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弱肩膀极微弱地抽动,似乎还在哭。
……不会吧,一杯倒???
君寻有生以来第一次露出有些崩溃的表情。
小狼崽子才十七岁,平时看着挺沉稳冷静的,也就逗他玩的时候才破功。怎的一喝醉反倒像个小孩了,还闹别扭不理人的?
君寻简直要乐疯了。
他戳戳少年肩膀,憋着笑低声道:“哎,你是不是喜欢我?”
容华猛然回头:“不喜欢!”
“咦,理我了?”
君寻得逞,笑眯眯道:“酒好喝吗?”
容华闷闷道:“……不好喝。”
他瞪着眼睛,直直盯着君寻,忽然伸手,摸了摸对方眉心的飞鸟印记:“……小鸟。”
君寻挑眉,一把拍掉那只不安分的手,似笑非笑:“大胆,便宜占起来没完了?”
少年撇嘴,起身扒着船沿又放空了一会,蓦地指向一处喧闹所在,喃喃道:“我想玩那个。”
画舫不知何时已飘至湖岸附近,正对一处灯火通明的花楼。
此处今夜似乎搞了什么活动,一名美人衣袂飘飘高坐台上,下面一群人却在投壶,战况还挺激烈。
君寻颇觉有趣,托腮慵懒道:“你看上那美人了?”
容华莫名其妙看他:“美人?”
君寻难得耐心,下巴一抬:“喏,这群人投壶,为得不就是获胜后一亲美人芳泽么?”
少年凝眉思索半晌,却是重复了一遍:“我想玩那个。”
君寻“噗嗤”一声,还是没憋住,嘲笑起来。
“小小年纪竟是个色中饿鬼,才占了师尊便宜还不够,如今又要寻美人为伴。啧啧啧,当真年少有为,年少有为啊——”
放在平时这样说,容华肯定毛都炸了,如今他却没听到似的,当先一步飞身而起,径直落于人群边缘。
君寻刚系好红绫,见他落地就是一踉跄,笑吟吟拎起一壶云巅春,跟了上去。
少年早就挤到了人群最前方,此刻正捏着一只箭杆,对准壶口,跃跃欲试。
那高台之上的美人也注意到了明眸皓齿的少年,当即两眼一亮,双颊绯红,含情脉脉地抛起了媚眼,竟是一眼瞧上他了。
君寻远远倚着一根朱漆柱子,边喝边看容华不费吹灰之力连中三箭,却是有些惊讶。
凡世游乐,这仙门出生的小狼崽子倒颇有那么两把刷子,比分不一会便一路追上,遥遥领先。
容华本就唇红齿白,被一身雪白锦衣衬得愈发挺拔俊俏。此时一路连胜,又逢醉酒,隽秀小脸更是红扑扑的,衬得眼神愈加明亮清澈。
这才有几分少年朝气蓬勃、风华正茂的意思了。
君寻咽下口中酒液,容华正巧最后一箭入壶,赢得一片喝彩!
那花魁美人在围观众人起哄声中盈盈起身,款款而来,美目溢满欣喜赞赏,伸手便要去牵少年。
后者却一侧身,闪过美人僵在半空的手,视线四下逡巡,终于隔着人群簇拥锁定了独自饮酒的红衣青年。
君寻才仰头将最后一滴酒液倒入口中,余光却瞥见一团白影扑将过来。
他下意识要调动无尽意,却转瞬看清容华面容,红绫之下凤眸微眯,就被少年不偏不倚扑了个满怀。
“师尊,”小狼崽子眼睛亮得不像话,“我赢了。”
君寻闻着他身上的酒味,不明所以:“……嗯?”
“我赢了!”
少年环住他的双手紧了紧,未待前者反应,蓦地仰头,在君寻唇角碰了一下,笑容灿烂温存:“一亲芳泽。”
君寻:“……”
……要不还是杀了吧。
他抬手抹着唇角冷笑,胆大包天的容华却欢呼一声,向着另一处热闹所在跑去。
君寻罕见地默了默,终于烦躁地向花魁抛出一件灵宝赔偿,举步离去。
剩下的半个夜晚,容华几乎将这极乐城的众多活动玩了个遍,碰都不碰作为奖励的美人,似乎只是为了过过手瘾。
君寻远远跟着,再没如第一次那般被他贴过来,紧绷的神经终于缓慢放松。
待师徒二人一前一后来到湖边花树下休息时,大街上已然寂静无声,没有人影。
君寻本就病恹恹的,此刻更是困得不行,正靠着树干打呵欠,少年衣襟处不知何时滑出的莲花玉坠却泛起了微光。
二人皆是一怔,容华茫然看着一道光华由玉坠飘飞而出,化成一道华服虚影。
那是一名老人,白发苍苍,面容慈祥,眉宇间却隐隐缭绕病气,是久疾缠身的模样。
他甫一现身,便捏着袖子擦了擦眼睛,向着容华张开了双臂:“好外孙,外祖父终于见到你了!!!”
对方老泪纵横,一道半透明虚影,也透着亲切温和的气息。容华有些茫然地看着他,嗓音低得如同呓语:“……外祖父?”
“对,是我!”老人红着眼眶,声音哽咽,“孩子,你受苦了……快过来,让外祖父看看……”
话音未落,少年却“啪”地一声,倒地没了动静。
君寻:“……”
终于撒完酒疯,开始睡觉了。
他忍着困倦探头查看,见少年已陷入深睡,呼吸平稳,于是打了个呵欠,摆手道:“没事,喝多了,没死。”
见老者似乎没有离去的迹象,君寻扬眉,轻笑一声:“要不,您改天来?”
老者摇了摇头,却是微微倾身,向着君寻一揖。
“……仙界众门,我只敬太华。”
他抬眸,神态已然恢复,不再是满眼亲亲外孙的耄耋老人:“离天宫华明风,多谢莲华峰主照拂吾孙。”
君寻哼笑,心中了然。
容华这仙魔混血,原来混得是魔域三宗之一,离天宫的血。只是这仙血,又是谁家的?
“我没照顾他。”
君寻摊手,实话实说:“他能活到现在,全凭自己本事。”
华明风闻言,却叹了口气:“这孩子命苦,还请仙君稍作看顾,离天宫举宗拜谢。”
他说着,又向着君寻深深一揖,后者却老神在在,安然受了这一礼。
细数他穿越至今,对容华的“看顾”可真不少,便是受了又如何?
君寻十分心安理得。
华明风也不多说,又细细交待数句,特意嘱咐不必告知容华自己来过后,虚影终于消散,回归玉坠。
远方天际已泛橙白,君寻叹了口气,深觉自己睡眠状态堪忧。
他倚着树根,抽出玉箫把玩片刻,旋即放至唇边,试了几个音。
萧声清幽曼妙,品质极佳。
君寻太久没吹,有些生疏,正思索奏个什么曲子,一旁昏睡的少年却嘤咛一声,悠悠转醒。
地面冷硬,还不如睡稻草。
容华浑身难受地盯着空旷澄明的天空愣了一会,视线微移,对上了美人覆着红绫的脸。
见他还是一脸茫然,君寻玩心大起。
他单手托腮,玉箫点了点少年胸膛,笑眯眯道:“乖徒儿,你是不是喜欢为师?”
容华一噎,立即移开视线,冷硬道:“不喜欢!!!”
君寻却笑意嫣然,一字一句缓慢开口。
“可昨夜你分明死死抱着为师不放,还说心悦我一生一世诶。”
容华:“???!!!”
作者有话要说:
容华:……我信你个鬼!
第21章 不想洗白的二一天
君寻这话出口的第一瞬间,容华就觉得他被耍了。
看着师尊似笑非笑的玩味神情,少年眉心深锁,头疼欲裂。
是真的痛,还带着轻微的反胃,起身时猛地涌上一股不真实的漂浮感,难受得简直不像自己的身体。
容华知道,这是宿醉的表现。
幼年时他曾偷喝过一坛母亲酿造的果酒,第二日醒来后便是这种感觉。
……可是他昨日只喝了一小杯啊!
未曾想云巅春的酒劲居然如此之大,容华除了浑身难受,连昨夜发生过何事都混忘了,怪不得君尽欢次次喝完都要撒酒疯……
这人惯爱拿他打趣,一张嘴里十句有九句是在逗人,剩下一句也半真半假,他实在琢磨不透。
“……我不信。”
容华木着脸起身,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他已经打算好了,日后君尽欢如何撩拨,都以不变应万变,看那人还怎么乱他心绪。
君寻转着玉箫,看着初生晨光落入那双剔透灵秀的双眼,没来由想到昨夜被“一亲芳泽”时的景象。
“嘁。”
君寻单手托腮,笑得百无聊赖:“昨夜抱着为师说什么天地可鉴,日月为盟,至死不渝,今日醒来倒不认账了。”
他单手扶额,叹了口气:“少年人果然翻脸如翻书——”
容华:“……”
别说了求你了!
见少年一张脸又开始泛红,说不出是羞的还是气的,君寻目的达到,终于摇摇晃晃起身,向前伸出一只手臂。
容华微怔,又很快反应过来,满脸别扭地将人扶住。
二人歪歪斜斜地一路来到揽尽芳华阁时,“金球”已候在门口,笑得仿佛一只招财猫。
“仙君!”
见君寻勾搭着容华好没正型地出现,极乐城主立即迎上前来,殷勤道:“不负仙君所托,适才在下已然将消息归纳汇总好了,就等仙君前来查看!”
君寻指尖拨弄玉箫,饶有兴致:“你真的是仙人境巅峰?怎么这么怂?”
极乐城主擦了擦汗,笑容忽然心虚:“哪有您强啊,哈哈。”
“那,你,”君寻点了点自己,“真不知道我是谁?”
极乐城主汗流浃背:“是在下眼拙,不知仙君名讳,还望仙君万莫怪罪……”
君寻懒得问了,摆手示意他继续带路,自己则勾着容华,远远缀在后面。
奇也怪哉,连恨春与华明风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都能一眼认出他的身份,怎的这极乐城主反倒瞧不出来了?
真是窝在此地逍遥久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愿美人陪??
君寻起了兴致,视线落上手中玉箫,若有所思。
“城主大人,”他忽然出声,晃了晃萧穗,“不知这萧,你从何得来?”
极乐城主圆滚滚的身躯几不可见的一滞,磕磕绊绊道:“呃呃,是……前些时日,一名圣宫弟子……身上灵石不够,押给在下的。”
“哦——”
君寻音调拖长,笑意盎然:“他就没说要来赎?”
极乐城主又开始擦汗:“这个……没有,没有。”
前者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却没再追问。
容华下意识抬眸看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对方伸出食指,按住了唇瓣。
君寻做出“嘘”的口型,前者却浑身一僵,猛地别开头去。
他唇角勾起,正要挼一把少年马尾无声嘲笑,极乐城主却停下脚步,拉开了纱门。
“仙君,请。”
君寻心安理得地拉着容华当先进门,又格外自然地落座软榻,捏了颗葡萄扔进嘴里,这才懒倦道:“说说吧?”
“是,是,”极乐城主似乎有擦不完的汗,忙不迭道,“如今碧霄界内,并无复魂草流通,但玄极宗内有一株即将成熟,目前有三路人在接洽。”
他顿了顿:“两路来自圣宫,一是光耀殿天骄郁雪归,二是圣坤殿主折衣仙子……还有一路来自魔域,是修罗城主汨绝。皆隐藏极深,无法探知其目的。”
君寻转着玉箫,唇角轻勾。
——怎么走到哪里,都能听见圣宫?
见他但笑不语,一副昨夜登台前的表情,极乐城主腿都要软了,以为君寻对自己的答案不满意,忙补充道:“之所以仍在接洽无人得手,乃是因为玄极宗新任宗主是个油盐不进的主,一心求道,目前尚无人能够提出足以打动他的条件……”
玄极宗地处海外仙山,为仙门四宗最偏远的所在,门人皆以卜卦推演之术入道,避世自居,鲜少出面。
如此死宅的宗门之所以能名列四大仙宗,据说是数千年前,前任宗主曾消耗二百岁阳寿,向上天求了一句谶言。
至于谶言内容,则早已失传,无人知晓。
“好吧,”见极乐城主实在憋不出来了,君寻慢悠悠起身,拎起一串葡萄一步三晃地向外走去,“如此,便多谢城主了。”
请神容易送神难,城主如释重负,一路将人送出揽尽芳华阁,正要挥手道别,却见红衣美人悠然回首,晃了晃手中葡萄。
“葡萄不错,”君寻笑眯眯宣布噩耗,“下次还来。”
求您别来了!!!
想到昨夜下属呈上的修缮账单与客流损失,城主登时血压飙升,一张圆脸清白交替,却不敢发火,只得点头赔笑,好生送走了这尊煞神。
见红白二人终于消失街角,他浑身虚脱,险些跌坐在地。
好在揽尽芳华阁美人众多,时刻等城主临幸,莺莺燕燕一涌而出,紧着将他搀回了高台。
谁知走到门前,城主却神色忽变。
美人被尽数挥退,他则快步绕过数重屏风,开启了暗格机关。
密室无窗,墙上却镶满了夜明石雕作的飞天像。所有“仙人”都面对正中央一尊面容模糊的黑玉神像,神态恭敬,隐成朝拜之势。
一名白袍人面对神像负手而立,似是在等候什么,周身散发着深不可测的压迫感。
极乐城主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恭敬道:“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