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个月……
周昕如游魂一般走过昏暗的走廊,一步步踏着阶梯,麻木地向前走着,没有目的地走着。
与周昕擦身而过的一对夫妻俩走到了护士台,低头寻找着什么。
红着眼的女人边找边念叨着:“诶?刚刚我记得就放这了,我怕咱姑娘看到,一时着急就扔这了,怎么没了?”
男人囔着鼻子说:“唉,算了,不见就不见了,要不然也不能让女儿知道她的病情。也不打算治疗了,就这样吧。”
女人眼眶瞬间又红了,趴在男人的肩膀上,哭得撕心裂肺:“为什么咱女儿命那么苦?为什么咱女儿得了这种病!叫周昕的那么多,偏偏咱女儿这么不幸……”
——
周昕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车里的,有意识时,她已经趴在方向盘上很久了。
唤醒她的是一直嗡嗡作响的手机。
她动作缓慢地把手机拿了起来,红肿的眼睛看着屏幕上显示的“DSB”三个字母,直愣愣的,并没有接听的欲望。
她的袖子已经被泪水湿透,吸了口气带了点喘息的颤抖,泪还在不由自主的流,但她已经没有力气痛哭了。
手机屏幕熄灭又亮起,喻瑾的电话再次打了进来。
周昕按下了接听键,清冷中带着不满的薄斥声自听筒传来:“你在哪?取车要取这么久?”
周昕刚刚稳定下来的情绪,轻易被他的一句话弄破防了。
她有生之年,第一次畅快地喊出自己的心里话:“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符合劳动法吗!”
吼完这句,她感觉前所有为的舒坦,得绝症的痛苦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
似乎是被周昕的话弄懵了,电话那头足足沉默了五秒,才传来一声疑问:“我记得你没喝酒。”
周昕此刻一身反骨,反正都要死了,她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现在就想把之前受的屈辱,一一还回来。
周昕咬了咬唇,恶狠狠地说:“你等着,我这就去接你!”
第5章
酒店门口,几位喝高了的老板在门口互相告别。
几人站都站不稳了,还在唇不对马嘴地聊着天。
最后竟然还都聊懂了似的,纷纷被自家秘书或者助手搀扶上车,跌跌撞撞的挥手告别。
歪歪斜斜的人群中,唯有喻瑾似一股清流,站得笔直,跟他们泾渭分明地离得很远。
突然一阵引擎声浪由远及近,气势汹汹地疾驰而来一辆银灰色卡宴,急停在喻瑾面前。
这性冷淡的色系,跟喻瑾的气质完美匹配。
喻瑾微微拧眉看着驾驶位的车窗缓缓放下,露出周昕桀骜不驯的侧脸。
一位喝醉的老总贴了过来。
喻瑾没时间责备她,快步走到了车前,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卡宴启动,强烈的推背感让他马上抓紧了扶手。
忍不住薄斥:“开慢点。”
等了半晌,没等到一句道歉,喻瑾抬眼看向驾驶位。
无意中划过后视镜,依稀看见她通红的眼眶,质问的话在口中顿了顿,缓声问道:“你怎么了?”
正在彪车的周昕浑然没听见喻瑾说了什么。
此刻她的眼前不是去老板家的路,而是她的人生之路。
想她28年来,一直看人脸色生活。
小时候看孤儿院老师的脸色,长大了看领导的脸色,好不容易职位爬得高了,还得看老板的脸色。
她短暂的一生并不绚烂,甚至可以用无意义来形容。
没什么值得骄傲的事,也没什么贡献,连自由自在的活着都成了奢求。
每天委曲求全,连表达自己的真实想法都不敢。
她这样的人活着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富兰克林说过,有的人25岁已经死了,等到75岁才埋葬。
而她更惨,28岁就要被埋了。
车子急速穿梭在宽敞的大道上。
喻瑾已经看出她的不对劲了,为了让自己安全一些,便没再说激怒她的话。
周昕的一言不发让喻瑾神经紧绷,他通过后视镜盯着她红肿的眼睛,若有所思。
片刻后,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笔直的背放松了地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敲着另一只手背,眼睛时不时看向后视镜,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虽然这一路对喻瑾来说很惊险,但周昕还是安全给他送回家了。
车子停稳,周昕下了车,拉开后车门,左手撑在车上,将喻瑾堵在车门里。
喻瑾稍稍抬头,正对上她泛红的眼睛。
片刻后,他收回了视线,面色寡淡地正襟危坐。
看着他一脸清心寡欲无视她的样子,她就想亲手撕掉他的表皮,看看里面是不是也一样的矜贵冷清!
带着这种邪恶的想法。
周昕微微附身靠近他,长发垂下一缕,发梢扫过他的手背,最后抵达在他的胸前。
她靠在他耳边,轻呼了一口气,想象着自己是撩人的小野猫。
可一开口,竟然带着哭腔。
“我在你眼里一直是透明的吧?”
周昕立即捂住嘴。
这不是小野猫,是小怨妇!
正在院子里乘凉的梁蕊听见了车声,探头望过来,纳闷今天的车子怎么没停到地下车库,而是开到了院门口。
待看清站在车前的是周昕,她露出了浅浅的微笑。
刚要开口叫她,便见她用力摔上了车门,连招呼都没打,扬长而去。
梁蕊吃惊地眨了眨眼,站起了身,迎着自家像冰柜一样的儿子问道:“刚刚开车送你回来的,是周昕吧?”
喻瑾颔首,把车钥匙扔给站在一旁的柳叔,面无表情地说:“把车停车库里。”
柳叔带着疑惑应声而去,梁蕊却越发好奇,拽住冰柜儿子问道:“那丫头向来周到知礼,今天怎么这样?”
喻瑾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表情。
他眉梢微挑,一副无奈又了然的神色,悠悠地说:“她喜欢我,被我拒绝了,心情不好。”
梁蕊:!
柳叔停车回来,看见望着少爷愣怔着的夫人,不禁问道:“夫人……这到底是怎么了?”
梁蕊双眼微微眯起,半晌后嘴角缓缓上扬:“老柳,冰柜,开了。”
柳叔:?
——
出租车在路上飞速行驶着,很快就驶离了滨江路。
从滨江路出去有个岔路口。
一般人都知道左边那条路是通往周昕所说的目的地的,更何况一个成天跑车的出租车司机。
可今天这司机偏偏选择了右边的路。
倒是也能到达目的地,只不过会绕个大弯,还很堵,估计会多花近一倍的路费。
黑心眼的司机看向后视镜里的周昕,讥讽地暗笑。
从这种富人区只身出来打车,还哭成这样的女孩,不是小三就是妄图飞上枝头的落魄麻雀。
她们虚荣心强,胆子小,而且大多数还是路痴,就算绕路她们也看不出来,看出来了也不敢跟他叫板。
他之前宰过好几个了。
坐在后座的周昕并不知道黑心司机的嘲讽。
她呆呆地看着窗外,一脸生无可恋。
刚才怎么那么丢人!
好在她下个月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也不在乎了。
下个月就是她的28岁生日了,也不知道,她还能不能过完这最后的生日。
想起去年的生日是在加班中度过的,没有人记得她的生日,只有同样忙得晕头转向的赵紫瑗想起来了。
由于当时大家都太忙了,赵紫瑗匆忙定了个蛋糕,像赶场一样在茶水间抽出五分钟,吹了个蜡烛,许了个愿,仓促的过了27岁生日。
当时她许的愿望是,希望在28岁生日前脱单。
想到这,周昕委屈得泪又掉了下来。
她活了28年了,连男人的嘴都没亲过,真白活了!
手机提示音响了两下。
周昕慢吞吞的掏出手机,从模糊的泪眼中看到了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岑言。
那个把她当备胎的渣男。
周昕点开了对话框,他发来了两条搞笑视频。
曾经,他们每天分享开心事,吐槽烦心事,一起没心没肺的傻笑,彼此慰藉受伤的心灵。
她以为,分享欲是爱情的开始,便把这种相处模式当成了喜欢。
现在想想,只不过是一颗孤独的心被短暂的慰藉了而已。
不过,就算如此,如果她能够一直感受到他的真心,她会最终会成为他的女朋友,甚至是妻子。
不过这一切,都在那次不经意的撞见中戛然而止。
岑言的信息接着弹了进来。
【岑言:还在加班吗?要注意身体,你也不是铁打的,万一累出病了怎么办?】
这句关心的话在此刻这么不合时宜。
周昕鼻头瞬间发酸,还没止住的眼泪又劈里啪啦往下掉。
岑言的信息接二连三地发过来。
【岑言:你最近都不回我信息,是不是还因为上次的事情生气呢?】
【岑言:上次我的话如果让你不开心了,你跟你道歉,我真的很在意你。】
【岑言:别生气了好吗?】
周昕用手背抹了把泪,直接给他拨了语音电话。
慵懒的声音瞬间通过听筒传到周昕的耳中:我还以为你不理我了。”
岑言很会说情话,每次都把声音压到很低,带了点漫不经心的撒娇,撩拨周昕这种没恋爱过的女人,绰绰有余。
亏了岑言,她才知道渣男勾引人原来招数这么多。
周昕没有像平时一样吃他的这套,而是喻冰柜上身,冷冷地说:“我知道你一直拿我当备胎,我一开始就跟你说了,我这个年纪了,是想找个认真恋爱,好好过日子的,你明明知道我的心意,还消耗着我,很无耻!”
岑言被骂懵了,似乎第一次认识了周昕一样。
“你怎么了?心情不好吗?我对你很认真啊,我确实把你当做我的未来老婆在发展,你怎么会说出我消耗你这样的话。”
周昕听着他委屈巴巴的语气,不为所动:“那是因为你觉得我经济适用,我懂事不粘人,收入高,还不从不乱花钱。不仅不跟你要礼物,甚至出去吃饭还会主动请客,我这样的女人,在你眼里是最适合结婚的吧。”
被说中了心思,岑言一时懵住,半晌后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你怎么这么恶意揣测我?”
周昕冷笑:“还用揣测吗?每次你不主动联系我,或者敷衍的回复我,甚至直接消失个两三天时我都能感受到。只不过,我也没精力去考验你质问你,所以,你把我当成傻白甜糊弄了是吧。”
都说质疑不会让男人生气,但你猜得太准他就会恼羞成怒。
果然岑言语气逐渐暴躁:“你以为你很清醒?你高贵,你纯洁,我很渣是不是?我今天还就告诉你了,你确实适合结婚,你比我工作好,比我收入高,要不是看在这点,你还有什么?也不好好学学怎么化妆,口红永远只有橘红色。穿得比我妈都保守,颜色都是黑白灰,每次跟你出门约会,像是去参加葬礼!”
“葬礼”两个字触到了周昕的神经,她手指发抖,嘴唇都失了血色,她猛然爆发地吼道:“你他妈说参加谁的葬礼!!!”
这一嗓子,不仅把岑言喊懵了,也把前排的司机镇住了。
前面马上到达目的地,显示器上的金额是156元,足足多了70元。
司机吞咽了下口水,觉得这女的好像不是很好惹的样子,小心翼翼地从后视镜里看去。
没想到,他看向后视镜的时候,正对上周昕那双又红又肿,还透着阴沉的眼睛。
周昕声音平静得诡异:“你是不是给我绕路了?”
司机心脏狠狠抽动了一下,吓得脱口而出:“您,您给70就行。”
——
折腾了一天,周昕迈着疲惫的步伐走到了家门口。
打开门,廉价的鞋架晃了晃,挂在最上面的提鞋器差点掉下来。
周昕扶住不牢固的鞋架,环视着房间,第一次心疼自己。
只有不到30平的一居室,因为是老旧小区,墙壁发潮,部分墙皮都发霉脱落了。
家具都是房东的,全是20年前的老样式,又旧又老。
能用的她都没舍得换,有的加固一下,用贴纸美化一下便凑合用了。
她的人生好像一直在奋尽全力的工作,却得过且过的生活。
总觉得自己还年轻,日后有大把的时间享受,攒钱买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才是最重要的。
可这些人生信条,在那张诊断单下,变得可悲又可笑。
她五年,省吃俭用买了一辆10万的代步车,存了40万的存款。
她也是从去年开始年薪翻倍的,以她现在的收入,再过个三年就能攒下一套房子的首付了。
可,她没有三年了。
周昕噙着泪,翻了翻通讯簿,找到了一个中介电话,她刚想拨过去,手机却突然进来了电话。
竟然是章阳。
按了接听键,里面传来章阳傲慢的命令:“下周小喻总生日宴的拟邀嘉宾名单给我发过来。”
本来就憋着气的周昕,成功被他的话点燃了怒气,也用于找到了发泄口。
她对着电话,硬气地回怼道:“现在都晚上11点了,你是活不到明天了吗?”
章阳被气得声音都大了一倍,近乎在电话里喊了起来:“周昕你是不想干了是不是?你算个什么东西,你还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