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告诉我,东皇紫修得了一场重病,此后性情大变,危及魔界。”
“什么……”尚烟错愕道,“他得什么病了?”
“他们不肯说,也没让我与东皇紫修见面。我离开奈落前曾偷偷看过他,他看上去并无大碍。但他在杀人。”
“杀人?”
“嗯,一口气杀了一百二十七个人。全都拉去菜市腰斩,或五马分尸。”
“怎么……怎么会弄成这样……都是什么人?”
“有妖族、灵族、仙族,也有东皇炎湃的旧部。”
“为何要杀了他们?”
“理由层出不穷。”
他没直接说,尚烟却明白,君主想杀人,何愁无理由。
她只是不敢相信,紫修竟真能心狠手辣至如此地步,一时回不过神来。
紫修道:“所以,他们将我造出来,让我离开奈落,便是要寻找治愈东皇紫修的方法。可是……”
“可是你一直待在清容镇,被耽搁了,对吗?”
紫修没说话。
“我懂了。”尚烟点点头,“你既是东皇紫修的仿品,应该有寿限吧?”
“有。”
“有多久?”
“几百年吧。”
“也不会长大,对吗?”
“嗯。”
“既是如此,你有使命在身,自应以使命为重,不必管我。”
“天衡呢?”
倘若天衡父亲真已性情大变,尚烟当然不能将他送过去。她道:“我先带他在清容镇生活吧。”
“不行。”紫修蹙眉道。
尚烟观察了一会儿他的神色,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觉得我只剩一个人,你放心不下。”
紫修默然不语。
尚烟笑道:“我知道你是个好男孩、大英雄,见我沦落到如此地步,便对我极是同情,想拯救我。这百年来,你已做得够多了。为了让我有求生意志,甚至还亲自写了婚书,让我在清容镇有了好名声。对此恩德,尚烟铭感五内,永生不忘。”
紫修张了张口,欲言又止,而后泄气地转过头去,还是沉默着。
“但紫修,你忘了吗?”天衡快睡着了,尚烟拍了拍他的背脊,凑近一些,声音轻了些,“我怎么也是六千多岁的上神,在你出生之前,也活了那么多年了。你还担心我不成?”
这些年来,紫修确实忘了尚烟的年纪。
确切说,是从尚烟别着四季花出的早晨,他便完全忘记了她的过去。
他们一同出行,所有人也都以为他们年龄相仿。
因此,紫修一直觉得,尚烟只是个笨蛋美少女,生活不能自理,没了他,她会活不下去。
却不想她如此成熟洒脱。
他不喜欢她如此洒脱。
紫修淡淡道:“烟烟,我不是东皇紫修本人,是不是令你感到很失望?”
“我为何要感到失望?”
“因为,天衡便是东皇紫修的儿子。”
尚烟心中一凛,道:“别瞎说,不是的。”
紫修叹道:“烟烟,我们认识这么久了,没必要瞒我。我都查出来了。”
“查出什么?”
“你本名叫叶尚烟,是昭华氏后人,封号‘昭华姬’,父亲是黑帝叶光纪,母亲是日神羲和,你是他们的嫡长女。你曾作为神族使臣前往奈落,与东皇紫修交情甚笃。在魔界,除了他,还有谁能让你未婚先孕?”
尚烟哑然了半晌,笑得甚是无奈:“你好厉害。哪怕只是少年的他,还是如此算无遗策。”
紫修的眼眸幽深,看上去有些空洞:“烟烟,我会回来看你的。”
尚烟强笑着,点点头。
虽说如此,紫修这一走,却再也没回来过。
而他走了以后,尚烟才发现,独自一人带孩子,比她想得还要难。她想把天衡带回佛陀耶,但又生怕紫修回来找不到她,便一直待在清容镇,犹犹豫豫,等了又等。
更糟的是,七十四年后,天衡魔化了。
神族气清,魔族气浊,两种气本便极难融合。天衡是神魔之子,年龄又小,原本体内只有昭华氏神力,还算长得健康。但随着身体一天天长大,东皇氏的魔神之力也觉醒了。两种完全相反的力量逐日增强,相互对抗,相互冲撞,他便进入了红眼状态,狂暴凶狠,理智全失,还差点动手杀了镇上的住民。
清容镇是住不下去了,尚烟只得带天衡离开。走投无路之下,只能回九重天向父母求助。
叶光纪这才知道,女儿居然生下了魔尊的儿子,气得头昏脑涨,把茶杯都摔了:“我若不杀了东皇紫修这兔崽子,还有脸面对列祖列宗吗?!”
“爹爹,我和他成了亲的……”
“成亲,成什么亲?!现在全六界都知道,东皇紫修的正宫王后是极影氏王姬!他现在姬妾成群,风光无限,那一堆莺莺燕燕里,又哪里有你叶尚烟的名字?”
“我们在清容镇成过亲。他给我写了婚书。”
“婚书?一纸婚书便骗得你生了儿子?!”叶光纪越说越气,“一无提亲,二无聘礼,三无名分,我叶光纪辛辛苦苦养大的宝贝女儿,便这么白送他了?!”
其实,尚烟早猜到了叶光纪会说什么。
但她从小叛逆异常,认定了真爱,便不想整一堆条条框框套死自己,因此,也不想跟父亲谈论什么世俗礼法,三纲五常。待叶光纪发过脾气后,她和气道:“爹不是希望我找个入赘女婿继承家业吗?东皇紫修不给我名分不挺好,待到天衡平安长大了,让他跟我姓不就好了。”
叶光纪却丝毫高兴不起来,长叹一声,道:“女儿啊,爹只希望你幸福。这条路真的不好走。为何你自小那么懂事聪慧,却偏偏在这等大事上犯了糊涂……”
“虽然我和紫修结局不好,但我们是真心相爱过的。我爱他,就像当年娘爱爹一样。”
这话自是揭了叶光纪的伤疤。种种对羲和的愧疚、思念、不舍、懊悔,尽数涌上他心头。当年的羲和,何尝又不是什么都不要,便跟了自己?当初他如何辜负羲和,如今女儿便要如何被别的男子辜负。真是老天有眼,一报还一报。自作孽,不可活。
自当上黑帝之后,叶光纪日夜操劳,与诸党勾心斗角,身体每况愈下,得知女儿的事,更是难受极了,接连咳嗽了几声,道:“唉,烟儿,自古以来,神魔之子若不堕入魔道,留在神界,只会遭到天谴,绝无生还可能。我们若想保全天衡性命,那只能先暂时将他封印起来,待找到法子,再唤醒他。”
“封印以后,他便不会再成长了,是吗?”
“对,只跟冻结了一样。”
尚烟虽对天衡万般不舍,但现在别无他法,也只能这么做了。
先是失去了紫修,后又封印了天衡,尚烟的生活像被剜去了最重要的两大块,变得空荡荡的。有很长一段时间,她过得行尸走肉一般,常常以泪洗面,也没有动力做任何事。
后来,她又振作起来,决定重新开始修行术法,同时遍访高人,云游四海,寻找救治天衡的方法。
这期间,故友曾多次探望她,也都对天衡的事有一知半解。因她成日奔波,心事重重,每次与朋友见面,多少都显得容颜憔悴,郁郁寡欢,令朋友们都同情不已,却除了安慰和陪伴,也爱莫能助。
后来有一日,胤泽写飞信给尚烟,约她相见。
尚烟乘着毛毛,应邀去了仙界极北,北海之上。
远远的,只见冥空中,沧海上,银色圆月巨大明亮,比在别处看到的都大很多。月下有细小黑影飞过。而在海上月下,一座梦幻之都徐徐升起,像是从月中滋生而出的一样。
飞近了,尚烟细看才得知,那些黑影是五彩的翳鸟,成双成对,徘徊在月都周围。
在城门外的高空中,月色如画,云雾飘渺,胤泽长袍在风中摆荡,与海同色。
听到尚烟靠近,他回过头来,笑靥如冰,疏冷却美丽:“尚烟,你来了。”
“这是……”尚烟看得呆了,“这里好美啊。”
胤泽嗤笑:“洛水造的都城,当然美了。”
“你是说,神界的洛水?”
“不错。”
洛水是水域天的名河。胤泽将它引到北海之上,以此水神力,临月建立了一座空城。
因此,在这座都城周围,有水逆流,环城而绕,因而这里的花草树木、云鹤仙兽,也都似浸泡在流水中。飞入其中,如坠仙境,更胜仙境,美得无与伦比。
尚烟心情顿时变得开阔很多,道:“这都是你建的?”
“是。”
“为何突发奇想……”
“这座城,叫‘溯昭’。”胤泽淡漠道。
“溯”有逆流而上之意。“昭”则指“昭华”,既指光明,又指昭华氏。
作者有话说:
胤泽:基建搞好了。准备失恋了。
免费推文+分享资源的公众号,关注我拒绝文荒。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第46章 明月却多情
琢磨一下这个名字, 尚烟便大概明白了胤泽的意思。为再三确定自己没理解错,她又道:“我是不是最近表现很糟糕,让你们担心了?”
胤泽冷笑一声:“你说呢。”
“你知道我喜欢赏月, 所以才临月建了这溯昭?”
“自己想。”
果真如此。
尚烟心知,与少年紫修的百年世外生活虽美,却是这段感情的回光返照。真正的紫修早已与她再无关了。那么, 她若一直留在过去, 无异于刻舟求剑。是时候往前看了。因此, 现在即便不打算开始下一段感情,也没必要把所有追求者都拒之门外。
她素来知道如何吸引男子,也知道如何引导他们向自己求婚。但或许是因为和胤泽认识的时间太久, 她把他当成最好的朋友、亲切的弟弟,反而不想在他面前装模作样,在自己心中还有紫修的时候,害他陷得更深。
所以,她虽心中对溯昭甚是惊喜, 却表现得极为冷淡挑剔:“此处还不错。若是再多点人气, 大概会更好吧。”
胤泽没料到她会是如此反应,心中顿感失落,却未表现出来:“去里面看看?”
“嗯。”
尚烟跟胤泽飞进溯昭,愈发为这座临月之城的美景所震撼。她一直知道,胤泽外表烦闷冷酷,内心必有柔软温暖的一面, 但她没猜到的是,他还可以如此知情识趣, 浪漫温存。
她按捺住心中的雀跃之情, 假意对这一切性趣寡淡, 观了一会儿景,她便叹道:“唉,你说,紫修若是看到此处美景,会如何作想?他会不会多思念我一刻……”
“你为何还在想他?”胤泽皱了皱眉,“这暴君有什么值得你挂念的?”
“我爱的是他这个人,我不在乎他是不是暴君。”
“你是不在乎,但你可想过,东皇紫修是什么人?爱上这样的人,是你劫难。”
这下轮到尚烟出神了。
胤泽道:“尚烟,忘记过去罢。我们是神,不是仙,更不是人。生死相许,轰轰烈烈,都与我们的身份不相配。”
“我与他不是生死相许。”尚烟淡淡笑道,“只是情深缘浅。”
情深缘浅,这话听着比生死相许淡多了。但不知为何,胤泽总觉得由尚烟说着,比任何词都要哀伤一些。他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你心中有诸多不甘,也想要挣脱身上的枷锁。你若只是一个普通神女,我会劝你放弃一切,嫁到魔界。遗憾的是,我们什么都能选,唯独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
原来,胤泽以为他们不能在一起,是因为这个。尚烟也不打算解释太多,只兀自接道:“你觉得,蜉蝣和盘古,谁更能为所欲为?”
胤泽思索了片刻:“他们都无法为所欲为。一个朝生暮死,一个永世为祭。”
“嗯,天地万物、浩瀚宇宙中,所有生命的存在都意义。得到越多,便要付出越多。相比较盘古,我能做的太少了,可是相比较蜉蝣,我又活得太久了。我有很多责任未尽,又享了太多福,若还有一丝一毫离开神界的想法,便是贪得无厌了。所以,我从未想过要挣脱‘枷锁’。确切说来,是我不认为自己身上有枷锁。”尚烟笑了笑,“我只是爱上了一个人。”
胤泽怔了一下,道:“所以,你根本听不进劝。”
“你还年轻,没爱过什么人。你不会明白的。”
胤泽不悦道:“什么年轻,我也六千多岁了。”
“但我可当娘了哦。等你当爹以后,你才会成熟。”
“胡说八道。”
“所以,小奶泽,你这小毛头年纪才多大点,别再担心姐姐的事了。”她原想摸摸他的脑袋,却发现胤泽现在好高,已经不是小奶包了,索性放弃。
“别再叫那个名字了。”
“好好,胤泽。”
“尚烟,别撑。难过便告诉我。”
“嗯。等我难过了,一定告诉你。”
尚烟抬头,看了看空中巨大的月亮。
海天夜下清,诗酒饮千斤。相望原无意,明月却多情。
这里的美景,几近完美地诠释了这首诗。
曾有那么一个人来过。曾有那么一个人,最终又走了。
可是,她却不曾后悔过遇见他、爱上他、把心完完全全地交给他。
她好想和他说说话。
紫修,此刻奈落可也夜凉了?你正在做什么呢。是在烟杏林中下棋,还是在寝宫里夜读,还是跟后宫佳丽共赴巫山?你瞧瞧,碧华如霜,夜凉如水,这琉璃夜景如此玲珑,欲买无价。若你孤身一人,可有闲情雅致出来走走,与我共赏一轮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