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是因为离别时太过暧昧的气氛,以及絮儿这番话,还因为桌子上,尚烟的灵犀珠一直亮着。
她踌躇了片刻,把珠子戴在颈项间。
果然,没过多久,紫修的声音便响了起来:“还没睡?”
尚烟抱着枕头,道:“嗯。”
“在做什么?”
他的声音有蛊,令她心神混乱。她道:“躺在床上。”
“我也是。”
“想睡,有些睡不着。”
紫修笑了一声:“我也是。”
尚烟没说话。
紫修道:“你不能熬夜了。闭上眼试试看吧。”
“……好。”
尚烟把眼睛闭上。然而,因为失去了视觉,其余感官感受却更加强烈了,连呼吸都浸泡着燥热不安。她轻声道:“能多陪我一会儿吗?”
“嗯。”
此夜,他们话不多。
听到紫修缓缓的呼吸声,她的心跳却只快不慢。
她把胳膊挡在额头上,强迫自己入睡。后来不知过了多久,才半梦半醒地睡着了。
翌日清晨,阳光夹着雪影,摇荡在窗上,唤醒了尚烟。
尚烟却一点也不想起床。甚至连窗子都不想打开。她趴在床上,无故开始唉声叹气。
离谱的事发生了。
几乎在她叹气的瞬间,紫修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因此,不能如此强硬。”
和昨夜的声音不同,听上去硬气、干练许多。尚烟正想开口,却听他道:“对,水冥域太远,你们管不了那么宽。让水冥魔王给他升个官。国老挺好。嗯,对,便是闲职……”
尚烟傻眼了。
紫修这是在做什么?
好像,是在忙正事……那他为何还要激活灵犀珠?是因为看见珠子亮了?
而后,紫修沉默一阵,她也没敢吭声。随后,紫修又道:“……他们南部灾情严重,给予赈济。让术部续修《魔物全书本》。减税不批。对了,叫极影新霁莫再送金沙榴莲。孤说了百次,无用之物。”
听到此处,尚烟掩嘴笑了起来。虽然紫修说的内容,她大部分都听不懂,但只听到他的声音,她也觉得很满足。
不知过了多久,紫修那边安静了很久,声音才响了起来:“烟烟,你醒了?”
又变温柔了。
尚烟笑道:“你不喜欢吃榴莲呀?”
“不喜欢。烦死了,都说了不吃,还没完没了地送,全都放坏。”
“我觉得榴莲挺好吃。”
“那我去让他们接着送。”
“唉,别别,你都开口了,别那么麻烦……”
“不麻烦。”
尚烟知道,他一旦执拗起来,怎样拒绝也无用,赶紧改口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呢?”
“在回烟杏殿路上。青寐来接你了。”
“啊?接我?”
“魔道大会将至,你忘了和巴雪的决斗了?”
半个时辰后,尚烟被青寐带到了烟杏殿。
见紫修站在杏林中,她第一感觉是极兴奋的。但仅过了一个时辰,她便疲惫地趴在石桌上,疑惑自己开始为何会觉得兴奋。
紫修给她安排的反应训练,是让她接青寐的招,真可以累脱一层皮。而紫修本人早回殿内忙去了。
“来,这个给你。”青寐递给尚烟一把靛蓝色的钥匙。
“这是?”
“我魔核的钥匙。用它开启我的魔核,你便可以附在我身上,也可以更好拆解我的招式。巴雪有一半招式都是跟我学的。你懂我的招数套路,便更好接她的招了。”
“不、不用了,这对极影王姬不公平……”尚烟吃力地摆摆手,喘气道,“既然是挑战,还是要正大光明迎战。不过,青寐姐姐,你不是极影王姬的师父吗?为何……还会想帮我战胜她?”
“她太松懈,又太狂妄。”青寐旋转着手中的匕首,“得有个人敲打敲打她了。不然,这样下去,她必栽大跟头。”
“松懈?”
“对。马上迎来魔道大会了,她还满脑子想和崇虚王姬斗,要在红舟节抢上王上的船。”
原来,红舟节是奈落独有的节日,有点像上界的七夕。节日当晚,男子们会乘着红舟,在浮生河上漂游。若遇到心仪的女子,他便会在她面前岸边停下来,邀她共赏两岸风光,并为她头戴修罗花,以此定情。
今年红舟节刚好在魔道大会前两天,所以,巴雪也没什么心思修行。
得知此事,尚烟的心思也飞到了九霄云外。
下午,训练结束后,紫修回到了杏林中,对尚烟道:“今天香树岛来飞信说,班珂母女平安无病。”
“太好了。”尚烟喜道,“她们身体还好吗?”
“班珂并没能躲过氏族不眠症。但孩子无恙。”
“还好没打胎。”尚烟吐了一口气,“所以,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嗯。据说班珂很满足,一点也不怕发病了。”
“真好。这消息得赶紧告诉崇虚郡主。”
“她知道了。这事便是她告诉我的。”
“哦,那很好啊。”
短暂的喜悦过后,尚烟却心里一空。
所以,在她刚才和青寐训练时,紫修见了宫雀。而且,他一点也不怕她知道。
再这样下去,她真的要跟宫雀共事一夫了。
这两天,她因紫修茶不思饭不想,差点忘了,他身边还有一个崇虚郡主。可是,他们相处这么久了,他虽对她极好,却从未明明白白说过,他喜欢她。
所以,父亲说得没错。
男人野心越大,欲望越大,也会想要更多的女人。
东皇紫修的专情,她可能还是要不起。
现在他还没得到她,已经如此被动了,真得到她了,她只会更无权发话。
她叹了一声,握住紫修的手。紫修微微一怔,几乎是行动快于思考的,立刻反手握住了她的手。
但她把手慢慢抽了出来,取下脖子上的灵犀珠,放在紫修手里:“这个还你。”
紫修看看灵犀珠,又看看她。
“这应是你未来妻子的东西,不该给我。”尚烟平静道,“对不起,最近,我有些逾越了。我说了一些不过脑的话,冒犯了你,还请见谅。”
紫修望着她,紫眸中倒映着白色的雪雨,像极了杏花雨。
尚烟道:“而且,戴着这个去红舟节,对我来说,也不太方便。”
“你要去红舟节?”
“对呀,想去看看。我听青寐姐姐说,很多神仙界的男子也会参加。说不定,我能遇到自己的心仪郎君呢。”她微微一笑,道,“这段时间,你关照了我很多,对我的好,我也都看在了眼里,谢谢你。”
紫修微微皱眉,将粉珠紧紧握住。
直到尚烟离去,他也没说话。
红舟节当晚,尚烟、火火、絮儿都去了浮生河畔。
只见浮生河金,万重舟红,灯火通明,微波荡漾,将奈落衬得如梦似幻。
一艘艘红船从岸边经过,来自六界各处的男子站在船头,有或无目的地望着岸边,寻寻觅觅。经过尚烟面前时,不知多少男子使劲对她挥手,都被她笑着婉拒。
“烟!烟!烟!”沙翳乘船过来了,叉着腰对尚烟激动挥手,“你的沙来了!来吧!上来吧!”
尚烟无语地后退,推了一下絮儿,悄声道:“絮儿,交给你了。”
但她话音刚落,便发现,絮儿的目光锁在沙翳后面的船上。在那艘红舟前头,英罗也笔挺地站着,手里拿着一把弓箭,一朵修罗花。
絮儿迟疑了一下,还是躲开了英罗的视线,准备闭眼跳上沙翳的船。
但行动前一刻,手腕被尚烟抓住。
尚烟指了指英罗:“小心,别上错船了。”
一瞬间,絮儿的眼中闪过了惊讶,狂喜,感动。最后,她含泪点点头,跳到了英罗的船上。英罗赶紧伸手去接她,两个人本想牵手,没想撞在一起,都不慎摔在船头。彼此相望一眼,都笑出声来。
火火抱着牙牙,惊道:“他俩……?”
尚烟没说话,向他们送上了祝福的微笑,低头看着浮生河水。
反正,她和紫修已经完了。那么,让絮儿得到幸福,她也会感到开心很多。
行舟缓缓,灯火璀璨。
随着,一艘纹理繁复的红色长舟靠近,岸边的姑娘们发出了“啊”的叹息。
尚烟闻声抬头一看,呆住了。
看见红舟上的身影,她简直不敢相信是真的。
可是,那艘船停靠在岸边,就在她的面前。
莹莹火光中,紫修站在船头,手里正把玩着一朵修罗花。
他身姿修长,仪态优雅,白衣如云,一头长发散在背心,因光滑厚重泛着漆光。出尘如仙的着装,他眼眸却既有邪肆之气,如两岸蛊惑的修罗花;又有无尽的温柔,似承载了满河春水。
他含情脉脉地望着尚烟,对她伸出手:
“烟烟,来。”
岸边只剩了一片死寂。
尚烟一时似忘了思考。
她原以为,她和紫修已经结束了,不会再有后续了。
她真的没想到……
她提着裙子,连飞带跑地过去,小声地、雀跃地唤道:“你真的来了……真的是你……”
虽隐约觉得,他神情、气质变了些许,但此刻她大喜过望,顾不得那么多了,只跳上船去一把抱住他,开心道:“我没想到你会来的。我好高兴。”
“嗯,我来了呢。”紫修柔声道,顺势摸了摸她的长发,“烟烟,真好。你一眼便认出我了。”
尚烟全身都静止了。
情况好像不太对。她没敢说话。
“我也没想到,自己还有复生的机会。”他轻叹一声,“虽然,方式很奇怪。”
尚烟惊诧地睁大眼,轻声道:“紫……紫恒。”
她不敢带着疑惑的语气去说。
“嗯。我在。”拥抱着她的青年轻轻笑了起来。
他将修罗花别在尚烟耳侧,动作柔软得几乎察觉不到,只似紫色灵蝶停留了一瞬。
然后,他在她额上吻了一下。
“四千八百年不见,我的蚁后。”
作者有话说:
紫恒:那么多章才出场,后妈确定不是在逼我黑化?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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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明月却多情
岸上的人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只看见他俩抱在一起,紫恒还吻了尚烟,一片哗然。
昭华姬和王上, 竟真是这种关系。
他们的红舟徐徐往前漂游,人们的目光也随着他们远去,以至于有的姑娘都错过了情郎的船。
消息很快传开了。
火火也因这一幕舌桥不下, 揉了揉牙牙的金毛, 道:“奇怪了, 先前我还看见大魔王在厨房里欺负烟烟,怎的,现在开始送她修罗花了?”
牙牙奶声奶气地叫了两声, 蹭蹭火火的手。
可能是因为气氛渲染,火火第一次没沉醉在牙牙的卖萌中,反倒轻声道:“牙牙,你说,如果蓐收贤那个混球在此, 会把花送给谁……”
牙牙抬头看着火火, 金色的大眼睛眨也不眨。
火火轻声道:“唉,我好像想太多了。”
牙牙摇摇头,用小尖牙咬了咬火火的袖子,好像在说“你没有,你没有”。
“你知道我为何想太多吗?”火火突然拍拍牙牙的脑袋,大笑起来, “因为,根本不会有姑娘要蓐收贤的花!他又傻又呆, 还不守男德, 谁会想嫁给他, 哈哈哈哈哈!”
她一边笑,还一边猛拍牙牙的脑袋。
牙牙嘴一松,微微张开,除了因头被火火拍而上下抖动,它再不想动了。
在红舟上,尚烟看着眼前的青年,只觉得像在做梦一样:“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莫非当年在鬼界,那个留下来的尸体……不是你?”
他叹了一声:“是我。”
“那你现在这是……”说到此处,尚烟发现,紫恒的额心有一道疤痕,一直延伸到发际线中,忽然放开紫恒,冷冷道,“东皇紫修,你在逗我玩是不是?”
“不是,我真的是紫恒。只是这身体……是哥哥的。”
尚烟第一反应是不太相信。毕竟兄弟俩共用一个身体,也太古怪了。但她眯着眼,仔细观察他的神态、动作,又想起他方才提到了“我的蚁后”——紫恒死之前,在幻象中如此称呼她。按理说,除了他本人,无人会知道。
“真是紫恒?”她渐渐有些被他说服了。
“真是我。”紫恒无奈地笑,“不信,你考考我。”
“‘紫恒’这个名字是谁取的?”
“你。”
“在何处取的?”
“佛陀耶,盘古之手附近,玄冥画像前。”
“你第一次给我疗伤,是在何时?”
“赤狐国幻境中,花雨地下酒窖里。”
“你给我写过一首诗,还记得吗?”
“曲巷蚁观心恻动,佛都蝶乱梦幽衷。芳华开谢生无悔,深种情根枫语中。”
听到此处,尚烟终于不得不相信了。因为,紫恒连念这首诗的腔调,都与四千八百多年前一模一样。其实,他说话的语气一直如此,诗画朦胧,情意缱绻,和紫修当真完全不一样。
紫修说话总是干脆利落,声音也更低。即便他刻意讨好巴雪时,会故意带点风月之意,也是中气十足,自信满满。紫恒这种从骨子里透出的温柔,紫修肯定学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