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亚度尼斯阁下来了。”卡珊卓一边陪着阿诺疾步走在夏宫的长廊,一边尽可能快速地介绍着现在的情况。
亚度尼斯公爵带来了所有与特蕾莎女王生前有关的治疗记录以及记忆水晶,还包括一个治疗团队。也是在这个时候,大长老等精灵才知道,哪怕特蕾莎女王已经去世这么多年,亚度尼斯阁下仍没有放弃过对导致她病逝原因的研究。
没有人知道研究它的意义是什么,也没有人知道研究一个已经没有病例的病能不能成功,但至少它如今对萨拉曼德起到了效果。
不幸中的万幸。
“虽然还没有完全研究成功,但至少起到了一定延缓的效果。”对比同期的特蕾莎女王,萨拉曼德的身体恶化速度缓慢了不少,得到了有效地控制。
阿诺也是在这个时候明白了魔法通讯里的萨拉曼德为什么看上去没有事,以及伊洛凡的情报来自哪里。
夏宫,女王书房。
萨拉曼德此时正在忐忑不安地来回踱步,等待着她即将杀到的弟弟。从卡珊卓“看到”阿诺会来,到琴科传来阿诺请假的消息,几乎就是前后脚的事,萨拉曼德已经没办法阻止弟弟知道,她只能听天由命。
而这个等待弟弟来兴师问罪的过程,对于萨拉曼德来说无疑就是一场无声的折磨。
她从没有怕过任何事。
除了让她的弟弟难过。
亚度尼斯此时正陪在萨拉曼德的身边。他的医疗团队是由他带队的,二长老这些年其实也对特蕾莎的病做过私下的研究,但进
展却远不如亚度尼斯。
这位公爵阁下在治疗方面意外地有天赋。
他和萨拉曼德的“父女”关系,也是得到了前所未有的缓和。
“既然知道阿诺会生气,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告诉他呢?”亚度尼斯正在观察着萨拉曼德的情绪变化,对比她前后的身体各项数值,很稳定,并没有因为情绪而影响病情。和当年的特蕾莎一模一样。
事实上,她俩连对隐瞒女王花苞这件事的选择都是差不多的。
亚度尼斯当年也不是第一时间知道的这件事,与其说他是在好奇萨拉曼德是怎么想的,不如说他在隔着时空问当年的爱人,为什么要一开始瞒着他。
“因为至少他快乐了前面一段时间啊。”萨拉曼德也不知道特蕾莎女王是怎么想的,她只能照实说出自己的想法。
她很清楚有一个生病的家人是种什么感觉,从她和阿诺一起出生起,她就无时无刻不活在弟弟有可能活不长的惶恐里,她害怕失去他,就像是失去……特蕾莎女王。
作为病人的家属,会尤为深刻地感受到一种无力,你没有办法缓解ta的痛苦,也没有办法为ta打败病魔,甚至都没有办法百分百理解ta的痛苦。你只能看着ta的生命一点点流逝,就像是攥在手心里的沙子,攥得越紧,流失得越快。
正是因为知道那有多痛苦、多折磨人,萨拉曼德才会希望自己的弟弟能越晚知道越好。
哪怕只是晚一天,她弟弟都能多快乐一天。
她喜欢他快乐的样子。
亚度尼斯稍稍停了一下手中的工作,虽然萨拉曼德和特蕾莎的性格并不一样,但是莫名地,他觉得这就是特蕾莎的答案,她希望他快乐:“哪怕这会让他在知道后更生气?”
萨拉曼德停下脚步,坚定道:“是的,哪怕这会让他更生气。”
然后,书房里便陷入了一片沉默,久到萨拉曼德觉得话题已经结束,亚度尼斯阁下不会再开口时,才听到他用轻到不可思议的声音说:“他不会生气的。”
因为这种情况下已经没有时间留给生气了。
事实也确实如此。
当巧克力一样的双扇大门被从外打开,银发的女王等来的,只有弟弟的一个再珍视不过的拥抱。是那么的轻,又是那么的坚定,她甚至好像还感受到了弟弟的颤抖。
阿诺明明没有发火,可却反而让萨拉曼德有了更强烈的内疚,她就像是一个做错了事却不知道该如何弥补的孩子,只能慌乱地解释:“我只是觉得既然改变不了这件事,与其让你早早感受痛苦,不如能开心一天是一天。”
她甚至从未如此感谢过命运女神的安排,让她的弟弟除了她以外,还遇到了路德维希。他会在她离开之后,一直、一直地保护着他。
***
阿诺仰头,看着眼前遮天蔽日的卡巴拉生命之树,它依旧瑰丽而又梦幻,生机勃勃。在最高的树顶之上,一朵璀璨的女王花苞正在缓缓冒头。谁也无法掩盖它的光华,就像它注定不凡的一生。
花苞还很小,里面孕育的生命也看不出来。但它依旧是与众不同的,只看花瓣上的荆棘纹路就能知道,那确确实实是一株女王花苞。
也许几年、也许几十年,精灵族就会迎来她们的又一任新王。
上一次来树下确认姐姐的身体状态时,亚度尼斯叔叔还曾和阿诺做过假设,是不是没有这个花苞,现任女王就能够安全。
当时的阿诺还可以很冷静地回答他,不是的,这是个因果倒置。不是新的花苞出生,旧的女王就要死去。而是女王要去世了,才会有新的花苞被孕育而出。
可如今真的事到临头他才发现,他也并没有他以为的那么理智。
他突然就理解了亚度尼斯叔叔当日所说的话,他不是想扼杀一个生命,只是会控制不住地想,是不是只要延缓它开花结果,就能拖住亲人/爱人走向死亡?虽然理智告诉他,这两者之间并不存在一个催死另外一个的因果,但情感上他真的很难不去做这样的设想。
人非圣贤,他也不是。
路德维希就没有什么道德观念方面的挣扎了,他与阿诺并肩而立,用一种开玩笑的语气认真说:“都不需要你开口,也不需要你点头,只需要你给我一个眼神,我就会让你的每一个想法成真。”
虽然说卡巴拉生命树是攻防一体的至宝,没有任何人可以伤害它正在孕育的花苞与精灵,但路德维希在这一刻就是有那种自信,只要他想,他就可以毁了那个才出现在枝头的脆弱生命。不,对方都不能称之为生命,因为它现在实实在在地就只是一朵花。
旁边本来只是恭敬等待的精灵骑士们,齐齐抬头,侧目魔族统帅,看样子像是吓得不轻,但她们还是下意识的拔了剑,准备为守护生命树而战,因为这就是她们这些骑士的使命。
面对精灵们的戒备,路德维希只是回以了一个轻蔑的笑容。
那一刻,仿佛连空气里掺杂着剑拔弩张。
直至阿诺笑出声了,他对路德说:“你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路德维希耸肩:“我确实没什么幽默的天赋,但是你笑了。”
“对啊,你总是知道怎么让我笑起来。”阿诺回身,拥抱住了自己的男朋友,就像是一个即将断电的手机,只能依靠和电源贴贴的方式来获取能量,“但是这种地狱笑话很减功德的,以后还是不要讲了。”
路德维希也顺势抱紧了自己的男朋友,一手搂着他的腰,一手扣着他的脖颈。两人就像天生契合彼此,契合这个拥抱。他在他耳边说:“好。”
你想让它成真它就会成真,你想让它只是个玩笑那它就只是个玩笑。
守护骑士们半信半疑,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件事。
还是阿诺看出了她们的为难,带着他很不会讲笑话的男朋友离开了那里。
在回去的路上,路德维希思虑许久,还是提出了他的想法:“我知道一个能够让人时间静止的禁咒,你想试一试吗?我们可以先试着让萨拉曼德陷入沉睡,等亚度尼斯阁下的团队攻克了她身上的病之后,再把她唤醒。”
第111章 拿破仑
人体冷冻技术。
一个非常地球化的解题思路。
阿诺在上辈子看过相关的新闻报道,所谓人体冷冻,就是将失去意识的病人,进行长时间的深低温保存处理,用以维系生命的延续,寄希望于未来能够攻克解冻技术,以及治疗病人身上绝症的办法。
只不过,在地球只能把人冷藏,而在法尔瑞斯则可以用更魔法一点的解决办法。
“真的可以停止时间吗?”时间、空间一类的法术,在黄金黎明前一度被称为“神的领域”,法尔瑞斯人相信那是只有神明才能够操控的禁咒,普通人根本无法企及。
当然,随着几万年来各方大师在魔法领域的深耕,如今空间类的饰品不能说人手一个吧,但至少也不再是什么遥不可及的神话。
时间倒一直是一个无法攻克的难题。
可如果这么说的人是路德维希,无所不能的路德维希……
路德维希从自己的空间袋中,拿出了他最早制作的一个傀儡,那甚至都不能被称为一个合格的傀儡,身上既没有仿真的皮肤,也没有多少精妙的机械,是最近马戏团里提线木偶的外表。事实上,它也确实是由一个被遗弃的旧木偶改造的。
但就是这么一个傀儡,它的身上却别着一朵十分特别的花。
由深到浅渐变的水蓝色,花瓣像浪花一样,仿佛隐隐还能看到水流在涌动。事实上,如果这朵花不是静止的状态,它的水流花瓣确实是会无时无刻在翻涌着。这是在魔域已经灭绝的一种珍贵魔植,克莉斯特尔,因其宛如流动水晶一样的外表,而广受欢迎。
但也就是因为太受欢迎了,魔域的高级魔族又习惯了为所欲为,根本没什么保护濒危动植物的意识,直接就让这种无法人工培育的花退出了历史舞台。
“这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株克莉斯特尔。”路德维希没有办法从傀儡身上摘下这朵花,只能操控着傀儡凑近阿诺,让他尽可能近距离的欣赏。“在我发现它的时候,它已经在崖边奄奄一息,冒险想要摘下它的魔族反而摔下去先送了命,但它的根茎也已经被拽烂了,没有任何办法挽救,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尝试着使用了时间神的禁咒。”
那种禁咒路德维希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知道的,只是在那一刻他的脑海里就浮现出了对应的咒语,自然而然的领悟了它,它没有名字,也没有来历。
路德维希为了省事,便取名为“时间神的禁咒”。
其效果真的就像是时间之神施展了咒语,可以轻易让任何人或者物身上的时间永远的停下。这是路德维希最大的底牌之一,也是他当年能够一次次在危险中险象环生的真正原因,只要他愿意牺牲一部分代价,他就可以冻结住任何人或者物的时间。
被施咒的物体,会得以保留生前最美好的一面,就像是一尊雕塑,永恒的存在下去。
这个禁咒十分强大,也十分危险,哪怕是对于路德维希来说,也有诸多限制,不到生死关头,他一般是不会拿出这张底牌的。
当然,在早期的时候,路德维希还不知道它的危险,做了不少的试验。
不只是在花,他在人身上也成功过。
“人?”阿诺睁大了自己的眼睛。
“准确的说是魔。还记得我的堂姐吗?”路德维希和阿诺之间,是没有什么秘密不能说的,除了他不相信神这点,“你还记得我和阿斯蒙蒂斯那个老头之间的恩怨吧?她杀了他,对于我来说,我是一点都不介意的。”
甚至会很乐于看到这个画面。
阿诺点点头,他也很讨厌他,觉得他罪有应得,可是:“
你堂姐不是死在大火里了吗?所有人都看到了。除非……”
阿诺像是想通了什么,不可思议的睁大了眼睛。
路德维希可有可无的扔下了一个重磅炸弹:“我用时间神的禁咒在最后一刻救了她。事实上,你也认识她的。”
阿诺本想说,谁啊?我怎么可能认识你堂姐而不知道?
然后,一个答案就在他的脑海里呼之欲出,魅魔可男可女,而路德维希身边唯一戴着面具的……就是渡鸦人啊。他始终佩戴着一个像鸟嘴医生一样奇怪的面具。是路德维希身边最长袖善舞的参谋,只要他想,他好像天生就能和所有人搞好关系。
“我没想过让她隐姓埋名,不就是杀了个老头吗?”这种子杀父、父杀子的事情,在魔域很罕见吗?多的是家主是这么爬上自己的位置的。
只是渡鸦人自己很恶心自己的过去,ta连自己过去的名字都不想再被提起。
“渡鸦人一直想证明自己。”
路德维希在她死前找上了她,只问了她一个问题:“你真的觉得一个小小的阿斯蒙蒂斯家,就是你才能展现的极限了吗?”
格局在顷刻间被打开。
渡鸦人也用这些年的努力证明了,不靠ta的身份,ta的脸,ta依旧可以站在如今的位置上。Ta早已经将过去视作唯一机会的阿斯蒙蒂斯家抛在了脑后,成为了如今魔域的二把手。
魅魔这种生物是真的很犯规,当女的当腻了,就可以当男的。等过个几百年,男的当腻了,ta大概又会换回女的也未可知。
“禁咒的安全绝对有保障,”路德维希对阿诺道,“唯一的问题是,你姐姐会同意吗?”
以萨拉曼德对精灵族和女王事业的责任心,她大概不太可能同意在这个时候被停止时间,她永远不会抛下它们不管。而从特蕾莎女王当年的经验来看,他们是等不到下一任女王长大,再停止萨拉曼德的时间的。
阿诺陷入了沉默,因为路德维希的担忧很对,他姐姐大概率不会同意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