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角容华,仙魔混血,曾被定春门掳走圈养,以备门主恨春采补。】
“君师叔,弟子还觉得……那些人十分奇怪,话语间好像认得容师弟……”
朱颜还在说,见他沉默,忙又补充道:“但弟子保证容师弟绝不会是与邪修同流合污之人!还请您能饶过他,不要再——”
……梅开二度??
君寻若有所思,只是昨夜翻看典籍时,关于定春门落址的记载并不在落凤山附近。
但凡有几辈底蕴的宗门皆不会轻易迁址,是有什么缘由,才让门主恨春举宗搬至落凤山?
“我何时说过要罚他?”
君寻有些好笑地打断朱颜,旋即望向后方倒了一片的小白菜们,手腕翻转,抛出个玉瓶:“吃,喂。”
朱颜领会,自己吃了一颗稍作调息后,开始一个个掰开弟子牙关喂药。君寻看了一会,回身边整理衣袍,边向着石台边缘踱去。
与他料想得不错,越靠近边缘,空气中的力量轨迹便愈发清晰。
鱼线般细微透明的淡色光线纠缠交错,钩织成一座极为精密庞大的阵法,一眼便能瞧出不是出自这专研阴阳采补之术的定春门人之手。
白绫之下,凤眸星海紫涛汹涌,所有脉络皆在这一双深瞳之中抽丝剥茧,逐渐汇集成最关窍的一点。
朱颜终于将所有人摇醒,回首欲言,便见一袭红衣的君寻不知何时到了石台出口处,左臂微抬,手中竟凭空出现一柄金翼长弓。
也不知是否错觉,对方握住兵器的刹那,周身气度陡然一转,仿佛如烟似雾的慵懒云霞中忽地蕴出一点锋芒,凌厉冷锐,不可摧折。
阵法感应到杀气,开始次第浮现玄奥繁琐的咒文,欲将弱点遮掩,君寻却没见到似的,光弦缓慢拉至最紧——
一点流光先至,几乎遮天蔽日的阵法运转瞬停,伴随着令人牙酸的碎裂声,蛛网纹路飞快蔓延整座大阵,猝然崩毁!
漫天光屑雪片似的落了众人满头满身,小弟子们目瞪口呆地看着一袅红影踏光而来,只疑那是步下神龛、误入人间的神明。
“……发什么呆?”
君寻莫名其妙,广袖轻扬,一根细香便“笃”地一声,斜斜插上石台地面,捏着眉心恹恹道:“此为‘封灵香’,待人清理干净,去寻个上风处点燃便先行回宗,不得逗留。”
没有回应。
见少年们还是一副丢了魂儿似的模样,君寻“啧”了一声,开始不耐:“听懂没有?”
朱颜恍然回神:“听、听懂了。”
君寻点头,这才准备离去。
不知是对这座封锁大阵太有信心,还是因为定春门人脑子里只有黄|色废料,关押众人的石洞中并无任何看守。
金羽再化长弓,三枚光箭一隙而发,将洞外巡查的守卫齐齐射倒。
朱颜领着一众小弟子,望着正在侧耳倾听外界动静的君寻,担忧道:“师叔,是否需要弟子帮您向师尊传信?毕竟……”
毕竟君师叔目盲,即便能凭借感知杀敌辩位,可万一有人暗算……
君寻搭弓的手微顿,唇角扬起:“不必。”
他憋了一肚子气,正愁没地方撒呢!
话音未落,又是两箭,远处即将转弯的两人也顷刻倒地。
朱颜欲言又止,君寻便“看”了她一眼:“还不走,留这看戏?”
少女这才抿了抿唇,告退后领着一众弟子摸着墙根离去。
原身虽为凡躯,可他辗转多世,灵识境界早非常人可比。别说只是蒙了眼,便是真瞎,君寻也没在怕的。
他提着弓,一路狙杀,整个定春门的邪修竟无一人能提前觉察,唯有几人被流光射倒时拼死回首,也只堪堪瞥见抹云霞似的红影,转瞬寂灭。
这所谓的定春门驻地,竟将整座落凤山挖空了,手笔不小。
君寻在高耸殿门前站定,弟子契的感应愈发强烈,左手心也开始浮现出同命咒文,隐隐作痛。
他抬起手,一把推开——
天光由凿开的空洞倾泻而下,漫漫洒落在被锁链吊着半悬空中的少年身上,衬得他愈加形销骨立。
源源不断的血珠由脚踝伤口顺着他光裸的双足滴滴坠落,逐渐于大殿中央汇成一座凶邪鼎沸的大阵。
而身姿婀娜的美妇正凑在他面前,笑得凶狠妖异:“小兔崽子,你不是挺会跑的么?没想到这辈子还能遇见老娘吧!”
说着,恨春贪婪地猛吸口气,舔着红唇满面陶醉:“不愧是仙魔混血,真香啊,还有这皮囊,着实不赖……”
容华的太华服饰被扒掉,只着了件松垮单衣。凌乱鬓发七零八落地遮住眉眼,却掩不住剔透瞳仁之中的阴沉杀意。
他面色惨白,干裂唇瓣微动,扯出一抹颇有些凶狠的笑来,正欲说话,却被沉重殿门开启时的闷响打断。
似乎有股凛冽的药草气味幽幽飘来,却又含着一抹几不可察的温暖香气。
容华怔住,几乎是屏着呼吸移动视线,只见一线白茫中,缓缓步出一道颀长身影。
红衣白绫,乌发金弓。
光华在他身后,却不及他耀眼之万一。
一抹酸意倏然涌上鼻尖,似乎所有的怨恨、不甘、压抑、挣扎,皆被顷刻冲散。
容华仿佛坠入了一场梦境,回到两年前,少年拜师后初次来到寒涯谷,以为自己此生终能脱离苦海之时。
“师尊……”
第5章 不想洗白的第五天
君寻耳力超群,自然捕捉到少年声若蚊鸣的呼唤。
只是与昨日的咬牙切齿不同,主角这一声娇弱的“师尊”,听起来就像在说“我好可怜,摸摸我吧”。
他似笑非笑“嗯?”了一声,容华有些涣散的思绪立时回笼,眸光转冷,抿唇别开了头。
倒是恨春,美目放光,相当惊艳:“原以为莲华峰主是盏中看不中用的美人灯,如今一瞧,倒也十分了得嘛。”
“过奖过奖,”君寻下巴微扬,嗓音疏懒,“门主如山体魄,竟能化作婀娜美人,峰主我觉得您也老当益壮,十分了得嘛。”
恨春的面容立时狰狞起来,气急败坏道:“竟敢这般与本门主说话!找死!!”
吼声未落,殿内灵息顷刻躁动,于其身后化出一团格外模糊的虚影。
灵相。
君寻扬眉,典籍所言,修者自仙人境起锤炼灵相,修为越高,灵相外貌愈详,直至修出实体,即可堪破天机,登临圣人之境。
不过恨春这修为委实差了点,也不知凝了个什么玩意,丑兮兮的,像只长虫。
空旷大殿罡风骤起,单薄红衣被卷挟得几乎绷成一隙直线,却巍然不动,有如屹立狂风的苍松劲竹。
恨春大叫一声,向着那抹殊色飞扑而去,但见对方淡然搭弓,指尖一动——
流光飒沓,瞄准的却是她周身气机最为凝滞之处!
她心惊肉跳,不得已收势回援,调转周身仙力劈上光箭,即刻寸寸崩毁,化作细碎月芒。
恨春被震退数步,狠啐一口,随后抬起双手扣入发顶,猛力一扯!
美人皮猝然撕裂,老妪身形暴涨,终于露出狰狞丑陋的真容。
君寻冷笑,长弓再搭,四枚流星曳着清辉,再次袭向恨春仙力流转的四处大穴。
老妪有些慌乱,化出长刀囫囵翻转,每挡下一箭,虎口皆是一阵痛麻。
箭矢依次破碎消散,可她干瘪枯槁的手掌也早被震裂,黑血缓慢渗出,氲着股不祥的黑气。
莲华峰主从不离开太华宗,世间无人知其水平几何。今日对上,恨春自然谨慎。
尽管交手时瞧不出对方身上任何灵息波动,可那光箭却格外刁钻,似乎总能对准她身上弱点……
恨春面色凝重,掌中凭空转出枚红褐药丸,送入口中。
殿中灵压霎涨,君寻强撑着的凡躯也开始有些吃不消。
红羽大氅本是原主众多护体法宝中的一件,不料也扛不住丑陋长虫一口撕咬,曳地衣摆“刺啦”断裂半截,被硬生生扯入风中,绞作滅粉。
恨春有些得意,正欲出言嘲讽,眼前却幽幽飘过一缕香烟。
与此同时,力量磅礴的鼓胀仙脉却忽如皮球破裂,仙力倾刻尽数流失殆尽。
罡风止歇,君寻扶正被吹松的白绫,但见长虫溃散,徒留一脸茫然的耄耋老者,颇有些不知所措地杵在台上。
“这……灵丹从未出过差错,怎会如此?!不可能,不可能——不对,这是……封灵???”
老妪难以置信,“此种阴险毒香,你……不、不对,封灵无差别攻击,你怎可能无恙?!”
君寻面不改色,箭镞对准恨春眉心,似有月华流转:“——你猜。”
大约是被他有如实质的杀气惊醒,恨春庞大身躯格外灵活地一扭,竟闪到了容华身后。
封灵无差别攻击所有身负灵力之人,少年也不例外,调息中断加上失血过多,容华头晕眼花,却仍忍不住侧目,望下长阶。
如此张扬耀目的红,与记忆中向来只穿白衣的君尽欢根本无法联系到一起。
可容华想到他手握长弓款款而来的模样,却莫名觉得,唯有这般喧嚣热烈的颜色方能与之相称。
若此时放箭,主角与恨春便会一起被射个对穿。
同命咒似乎也察觉到了君寻危险的想法,开始自行发烫,心脏也隐隐受到牵引之力,犹如告诫。
君寻凤目微眯,手中光箭消散。
死是最不值得惧怕的事情,君寻毫不在意。
可所谓的成神他倒感兴趣得很,在他失去兴致之前,暂留主角一命也不是不行。
逼身杀意消失,恨春终于松了口气,从半昏迷少年身后冒出草垛似的脑袋,咧嘴一笑。
长刀刀尖挑开后者单衣系带,前襟散落,露出容华嶙峋纵横的前胸。
她道君寻眼瞎,粗糙手指毫无顾忌抚过精瘦肌理之上满布的疤痕,啧啧感叹:“瞧这一身伤,不都是出自峰主之手?不若叫我吸干了他,岂不一举两得?”
容华本就阵阵发晕,此刻更是被摸得一阵恶心,小脸更白了几分。
恨春浑浊眼珠一转,不动声色地睨了一眼即将完成的阵法,继续拖延:“只是老婆子我有一事不明——峰主这般厌恶此子,怎的还要救他?这可是仙魔混血,世间难容!”
君寻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却不揭破,抱着手臂恹恹反问:“你们这些人真奇怪,什么事情都要问个究竟?爷想救便救了,与汝何干?”
以人牲之血画成褫夺精血元气的邪阵,这般阴损,怪不得定春门内邪气纵横。
君寻心念一动,长弓收束,举步向着祭台行去。
恨春慌张一瞬,却又很快放松下来,抬手扼住了容华脖颈。
更何况……
她睨了一眼君寻颇有些瘦弱的身板,又想到他那张脸,色心再起。
“不如这样,”恨春收紧手指,欣赏着少年愈加苍白的小脸,笑眯眯道,“峰主若肯用自己将这小崽子换下来,老婆子便放他离开,如何?”
容华早已失血过多,此时浑身无力,只觉胸中空气愈发稀薄,眼前开始出现无意义的光斑。
溟濛思绪勉强理解老妪话中含义,面色不由复杂起来。
这老太婆大约是个傻子,方才还嘲讽君尽欢对他有多厌恶,现在竟又妄想对方肯舍身救他……
“——好啊。”
容华双目大睁,但见君寻面不改色地踏上最后一级长阶,张开双臂:“你若不嫌我眼瞎,这具身体大可拿去。”
“……别听她的!”
容华终于回神,也顾不得端着了,强压眩晕大喊:“都是骗你的,莫要上当……呃!”
“给我闭嘴!!!”
眼看到嘴的鸭子要飞了,恨春曲指发力,直接将人捏晕,又转向君寻,恶狠狠道:“若不换,你们便一同死在此处吧!”
君寻仅有的耐心终于耗尽,闻言只是伸了个懒腰,神色倦怠:“我们如何不提……但你,定会殒命于此,你信不信?”
恨春一怔,眼前乍然划过两道绚光。
一道割了束缚少年的锁链,另一道却断了她的脖子。
视野陡然拔高,又飞快坠落。她只来得及见到自己没了头的身躯轰然倒落,还有红影手中,不知何时出现的一束剑芒。
少年颓然坠地,君寻则缓慢走到恨春头颅旁,手起剑落,绞灭灵台。
神光寂散,阵法骤歇。
容华流失的血液开始缓慢溯流,顺着细瘦脚踝回归躯壳。
君寻松手,半透明长剑本该化回金羽,却于空中盘旋一周后,自行对准老妪少了头颅的身躯。
他转回的脚步微顿,一枚香炉不知何时从恨春手中滚落在地,袅袅黑雾飘散而出,凝出一个隐约的人形。
一股深刻的厌恶感顷刻涌上心头,仿佛已然深植灵魂万万年,几乎要令他产生生理上的不适。
君寻下意识化出一把灵玉髓,紧紧握在掌心。
黑影却只“盯”着悬浮长剑,嗓音是近乎无机质的冷漠平淡:“……太华至宝‘无尽意’,本体竟是柄剑。”
被一语道破身份,金羽长剑急鸣一声,便要向其刺落!
前者嗤笑一声,八风不动,却有一缕黑雾将其死死禁锢,再不能动弹丝毫。
“从前不听命于我便罢了,如今还敢不自量力……”
雾气似有腐蚀性,剑芒片片消融下,无尽意终于发出了一声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