。
他实在没想到,杳杳会突然一下子做出这么……果断的事儿来。
只是很快他便释然。她确实应当是这般直截了当的性子,甚少弯弯绕绕的多费功夫;反而该反思一番的是他自己。
他拈了那个引火诀,起念不过一瞬,紧接着就惊讶于自己竟然被情绪操控,做出了这等小人行迹;心思摆正后正要补救,不过又是一瞬的功夫,小姑娘就一把将人猛推下了水。
思绪这么绕了一转儿,他再望向徐言诏的眼神,就带了点难得的怜悯。
而杳杳方才又惊又急,看见水就想到这个法子,未曾细思,立时付诸行动。此时她回过劲儿来,瞧见水里千辛万苦扒拉到岸边的徐言诏,这才生出了些愧疚之心。
她连忙挽着裙摆蹲下身子,伸出手,要去拉徐言诏一把。
徐言诏被水呛得满脸通红,简直要大叫自己倒霉。先是无端就着了火,又被小姑娘毫不客气地一把子推进河里——虽然她是好意,可这实在是……
然而他瞧见杳杳着紧自己的样子,突然又觉得也不算太亏,正要欣然伸手让小姑娘拉他一把,眼前一晃,那只细嫩的手瞧不见了,紧跟着拉住他的,是一只属于男人的大手。
那只手修长又有韧劲,他甚至轻易挣脱不了,只能瞪着眼睛被人拉上岸来,浑身湿透了,狼狈得很。
周云辜面上淡淡看不出神色,收回手,略有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
只有杳杳先是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突然将她挤到一边去的周云辜,随后一个劲儿地关心着徐言诏,不住地道歉,诚恳得很。
“对不住,对不住,我真不是想推你到河里的。”想起事情确实是这么发生了,这番辩解实在无力,她拍了拍脑袋,又补充道:“一时情急了,你瞧,大夏天的最容易走火,我又救你心切嘛。”
说到这儿,杳杳自己都觉得自己莽撞了,颇有些羞赧,皱着鼻子想了想,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一旁看戏的银杏。
银杏似乎在憋笑,看向徐言诏的目光很有些同情。
她家姑娘还真是叫人惊喜又意外,可烂摊子还是得她来收。
银杏认命地叹了口气,开口劝道:“徐公子,要不您先回去换身衣裳吧,虽说夏日里炎热,可您这样还是容易着凉的。”
徐言诏下意识想反驳,可一抬手,袖子就滴滴答答地往下落着水,浑身都被水沾得沉重了。他别无他法,只好同杳杳告别,回去换身衣裳。
“咳,我不同你计较,但你在这里等等我,行吗?”他叮嘱杳杳,又防备地看了一眼周云辜。
周云辜正想着,自己这是事急从权,大丈夫何必拘些小节——就收到徐言诏略带敌意的目光,他抿了抿唇,难得没有冷冰冰地回望过去,而是略微朝他点头致意。
徐言诏接收到他投回来的目光,瞧着竟然还挺有礼。他自然不知道此时周云辜正自觉理亏,只暗道见了鬼。
一旁的杳杳心大,道完歉想通了就又跟没事儿人似的,此时上下打量着他的狼狈模样,憋了一瞬,“扑哧”笑出了声。
徐言诏气极,拂袖离去。可惜袖子沾了水沉重得很,此番的拂袖姿态并不倜傥。
杳杳又不知好歹地笑了一声。
周云辜静静瞧着没心没肺正乐着的小姑娘。
察觉到他专注的目光,杳杳回过头来看他。
“看我做什么呀?”她有些疑惑,随即想到什么,面上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是不是笑得太大声了?可小徐落水的模样还真是好玩儿,啊,虽然是我推的,但话不能这么说——”
“——这是他今日注定有此一劫,我只是好心将他的命运从火烧鹅改写成了落汤鸡。”她摇头晃脑说得正高兴,周云辜就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她立时哑了火,只眨巴着一双眼睛,看着有些呆。
周云辜脸上就流露出一瞬的笑意。那点儿柔和笑意像是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儿,“咚”地投进了杳杳心里。
杳杳就觉得心绪全被打乱,心咚咚乱跳,像是一只关不住的飞鸟,扑腾着翅膀要往外挣扎,飞往未知的世界。
她还未来得及理清这些莫名的思绪和预感,就听见周云辜轻声问她:“如果方才是我,你也会这样做吗?”
声音听起来竟有些可怜——杳杳晃晃脑子,想甩掉这些奇怪的错觉。
周云辜这话问得模糊,她却好像知道了他的意思,脑子一热就直接应答了他。
“当然不会,你同别人又不一样!”
周云辜品味着她话里的意思,抿唇似是在忍着喜意,沉默了好一会儿,呼吸也有些微的急促。
杳杳莫名,几次想开口打断他的沉默,就听见周云辜岔开了话题,道:“方才看到街市上好几个杂耍摊子,颇为有趣,你不想看看吗?”
杳杳眼睛亮了下,紧接着面上为难:“可是,我们不是得在这儿等人吗?”
她不知道此刻周云辜为何突然这般粘她,对他话里意思有几分心动,却还算她有良心,记得方才徐言诏的话。
银杏瞧见她脸上的为难神色,哪能不懂她的犹豫,立时挺身而出。
银杏体贴道:“姑娘,你同周公子去吧,我替你在这儿等徐公子回来,同他讲一声。”
杳杳就放了心,跟着周云辜去了。
第11章
周云辜见小姑娘如此顺从,似乎真的不将徐言诏放在心上,又想起出门前银杏同他话里话外透露的意思,淤堵了一整日的气顺了些,人都柔和了许多。
杳杳也察觉到了他的柔和,却只当是他难得出门来,此时终于发现了过节的好,因而心情明朗的缘故。她这般想着,自个儿心情倒也格外地好。
走至热闹的主街上,人就多了起来。
周云辜想了想,凑得近了些,将小姑娘的手牢牢牵住。
而杳杳一时开心,竟没察觉出什么不妥,没有挣脱。
他们顺着人流,并肩牵手,在逐渐暗淡的夜色里走上灯火辉煌的街道,直到一处杂耍的摊子前,杳杳见那人竟然口吐火焰,睁大了眼睛就要拍手叫好,才发觉,自己的手正被人紧紧攥着。
她后知后觉,转过头去望向周云辜,却见他正微微低了头,神色专注地望着自己。
那样专注的神色,就好像满心满眼都是她一样。
杳杳一惊,微微张了张口,想开口打破这份不同寻常又叫人不知所措的暧昧情境,却倏然感觉有一只手缓缓拂过自己的面庞,顿了顿,替她将鬓边散落的一缕碎发挽到了耳后,温柔又缱绻。
她想说点什么来着?她只觉得脑子里一瞬空白。
周云辜此时低低开了口。
“今日是我不对。”
杳杳就“啊”了一声。她千算万算也算不到周云辜会同她低头服软。
她没来得及思考这其中的意味,却有点兴奋起来。
周云辜:“……之前也都是我不对。”
杳杳就睁大了眼睛。
她此刻难不成是在做梦吗?
周遭环境吵吵嚷嚷的,时不时有人喝彩,杳杳却觉得耳边静极了,只回响着方才周云辜的话语。
半晌,她回过神来,仔细思考了一下,又皱了脸。
杳杳:“可你好端端的干嘛突然道歉?对不对的没什么所谓啦,反正……”
她面上有些不好意思,眼神躲闪了一下,却还是说出了心中所想。
杳杳:“反正我从来未曾想要同你计较这些,放宽心啦。”
她朝着他露出一个甜甜的笑。
周云辜听在耳里,心中一时不知是何滋味。
他看着她时而呆愣时而灵动的模样,思绪就好似飘远了些,直直跨越了轮回的界限。
那也是同样的日子,同样的灯火璀璨;同样的一张脸孔,朝着他露出同样的笑容,连眼角眉梢的弧度都无二无别。
他将思绪扯回现世,低低“嗯”了一声。
他们继续往前,边走边逛。
杳杳时而同他说上两句话,不是问问他哪个颜色的香包好看,就是要给他买上几个糖人儿。
长街漫漫仿佛没有尽头,人们也总会盼望美好的时日永远停驻。
夜色彻底降临,空中却突然升起了绚烂的烟火。
行人纷纷驻足观看,发出惊叹,时而穿插着小孩子的笑闹声,尽数交融在礼花爆炸的砰砰声中,奏响的是属于世俗人间的欢愉。
他们同行人一样停驻下来,仰头去看夜空中的星火,光影交织中如同白昼。
杳杳不知道他人看到如此震撼美丽的场景时,心中会想些什么,她只知道自己此刻想着的人正站在自己身边,和自己一同亲临着此时的盛大情境。
她觉得心里柔软又熨帖,转头去看周云辜。
那张脸庞是她所熟悉的如玉模样,察觉到她的目光,也低下头来静静瞧着她。
那双眼里本是深邃漆黑,此时却如同被点亮的夜空一般,闪烁着异彩光芒。
电光火石间,她想起那个本该被遗忘在记忆深处的梦来,梦中的场景与人物同眼前的一点点重合,却又有些微区别。
她伸手在周云辜脸上比划,神色一派天真。
啊,差个面具。
她拉着周云辜挤过停滞不前的人群,找到一处卖面具的小摊,挑了两只,递给他一个,示意他戴上。
周云辜接过,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用力捏了面具,似有所思,顺从地戴上。
杳杳瞧着,就觉得对了味。
面具只有半截,堪堪遮住了额头以及眉眼,她就细细打量周云辜露在外面的半张脸,目光热烈且大胆,顺着他挺直的鼻梁骨描绘到唇峰凌厉的嘴唇,再移到他棱角分明的下颌处。
怎么有人可以长得这般勾人呢?她有些着迷,不自觉地微微凑近了些,脑袋里昏昏沉沉,耳目却清明,倒像是喝醉了一般。
眼前的光景一点点同模糊的梦境重叠,只差一点儿,杳杳就要踮脚吻上去。
周云辜却突然轻声开了口:
“其实今日是我的生辰。”
本来白日里是想邀你陪我过生辰的。
这句话被他吞进了肚子里。其实他已经有很多年未过过生辰了,直到又见到她,勾起了往事,才升起了这些微末的心思来。
杳杳闻言,睁大了眼。
“啊。”
“那祝你生辰快乐呀,万事顺意,平安喜乐。”她紧接着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来,忙不迭送上祝福。
周云辜面具下的唇就微微抿了抿,随后牵扯出一个笑容来。
往日里冷着神情不爱笑的人,偶尔露出些笑意来,一时间竟是比漫天的烟火还要夺目。
杳杳呆了片刻。
紧接着她似想起了什么,兴冲冲拉着周云辜,逆着人流要往外挤。
杳杳:“我们去放花灯呀!生辰逢上过节,多少人都没这样的好运气呢。”
周云辜顺从地“嗯”了一声,伸出另一只手护着她不被拥挤的人群推搡到。
一边往外走,杳杳就一边同他搭话。
“诶,你知道关于神祀节的来历吗?”杳杳兴致勃勃地抛出话题来,不等对方应答,又自顾自接上:“这件事情人们争论不休,有说是感恩神的陨落所带来的福泽,也有人说是神诞生在天地间的日子。”
“但实际上嘛,我还听过一个更隐蔽的传闻——”
她故意顿了顿,卖了个关子,见周云辜配合地表示好奇,心满意足地压低了声音继续往下说:“我听有些来路的人说,今天这个日子实际上是数百年前,一位上古的神仙化象诞生在凡间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