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真的是你。”尚烟大喜过望,摸了摸紫恒的脸颊,“太好了,紫恒,太好了……”
“是啊。”紫恒也笑了起来,又将尚烟搂在怀中,言行举止,无不透露着深情与思念,“自我醒来之后,我第一个想见的人便是你。我想去神界找你,但我怕会影响哥哥的生活,便没敢轻举妄动。没想到,你居然在奈落。或许,这便是我与烟烟的缘分吧。”
尚烟突然想起,小紫修说过的话,一边思索,一边道:“紫修说,他本尊沉睡之时,有人动过他的身体,还下了棋。那个人是你?”
“嗯。”
尚烟听得愈发迷惑了:“我不太明白,你为何会在你哥哥身体里?”
“我也不懂……可能是因为,当年我和哥哥都命在旦夕,他们取了我的一部分治疗哥哥,我们俩的魔核融合了。”
“原来是这样……那紫修去了何处?”
“他现在沉睡了。我醒着的时候,他是无意识的。”
“那他……没事吧?”
“放心,没事的。”紫恒微微一笑,“我们都换了十多个来回了,不会有任何影响。”
尚烟点点头:“那便好。”
紫恒低头观察她的表情,见她有些走神,带着些撒娇意味道:“烟烟,我醒着的时间可比哥哥少多了。你却这样关心他,我会吃醋哦。”
“你回来了,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会只顾关心紫修。”尚烟笑了起来,又挠了挠头,“只是,这样还是挺奇怪的……”
“你说得对。这两天,我照镜子时,老有看到自己的错觉。但仔细一想,这是哥哥的身体,又觉得怅然若失。还好哥哥不曾娶亲,不然便更奇怪了。”
“对啊……”
“烟烟。”紫恒捋了捋尚烟的发丝,将她被风吹动的鬓边修罗花戴好。
“怎么了?”尚烟抬头。
满河红舟流动,像极了佛陀耶山顶燃烧的火枫林。
岸边,许多有情人在河中放下荷花灯。灯光混着荡漾的水波,只如将阳光、月色都打碎了,揉在一起,倒映着紫恒与尚烟的面容。
紫恒的笑容如此干净,好似灰尘落在他身上,都会变得纯洁。
紫恒浅浅笑道:“能见到你,我已经很满足了。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他慢慢低下头去,想要吻尚烟。
但她躲开了。
紫恒静止了片刻,忽然有些窘迫:“我……好像忘了一件事……过了那么长时间,你可是已嫁作人妇了?”
“没有。”尚烟摇头道,“只是,这身体是紫修的,你亲我,不等于是他亲我了吗?”
“原来如此。”紫恒松了一口气,笑道,“没事,我们来日方长。总会有解决方法的。”
二人又接着聊了很久,直至红舟靠岸。
河岸边,有三十个术士打扮的魔族正静静站立,等候发落。
紫恒使用无影魔闪,出现在岸边,回头搀尚烟:“哥哥体质真好。我从前使用无影魔闪,多多少少都会有些累。在他的身体里,我纵使闪一百次,连大气都不会喘一下。这样一看,我的身体似乎真没什么存在的必要。”
尚烟道:“快别这么说,身体不好不是你的错。而且,若不是有你,紫修也无法复仇。你很重要。”
“谢谢烟烟。”紫恒把她拉到身边,全然不顾旁人诧异的目光,在她耳边悄声道,“我为你准备了一份见面礼。请烟烟笑纳。”
他打了个响指。
接着,那三十个术士同时高举法杖,指向夜空。
只听得“嗖嗖”声接连响起,礼花般的幻术飞速升空,旋即发出震撼人心的巨响,夜幕被照得白昼般明亮,星与月全然黯淡。半城的人都伸手挡了一下眼睛,接着不由自主抬头看天。
漫天五彩斑斓,缤纷绚烂,炸成了一个巨大的字,大到完全覆盖了奈落的夜空,抬头一下甚至看不完,要挪动脖子,才能读完全字。
那一个字是:
烟。
若说这一个字尚令所有人一头雾水,那么接下来的画面,便足以掀起满城风雨了。
术士们又在空中勾勒出一个昭华神女的画像。
风髻露鬓,一笑倾城。
尚烟惊魂未定地张开口,拉了拉紫恒的袖子:“紫恒,这……这太张扬了,大家会知道来头的。”
“当然会知道。”紫恒笑道,“你不喜欢吗?”
“我喜欢,我很感动,但是,你跟你哥哥说过要做这件事吗?”
“没有。”
“天啊,这会给你哥哥添麻烦的。”尚烟头疼万分,“这下,他该如何跟大臣们解释,该怎么收场……”
“我不在乎大臣怎么想,也不在乎怎么收场。”紫恒牵起尚烟的手,吻了一下她的手背,“我只在乎你。”
此刻,河岸边有少女经过,都抱在一起尖叫起来——
“这也太有排场,太深情了!”
“被东皇紫修这种男人爱上,太幸福了!”
“啊啊啊!昭华姬太令人羡慕了!!”
尚烟按住额头,不想让人家看到自己的脸,悄声道:“听到了吗,人家会认为是你哥做的。”
“我不在乎。”紫恒笑得温软,却任性无比,“我只想让你开心。只要你开心,别人不知道是我做的,也没什么。”
尚烟觉得紫恒实在太高调了。她很想说,即便想表达在乎我,也不一定要用这种方式。但他们毕竟才刚重逢,这样说,难免会伤他的心,只得默默等这“惊喜”过去。
岸边,极影巴雪盛装打扮,一身华丽的曳地长裙,比河上的舟还要红,几乎快要烧了起来。
但她没等到紫修,只等来了昭华姬上紫修船的消息,还有占据了半边天的庞大“烟”字。
因为她打扮得太过隆重,隆重到服饰、妆容都压住了她的美貌,所以,不管她走到何处,都有人指指点点。
而当一个女人装饰过度时,哪怕一字不说,也会令男人解读为春风一度的暗示。所以,许多红舟从她面前经过,一些不明她身份的男子不是对她击掌,便是对她吹口哨,吵得她分外心烦,用飞扇把好几个人都打入了水中。她下手极重,血红晕染了金色的河面。
在极影巴雪身后,崇虚宫的黑凤辇落地。
巴雪头也没回,便寒声道:“如何,没到是这结果吧。”
“不,本宫并不意外。”车中,宫雀不疾不徐道,“咱们和王上认识那么久了,王上从未参加过红舟节。今年多了一个昭华姬,他突然参加了,难不成,会是因为极影王姬或是本宫?”
宫雀的话刚好刺痛了巴雪。因为,巴雪知道,紫修做事谨慎,极擅制衡之术。他极少偏袒女人,正如他极少偏袒大臣。所以,即便他参加红舟节,也谁都不会选。所以,她才敢如此嚣张地现身,想用美貌威慑那些想靠近紫修的女人。
但令她震惊的是,王上今年非但不制衡了,还专宠尚烟到如此地步。
“不意外?少强行挽尊了。你自己还不是来了?”巴雪恼道。
“本宫不是来看王上的。”
“那你来做什么?”
“本宫只是来看看极影王姬的。”冕鎏珠帘后,宫雀的红唇微微一扬。
“你是来消遣我的?!”
宫雀摇摇头,珠帘也跟着轻轻晃了晃:“其实,以巴雪姐姐的美貌,和王上再怎么相爱,本宫都不在乎,也不奇怪。而且,本宫虽心知巴雪姐姐恨本宫,私底下却一直仰慕巴雪姐姐的惊世容颜、雷厉风行,渴望能早日与姐姐成为一家人。”
听了这番话,巴雪的气消了一些,但因为旁人一直对她指指点点,实在太过尴尬,她冷笑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说这话,是想借我的手,除掉昭华姬。”
“巴雪姐姐是颇有主意之人,小小一个宫雀,如何能帮姐姐做决定?”
“呵,我早跟你说过,说不准王上会跟着昭华姬跑掉。你还那么胸有成竹,好像你假装无限包容,便能稳住王后之位。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你懂这道理吗?”
“当时不懂,现在懂了。”宫雀叹了一声,“谢谢巴雪姐姐教诲。宫雀还是过分天真了。”
“你等着吧。”巴雪说着说着,眼瞳变红,“魔道大会上,我会宰了她的。到时你再来谢我不迟。”
如尚烟预料的那般,第二天,因为奈落百姓的七嘴八舌、进奏院的大肆报道,紫修果然遇到了麻烦。
其实,了解紫修的人都知道,这种烟花大字诉衷情,绝非他的行事作风。但紫恒用他的名义对术部下令,又和尚烟在浮生河旁观景,证据确凿,无可开脱。
“王上啊!!”早朝上,鬼相涵虚跪在殿内,“如今我月魔域风调雨顺,民殷国富,您又处于春秋鼎盛之时,是时候立后了!!”
紫修蹙眉,只咂了一下嘴。
崇虚令尹也跪了下来:“王上,所有子民都万般渴望,能有一位魔神王后贤良淑德,母仪天下,造万世之福!”
“只贤良淑德有何用?”极影君侯眼睛一横,拱手道,“王上,现我月魔联盟国与炎焰帝国正针锋相对之际,万不可安于现状,因循守旧。立一位战无不胜、德才兼备的王后,才是全魔界的福音。王上雄才大略,目光远大,定不会为一些软弱无能、只会耍嘴皮子功夫的迂腐之徒迷惑!”
崇虚令尹老眼也横了一下,起身道:“极影君侯这话说得当真可笑。”
“因时制宜,通权达变,谈何可笑?”
“老臣有三问,还想请教请教君侯:一则,东皇氏魔王娶崇虚氏王后,名正言顺,众望所归,何故到君侯这里,便成了‘安于现状’?为何王上娶了贤妻,便是‘安于现状’?二则,王上现坐拥四域江山,手握太乙魔碑,君临天下,万世景仰,怎的到了君侯口中,却成了不靠你极影氏,便成不了大业?你极影氏何其不自量力、嚣张跋扈!三则,我月魔域之王后,自古立贤不立强,老臣还是第一次听说,国家大事,还需要王后伸那么长的手!君侯何意,王上想当个明主,还要被某些人撂到火架子上烤?!”
“你……你……”崇虚令尹辅佐三代东皇魔王,极影君侯一介武将出身,如何是他的对手,只气得嘴唇发抖,半天接不出一句话来。
崇虚令尹又向紫修跪了下来,老泪纵横道:“王上,不论是为魔界,还是为了您自己,都是时候立后了!男儿不可无后,东皇氏更不可无后啊!”
满堂大臣,均纷纷下跪,痛哭流涕,苦苦哀求。
“够了,别哭了!”紫修喝道。
登时,全场哭声骤停,风烟俱静。所有人吓得不敢吭声。
紫修起身,在座前踱步两轮。
泰罗宫地势极高,透过正殿大门,可远望幅员辽阔的魔界江山。可惜这四千多年,他并没有多少机会,独自走出奈落,前去一游。
这四千多年里,看他们如此斗来骂去,他也有些疲了。
更重要的是,紫恒前夜烽火戏诸侯之举,无异于把尚烟推到了崇虚氏和极影氏的刀尖上。他若继续拖延,或是过分维护她,她都一定会陷入危险之中。
“孤说,你们这些人,矫枉过正,冥顽不灵。”紫修把玩着手中的扳指,挑了挑眉,冷笑道,“既知道孤是正当盛年,还不让孤逗弄逗弄昭华氏美人。如此一闹,孤的兴致都没了。”
众臣依然没敢吭声,听他这么说,却都在私底下暗自松了一口气。
“好了好了,便如你们所愿吧。”终于,紫修开口道,“明年正月,孤将下诏,册封王后。”
前一天夜里,奈落又下了一整夜的大雪。
一夜过去,全城银装素裹,只有细小残雪在风中飞舞。
尚烟到烟杏殿时,杏花虽掉光了,但大团大团的雪堆积枝桠,看上去竟像重开了满树白花一样。
紫修正坐在庭院中自弈。
偶有风路过,带下雪粒,落在他的紫袍黑发上,哪怕只是袅娜轻微,也触目惊心。
见尚烟过来,紫修放下手中的黑子,拿起桌上的玉瓶,在尚烟面前的黑雾中骤现。他将玉瓶递给尚烟。
“这是……我的记忆瓶?为何现在要还给我?”
“有的话你说得对。你是大姑娘了,孤不该再插手你的人生。”
“你这话说的,好像真成了我爹。”尚烟接过玉瓶,收起眼底的伤感。
“不,孤终于想通了。你才是对的。过去的事便该让它过去。”紫修也看着玉瓶,“这瓶子你打碎吧,不然四千五百多年全都浪费了。”
尚烟握紧瓶子,却没动:“昨天的事,让你很难做吧。”
“还好。只提早定了册封王后之事而已。”
尚烟猛地抬头,脑中一片空白。她很快明白了她的出现,会大臣们多么焦头烂额,会如何催婚。她笑了笑,笑得脸有些僵:“这是好事,恭喜魔尊。何时下诏呢?”
“正月。”
“挺好。”尚烟顿了顿,“是崇虚郡主吧?”
“嗯。”紫修道,“你和紫恒还有两个月时间,好好道个别吧。”
“不能把紫恒从身体里分离出来吗?”
“不能。”
“为何?”
“分离出来,孤和紫恒都会死。”
“怎么会这样……”尚烟迷茫道,“你们到底是哪里补在一起了?”
“无可奉告。”紫修冷淡道,“但是,孤警告你,紫恒有时会出现,但身子是孤的,你别碰。”
他这种说话的语气,令尚烟哭笑不得。她抬头看了看雪枝,摸了摸肚子,好奇道:“那,我肚子里这个……是谁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