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没应他,只道:“东西都送出去了?”
“是,”城主不敢抬头,“事情都已办妥,该说的也都说了。”
他说着,又有些迟疑:“只是属下有一事不明……”
“嗯?”
极乐城主斟酌一下,才小心翼翼提问:“大人如何断定,那人定会选中那两样东西?”
白袍人终于回身,面容却被宽大兜帽投下的阴影遮住,仅流出一声冷笑:“不该问的,别问。”
“是,是……”
极乐城主吓得一缩,立即对着神像连磕几个头,旋即跪伏在地,恭敬伸手:“求神主大人赐药——”
白袍人沉默一瞬,袖袍一挥,空空如也的香案上当即摆满无数小瓷瓶:“这些是半年份的极乐丹。”
他说着,又将一枚红褐色药丸抛入前者掌心,冷冷道:“这是你的。”
极乐城主忙又磕起头来,口中念念有词,尽是溢美感恩之语。
白袍人却只是冷哼一声,身形消散。
*
极乐城距圣宫并不算远,乘飞舟不过半日便可到达。
君寻困倦至极,可仙脉疼痛,根本睡不着。只得百无聊赖地倚着软榻把玩玉箫,盯着“莫失”两个古字出神。
容华本在修炼,见他似乎格外在意这萧,正欲出声,却见天际一点灵光飘摇而来,化作一枚信符,飞入君寻掌中。
后者阖目倾听片刻,勾唇一笑:“……倒也真会搞些幺蛾子。”
容华茫然:“什么?”
他将一粒葡萄抛入口中,眯着眼含糊不清道:“圣宫嘛,今年琅华宴加了新规则,愁倒一片了。”
不住开合的浅绯唇瓣吸引了少年全部心神,君寻说着,就觉察到了黏在自己脸上的视线,似笑非笑地睨了过去。
“便宜没占够?”
他蓦地张开双臂,向后一靠,神情玩味:“来,给你机会。”
容华脑子“嗡”地一声,红着耳尖毫不犹豫起身,径直去了舟尾。
坐下修炼时,还不忘背过身,只留下一个柔顺飘摇的马尾。
君寻哼笑一声,开始闭目养神。
圣宫无缘无故加了规则,恐怕有些内幕,一会少不得耗神费力。
哪怕睡不着,也要稍作休整。
待到日至中天,君寻眼皮微掀,便见不远处神谕山脉皆被浓雾笼起,连屋檐都没露出一角。
谢疏风信符言明,唯有成功通过迷踪阵法的宗门方能进入圣宫参加琅华宴,进不去便要打道回府。
这规矩无礼至极,偏偏圣宫规模奇大,一宗独占仙界六七成势力,连另外三宗都敢怒不敢言,遑论其他小宗门了。
因此飞舟落地时,除了太华宗一队仍在等待君寻师徒,其余宗门皆已进入迷雾,认命地找路去也。
“如何?”
谢疏风见他出现,当即快步迎来,剑眉稍蹙:“可还安好?可有发病?”
君寻笑着摇头,分外懒散地打了个呵欠:“别等着了,快些进去吧,我都困死了。”
谢疏风点头,开始交待身后弟子紧跟彼此,莫要迷失方向。
旋即眼神示意君寻,便当先一步,进入迷雾。
君寻拉着容华,紧随其后。
进入阵法的瞬间,似有微凉水汽由四面八方涌来,激得众人心头一缩。
浓雾厚重,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容华双眸紧紧跟随眼前那抹朱绯,心中却隐隐有种不祥预感,与人交握的手都不自觉收紧。
君寻自然能感受到他的力度,专注寻找阵法破绽的双眸一转,想回头瞧瞧小狼崽子是不是又要哭了——
手中瞬时一空。
君寻隔着白绫,盯着身后空无一物的雾气,幽幽冷笑。
——没搞错的话,他们这是被针对了?
无尽意察觉危机,自行由他鬓边漂浮而起。
与此同时,无数冷剑当空落下,劈面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君寻:敢玩我,你们没了:)
第22章 不想洗白的二二天
雾气深重,掌心那只纤细温热的手却骤然凭空消失。
容华心头紧缩,立即抽出腰侧逢春,注入灵力,戒备起来。
适才听君尽欢说过,此处是个迷阵。
既是阵,定有出路可找,规律可循。
少年小心翼翼地释放剑气,试探着推开迷雾——
刹那间,尖锐破空声扑面而来,威压临身,霎时压得他汗毛倒竖!
容华几乎是本能一般抬剑格挡,登时被袭来巨力震退数步,双臂都被震麻了,几乎抬不起来。
造成此种后果的“元凶”坠落脚下,容华垂眸查看,却意外发现是一柄式样格外熟悉的冷剑。
——来袭两次,皆被君尽欢击退的黑衣人,用得便是这样的剑。
“嗯?还挺敏锐的嘛。”
一声轻笑响起,白雾忽动,玄黑斗篷缓缓飘出。
宽大兜帽遮住来人面容,只露出一截下巴。他抬手一招,躺在草丛之中的玄铁剑颤巍巍浮起,飞射而回。
幻阵之中,真假难辨。
容华修为尚不到仙人境,根本无法甄别这人究竟是真实,还是被幻阵检测到他部分记忆,故意生出这么一个黑衣人的形象。
“……你的目标是我?”
少年沉着脸,剔透眼眸冰冷戒备,出言试探。
他面色平静,似乎对临身危机毫无感觉,实则却在暗中拼命调息,缓和仙脉与手臂的酸麻。
对方轻笑一声,没有回应。
玄黑斗篷水母般鼓动起来,无数幽魂裹挟雾气飞袭而出,前赴后继地扑向了身形挺拔的少年!
容华一惊,逢春立时长鸣一声,剑光大盛。
水雾灵光绵密锋利,一击便削散一只面目狰狞的幽魂。
可再厉害的剑也架不住对方数量奇多,打散一只,便有十只顶上,容华猝不及防,几乎顷刻被狰狞鬼怪淹没。
“给我……给我……”
“交出来!”
“快交出来——”
无数或喑哑、或狰狞的低语与嚎叫伴随着魑魅魍魉笼罩而来,撼动灵识,几乎让容华无法保持清醒。
身体各处不断被利爪抓拧、勾划,开始裂出一道一道的伤口,竟比君尽欢曾经的软鞭还要痛!
容华咬着牙,努力不让喉间溢出惨呼,冷眸对着不远处像在看戏的黑袍人,意识逐渐涣散的同时,心下却有些茫然。
他能明显感觉到,这人比前两次强了太多,自己在他面前根本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为什么……这人究竟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鬼魅的灵识攻击太强,容华眼皮愈发沉重,心中却不断响起一个声音。
师尊……在哪……
你……丢下……我了……吗……?
——师尊!!!
金芒如电,顷刻间将劈落的冷剑卷毁!
同命咒与弟子契同时传来强烈感应,君寻手中长鞭一扬,面沉如冰。
果然不出他所料。
这幻阵的目的便是要将众人分散,容华那小子心魔甚重,生死道初见他便看出来了,如今不知遇到了什么,竟能引动同命咒,想来又是生命垂危。
一股烦躁莫名涌起,君寻面色不善地看着一道身影分云拂雾而来,蓦地冷笑出声。
“不愧为天下第一大宗,”他卷着金缕长鞭,嗓音懒散,语带讥诮,“幻阵锁山不说,下手也是狠辣过人,当真令人望尘难及项背,啧啧。”
来人容貌清秀,长身玉立,金冠玉簪,环佩叮鸣。
一身云纹锦绣白袍,衣摆缀着金线绣制的耀日麒麟图,正是圣宫高层与直系弟子的标志。
君寻的话十足十的阴阳怪气,那人被这般嘲讽却也不气,手中玉柄镶金折扇一展,掩唇轻笑。
“莲华峰主果然名不虚传,字字珠玑。”
他摇着扇子,嗓音温和:“听闻仙君于阵法一道造诣匪浅,少雅不才,特设此阵,请仙君赐教。”
——正合他意。
君寻早就想见见这位处处留痕的阵法宗师了,如今这人主动出现,倒省得他费力。
“赐教不敢当。”
美人薄唇微启,言语冰冷:“只是幻阵若破,圣宫的新规矩岂不是白设了?若放了些不合贵宗规定之人上山,惹得圣人怪罪,又当如何?”
乐少雅微微一怔,清净平和的眸光却有些发亮,笑道:“此阵若破,便是少雅技不如人,自当往光耀殿领罚,绝不牵连他人。”
“如此……”君寻忽然一笑,“在下就放心了。”
话音未落,无尽意光芒大作。
白绫之下,紫眸星海烂漫,君寻足尖轻点,一跃而起——
绫罗红衣翻出柔软绵延的绯浪,惊鸿朱影空中旋身,软长金鞭化为瞬电,直直向着浓雾一处抽落!
他手中分明是软鞭,却好似握着一柄长剑。
鞭梢甩落的同时,冲天剑气拔地而起,罡风圆弧状飞推而出数十丈,所过之处浓雾分散,一座白玉石牌坊霎时显露。
剑意去势不减,径直劈中牌坊前那处兀自运行的星轨雕塑,璨芒一隙,石雕上半截应声顺着光滑劈面滑落,砸出轰然巨响。
一剑,云开,雾散,阵破!
无数被幻象所困之人皆被这一声轰鸣惊醒,残余剑气荡平四野,霎时魍魉散尽,天地清明。
于此同时,君寻手中长鞭一卷,直指十丈外,漂浮空中的黑袍人影!
“胆子不小,还敢出来!”
他冷笑一声,金鞭之上剑气昂然,锋锐凌厉,直取敌人要害。
后者本欲伸手去抓倒地昏迷的容华,却不得不躲开这一鞭,就地一滚,立时起身飞向远处山林。
君寻沉着脸,却没动用紫焰追击补刀,而是快步走向雪白锦衣已被血迹洇透的少年,倾身查看。
还好,除却灵识有些受损,都是外伤,力量没有暴走,体内神器碎片也还在,只是失血过多,但性命无虞。
被幻阵分散至数里外的谢疏风也领着太华弟子赶到,见到那人远去背影忽然怔愣一瞬,旋即飞掠而来,剑眉紧蹙:“怎会如此?”
君寻沉默一瞬,压下胸口翻涌的血气,才一边扶起容华,一边低声开口:“……无事,师兄。”
他垂手,即将爬上手腕的火纹被尽数掩于广袖之下。无尽意化回金羽,飞落鬓边,再次伪装成一枚普普通通的饰品。
“圣明殿主,”君寻隔着白绫,锁定不远处仍在原处的乐少雅,颔首道,“承让了。”
他嗓音转冷:“只是阁下这布阵本领,恐怕还要再练练——”
君寻特意没有压低音量,周遭陆陆续续赶来的各宗门人闻言齐齐哗然。
全碧霄谁人不知,圣明殿主乐少雅乃是数一数二的阵法宗师,无人能出其右。
哪怕圣宫今日的确有些仗势欺人,可这幻阵的威力大家也都见识过了,这人谁啊,竟敢大放厥词?
君寻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四面八方投来的异样视线,轻笑一声,一字一句道:“所幸今日遭人埋伏袭击的是不才小徒,可万一明日惨遭杀手的,是圣宫弟子呢?”
“……莲华峰主,所言甚是。”
乐少雅当真顶天的好脾气,都被这样讥讽威胁了,还是悠闲地摇着扇子,毫无心理压力地认了输:“是在下学艺不精,今日之事,圣宫稍后定会给太华一个交代。”
君寻冷哼一声,懒得理他,揽着小徒弟向着不远处的白玉石山门走去。
谢疏风领着太华弟子紧随其后,围观众人见状,也立即跟上。
山门之后,九千九百九十九重天阶傲然耸立,其上不乏一些试图通过爬天阶拜入圣宫之人,正苦苦挣扎。
这些前来参加琅华宴的仙宗自然不必这般辛苦,数名锦衣华服衣缀耀日麒麟的圣宫直系弟子已然候在不远处,只待来人到齐,便唤来一团清云,直接将人带上与会期间的居所。
君寻面前等候的,却是名金裙玉带的貌美仙子。
他脑海中第一反应,便是极乐城主口中寻找复魂草的三人之一,圣坤殿主谢折衣。
她似乎是特意候在此处,见太华一行人走近,立时秋波流转,笑意吟吟地招了招手:“疏风!”
已然走到君寻身侧的谢疏风浑身一僵,冷着脸别开了头。
谢折衣裙裾飘飘,随着她的脚步,曳地长裙波纹流转,衬得耀日麒麟栩栩如生,似乎要一跃而出。
没得到回应,她拉长嗓音,又唤了一声:“疏风——”
边叫边迎,随云髻侧步摇曳曳,掠出辉煌细碎的华光,衬得美人温柔眉眼与谢疏风的剑眉冷目竟有几分相似。
“疏风,”谢折衣终于贴了过来,抱着谢疏风的胳膊,娇声道,“都几十年未见了,你就这般不愿再见到阿姊?”
谢疏风板着脸,毫不留情:“我没有阿姊。”
君寻轻咳一声,没心思去听二人的争执是非。
倒是一直揽在怀中的容华,适才被他灌了好几瓶灵药,此刻已然恢复些意识,悠悠转醒。
鼻尖缭绕着最熟悉的缱绻香气,少年双眸半睁,见到君寻线条精致优雅的下颌线,似乎有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化作酸涩委屈,海浪般层层漫上,眼圈一时红了。
“……哭什么?”
君寻最受不得他哭,立时趁着容华还没来得及掉出眼泪时将人喝止,没好气道:“借着昏迷投怀送抱占便宜吃豆腐,且先记你一笔,日后好好清算。”
他一贯这样说话,次次怼得容华沉着老成不再,或羞恼、或气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