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终于渐渐止住哭声,可看着莲君惨白的脸色,还是抽噎了一声:“你吓死我了——”
方才,他真的以为他的神明要离开自己了。
那种无力、恐惧、悲恸,摧枯拉朽翻涌而来,让他根本无法抵抗。
莲君有些心疼地蹙了眉,却捂着伤口,缓缓由君寻怀中起身,继而薄唇轻扯,牵出一抹柔软笑意:“是我不好,吓到阿寻了。”
他蹙眉想了想,眼眸稍弯:“这样吧,下月阿寻生辰,我送你一个礼物,好不好?”
少年注意力终于被转移,羽睫尚挂着泪珠,还是好奇地张大紫眸:“什么礼物?”
莲君轻咳一声,含笑道:“阿寻想要什么都可以。”
君寻双眼一亮:“那我想和雪尘合谱一首曲——”
他边说,边回手去摸别在腰后的玉箫,却蓦地神情黯淡下来:“啊,我的萧坠……”
方才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他根本没能来得及将被扯断的坠子寻回。
此刻猛然惊觉,却已被烧成灰烬,来不及挽回了。
“一个萧坠而已,阿寻喜欢,我再送你一枚。”
莲君伸手接过莫失,指尖灵光一动,立时被引成丝绦,再度系于玉箫尾端。
“既如此,便待阿寻生辰,我们合谱一曲,”他含笑将莫失递来,“可好?”
君寻望着他温雅虚幻的眉眼,抿唇点了点头。
他伸手欲接白□□箫,却不知何故,摸了个空。
与此同时,一切光影崩碎消散,唯余遍布石窟的紫焰晶体幽幽渗透着不甚明亮的辉光,照出由黑暗中缓步而来的冷冽红衣。
那人露在外面的皮肤火纹满布,衬着一双阴鸷冰冷的紫眸,愈发衬得容颜秾艳颓靡,仿若地狱爬出的妖鬼。
他直直望着君寻:“来了。”
后者停顿在半空的手指蜷起,忽然自嘲一笑:“是了,好梦由来最易醒……”*
眼前的红衣人似乎根本无法理解他在说什么,视线却一直黏在君寻脸上,只道:“来了。”
君寻深吸一口气,干脆利落地收起情绪,回眸一笑:“你果然在这里。”
红衣人闻言,却一歪头:“……我,即是你。”
君寻面上没有意外。
从上次看到这人,他就已经看出对方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灵魂气息了。
虽不知何故,除了“君尽欢”世间竟还有一具身外化身,但很显然,已至该收回之时了。
在他沉默的几个呼吸间,红衣人已然行至君寻面前,伸出左手,探向青年手腕。
濯心受到感召震颤不已,几乎是在被他触碰的瞬间化作原型,现身于二人交叠的掌心之上。
“我猜,”君寻视线掠过剑身装点的紫晶,抬眸缓慢道,“下一步,是杀了你,对么?”
红衣人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他收回左手,指向自己的胸口:“恨。”
紧接着指向君寻胸口:“净化……”
这次君寻倒真的有些茫然,正欲追问,对方却忽然由衣襟摸出一物,塞入君寻手心。
几乎是在同时,幻阵碎裂声响彻石窟。
红衣人毫不犹豫,直接身形一幻,刹那化作紫炎消散。
同一时刻,冰寒剑气已裹挟雪花,飞袭而至!
整座石窟的火晶都被烈焰引动,几乎顷刻将此处化作一片火海。
君寻握着掌心之物回眸,正不偏不倚地捕捉到空气中尚未完全收起的虚幻红线。
一根没入红衣人化身消失的紫炎,一根则一路向前,没入他自己的眉心。
两根红线一细一粗,末端却同时收束,归入白衣青年垂于身侧的左掌之中。
牵引灵台,辨别分魂,以识海追其所踪,是为魂契。
魂不散,则契不销。
“果然……”
君寻不着痕迹将手中物什收起,对上愈发靠近的容华,勾唇一笑:“还不错,动作很快嘛。”
青年没有立即开口,而是死死盯了师尊火光中分外模糊的轮廓半晌,方才幽幽开口,嗓音微哑:“师尊,一早看到幻阵了?”
君寻不闪不避与他对视:“没错。”
容华闭了闭眼,似乎在极力忍耐什么,又过了一会,才再度望来,一字一句道:“师尊到底来天谴山做什么?放才弟子似乎看到——”
……看到那抹和师尊一模一样的红衣了。
他没有说完,别开头,薄唇紧抿。
先是陆师伯与却亭舟莫名失踪,再是那名红衣人现身。
近来愈发喧腾的不安情绪被无限放大,攥得容华心脏生疼,却又没有头绪,不知该从何问起。
前者静静看着他,视线一一描画过青年清雅温润的轮廓、精致优雅的五官,最终停留在那双比碧玉更为美丽柔和的剔透青眸之上。
君寻不禁喃喃出声:“真干净……”
他的雪尘无论怎样,都是这般干净无瑕,就像一捧新雪、一袅清云、一弯月色。
所以他绝不容许,让雪尘再被任何人、事、物玷污。
……包括君寻自己。
容华被他有些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弄得有点迷茫,下意识想要开口,却见师尊蓦然贴近,竟趁其不备,将不知何时握入手心的琉璃花瓣一掌拍入青年胸口!
“师……?!”
磅礴胜海的清冽灵力倏而涌入仙脉,随着神器碎片的融合,竟教容华一时动弹不得。
千瓣莲花虚影凭空而现,向着一席白衣包裹合拢。
容华震惊不解,却只能在灵力波涛的作用下眼睁睁看着红衣美人由袖中摸出一块刻满符文的石块。
——这东西五年前他见过,在长明宗,是云宗主那盏传送法器的核心。
容华终于明白过来师尊的所作所为,他心神俱震,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拉那片火红灼目的衣角,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咬破指尖,毫不犹疑地调动了传送阵法。
“不……”
他艰难出声,拼命想要挣脱,却只能从合拢的莲瓣间眼睁睁看着那抹点燃心血的红衣化作光华,消失不见。
席卷石窟的火焰旋风也少了核心,开始黯淡熄灭。
似乎一切都回到了他们才来的时候。
只有容华知道,他失去了什么。
青年面色一白,唇角终于涌出猩红。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掉落小红包,么么!
别急着骂阿寻,我会讲他为什么这么做的TvT
*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清·魏秀仁《花月痕·第十五回 诗》
第89章 晋江独家的八九天
遍布洞窟的晶体开始黯淡消散, 紫雾光屑席卷缭绕,仿佛情人缱绻指尖,抚过闭拢莲花, 只留下一抹随风而散的余温。
蓦地, 琉璃质地的花瓣之上出现一道细痕。
裂纹摧枯拉朽一路延伸, 不过顷刻之间,紧紧闭合的千瓣莲花猝然碎裂!
雪白身影衣袂烈烈, 被无数碎光中镀上一层清圣轮廓, 却又瞬时冰霜逸散,变得冷冽沉郁。
形容优雅俊美的青年唇角苍白, 尤带血迹, 是强行打断吸收进程所遭受的反噬内伤。
可他却好似无知无觉一般,能够自由行动的同时,当即抬起左掌, 望向被催动的殷红莲纹。
魂契被唤醒, 立时向遥远空气中延伸出两条粗细不一、几不可察的细微光线。
容华记得, 细线是连接那名红衣人的, 也就是师尊失落在外的残魂,不急在这一时收集。
而稍粗一根红线则直连师尊主魂, 此刻竟已现身千里之外!
容华神情愈发冰冷阴郁, 却还是不假思索身形一幻, 白衣当即化作袅袅寒雾, 凭空而散。
与此同时, 无尽雷域深处。
本就浓云满布的天地因容华心绪变化,已然开始飘起大雪, 风刀霜剑, 寒冷刺骨。
陆栖霜翘着二郎腿, 视线跟随天际远去的光华游走片刻,旋即一偏头,转而望向一旁靠坐巨石边缘的耀目红衣:“他走了。”
君寻面色惨白,拢紧肩头大氅,有气无力地一掀眼皮:“……我看见了。”
他眉头紧蹙,勉力压下涌上喉间的血腥,哑着嗓子道:“多谢师姐。”
前者叹了口气,先是检查了一下领域足够坚固,不会被容华发现,这才摇了摇头:“借助我的领域屏蔽魂契,真亏你想得到……接下来呢,打算怎么办?”
君寻满面疲惫,闻言反倒阖起双眼,没精打采道:“再等等……让我休息一下,一下就好……”
靡艳精致的面颊比从前更加冷倦颓唐,似乎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陆栖霜皱着眉,不解道:“把事情都告知容华不好吗?宁愿割裂魂魄也要把人引开,自己担着一切就这么舒服??”
“怎么会?”他自嘲一笑,“……简直要疼死我了。”
硬生生将灵魂撕裂一半,即便是有明月尘帮忙调理疏导,也未能将那种痛苦减轻分毫。
若非靠执念强撑,他大约真的无法直到分割结束都保持清醒。
陆栖霜瞪眼:“那你还——”
君寻睁开双眼,低声将她打断:“师姐……我已经暴露了。”
此前在天谴山下,隋无迹在看到君寻的同时,应该就已意识到了他的真正身份,不然也不会说那些没头没脑的垃圾话。
当年之事如果真如《碧霄通史》所言,那么他如今就是弑神的妖孽,碧霄界人人得而诛之。
若是假,撰写史书的圣宫便十有八九是幕后主谋,自然也不会放过唯一知晓当年真相的凤凰。
无论哪种结果,最终都会让他与整个碧霄为敌。
……多么熟悉的结局。
从前的数千次轮回,最终也都是一样的下场。
君寻早已习惯,如今不过故事重演,没什么大不了的。
唯有容华……
唯有他的雪尘,不能再一次被牵涉其中了。
君寻如今记忆恢复不全,不知对方如何能在魂飞魄散的前提下转世重生,却也能明白其中不易。
若以如今的状况再一次遭受重创,本就未能凝实的神魂只怕要彻底消散,再也回不来了。
在那之前,不能有任何风险——
最好,容华听了他让师兄传达的话,便彻底心灰意冷,乖乖回去离天宫修炼,永远都不要再来找他。
君寻捏着掌心的传送石,神情如常,指节却已然用力到泛了白。
……伤心难过,可至少还活着。
明月尘早已传信说明,陆栖霜此刻自然也能明白他言下之意,心知事已至此,规劝也是无用,只好长叹一声,由他去了。
“仙君……?”
被陆栖霜暂且安置在一旁休息的却亭舟不知几时醒转,看到君寻先是愣了一下,下意识向他身后看,没见那抹干净白衣,视线又落在他手中的传送石上,眉头稍蹙:“这是——”
君寻侧眸看她:“认得?”
却亭舟勉力起身,白着脸点头:“我此次出行前,兄长……”
话至此处,她微微一顿,又改口道:“却芳舟曾给圣宫每位殿主发过一枚。”
她边说,掌心一旋,化出一枚形貌相似的夜明石,递了过来:“这是可以穿行神谕山脉的传送之石。”
君寻扬眉,忽然来了兴致。
之前闻鹿被假长明宗主骗至玄极宗一事,他一直以为是云星夜闭关之时,被人冒名顶替。
后来几次传信不回,更加坐实了云宗主闭关之说。
可如今看来,怕是君寻在大阵中借身还魂醒来之日起,郁雪归就已经在骗他了。
却亭舟这枚传送石的构造与他手中云星夜所赠的一枚完全相同,同时尚有对方气息留存,只可能是近期内由他亲手所制。
若是真如郁雪归所言消耗过大而闭关,如何又能为圣宫炼制传送石?
……莫非云星夜人在圣宫?
那取了长明宗主信物,欺骗闻鹿前往世外岛取复魂草的又是谁??
云星夜好歹也是仙人境巅峰,即便不擅战斗,也断不能让人如此轻易地取走身份信物。
唯一可能,是他被控制了。
君寻捏着却亭舟的传送石看了一会,确认没有其他痕迹后,终于抬眸发问:“阁下最近可曾见过郁雪归?”
从前每每遭遇红衣人前后皆会见到此人,近几次反倒再也未曾碰面了。
却亭舟被他没头没尾一句问得有些懵,却还是略一思索,缓慢道:“我同他少有交集,只知天骄于月前入了近神天,说是圣人要亲自教导。”
君寻沉默片刻,摆了摆手。
……现在似乎也不是琢磨这些事情的时候。
陆栖霜到底未曾到达圣人境,领域也只能掩盖一时。容华只要冷静下来,凝神专心催动魂契,早晚会发现第三根丝线的存在。
如今的当务之急,是趁他还没有发现端倪,先将要做的事情做完。
君寻垂眸,由衣襟摸出一枚剔透小瓶。
外界寒风随着圣人的离去逐渐减弱退散,衬得他手中血瓶愈发灼热滚烫。
君寻盯着血液之中的金紫流晶看了一会,直接拔开瓶塞。
殷红血液仿佛有生命般飞冲而起,竟在半空中凝作一只拇指大小的凤凰,向着红衣青年直冲而来,一头扎入后者眉心!
君寻阖目,视野骤然拔高。
山川河流、世间万物跟着流风呼啸飞速闪回,最终定格在一株遮天蔽日的雪白花树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