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的困倦只是君寻太舒服产生的懒惫感,此刻治疗结束,立时神清气爽,竟好似睡过一个长长的好觉。
他揉着额角坐起身来,馥郁莲香也盖不住的焦糊味道飘入鼻尖,闻得他登时一阵反胃。
极乐城主已被紫焰烧得连渣都不剩,关于丹丸与所谓神主的线索似乎也断了。
君寻被容华扶着缓慢起身,正欲开口,却闻一声惊呼乍响!
他这才想起来房中还有一名夕月,下意识循声望去,刚巧见到女子一脚踩空,身体向后仰倒。
夕月手忙脚乱地想要扶住什么,闭着眼睛伸手一抓,却似乎按到了什么暗格,只闻“咔哒”一声,身后墙壁竟横滑而开,露出一间昏暗密室。
倾倒的女子便正正好倒入其中,没了动静。
初进房间时被君寻捕捉到的檀香气息骤然浓郁,他眉梢微挑,举步绕过满地残骸,走了过去。
来到门口,才发现夕月一双杏眼直愣愣地盯着密室正中央的黑玉神像,竟是呆住了。
君寻没有理会,毫不犹豫地抬脚将人跨过,径直踏入暗室,向着神像走去。
这竟是一整块黑玉所雕,细节精致,栩栩如生,与他几乎差不多高。
只是不知是雕刻时特意为之,还是这个形象本身便是如此,神像半张脸都被面具遮盖,另半张则被发丝遮挡了四五成,难辨真容。
墙壁上夜明石雕刻而成的飞天塑像皆面朝神像,成叩拜之状,姿态虔诚恭敬,却无端令君寻不悦。
一个以邪气操控人心的怪物,竟也配自称为“神”??
他冷哼一声,伸手便要扣住神像头颅,将之拧断,却被骤然一声尖喝止住动作——
“啊!!别碰!!!”
夕月一骨碌翻身而起,扑跪在地,直接将耳鸣不已的君寻挤去一旁。
后者站立不稳,被及时赶到的容华接下。
他眼神冷厉,将师尊护入怀中的同时逢春出鞘,却见夕月向着黑玉神像连连叩起头来。
“真神饶命……真神饶命……”
作者有话要说:
我崽已经快把我寻喜好摸透了hhh
来晚了orz 小红包继续发射!
想努力再写一章TvT 如果两点没更就等白天了orz
*孛娄(bó lóu),爆米花,出自宋·范成大《上元纪吴中节物俳谐体三十二韵》“捻粉团欒意,熬稃腷膊声”自注:“炒糯谷以卜,俗名孛娄,北人号糯米花。”这里因为想写爆·竹米·花,所以编了个竹孛娄出来_(:з」∠)_
第42章 晋江独家的四二天
方才还好端端的女子, 此刻却仿佛魔障一般,向着神像疯狂磕头,原本光洁圆润的额头都破了, 开始渗出殷红血迹, 将地面都染深了一小滩。
君寻好不容易从耳鸣中挣脱, 冷冷看着夕月,长眉紧蹙, 若有所思。
用虔诚来形容她的表情, 似乎不太恰当。
比起极乐城主魔障一般的信奉,这尊神像对于夕月来说似乎更像一个极为可怕的存在, 让她半点都不敢冒犯, 生怕一不小心便会受到什么惩罚。
君寻面沉如水,却是直接广袖一扬,剑风忽起, 顷刻将夕月掀去一旁, 瘫倒在地。
“别, 不能拦我……”
夕月满面鲜血混着眼泪横流, 断断续续道:“冒犯真神,会被惩罚的……会死的……会死的……”
君寻忽然冷笑:“……是么?”
他从容华怀中缓慢起身, 再次来到了黑玉神像面前。
夕月哭声一顿, 下意识抬眸看他, 却见红衣美人顶着夕月的眸光缓慢抬手, 笑意吟吟:“我这个人, 最喜欢冒犯真神了——”
话音未落,便闻一声脆响!
黑玉神像脖颈处顷刻断裂, 整个头颅都被君寻一气拧断, 随手一抛。
夕月尖叫一声扑上来, 欲将那头颅接住,却不料为时已晚。
黑玉本就质软,密室又是石板地砖,根本经不住这么一摔,登时四分五裂,碎得不成样子了。
夕月一口气没上来,几乎要晕过去。
她捂着胸口喘了半晌,终于顺利挤出一句话来:“仙、仙人,您怎么能毁坏神像啊!”
这一幕似乎触及到了什么禁忌恐怖的回忆,夕月捂着头,疯魔了一般,开始一边哭,一边喃喃自语:“真神发怒会死人的!会死人的……父亲……母亲……呜……”
君寻眉心愈紧。
他向着夕月走去,后者便满面恐惧地向后躲,直至被君寻逼到墙角,这才哆嗦着抬起头来,杏眼倒映出无头神像,泪如雨下。
“求求你,放过我……放过风弟……我信、我信、我什么都信……”
君寻默了默,忽然薄唇轻启,缓慢道:“……你信什么?”
他刻意将声音放缓,本就缱绻的嗓音愈发勾人心魄,仿佛鬼魅低语,蛊惑着听者将心底最深处的秘密和盘托出。
夕月本就意识动荡,六神无主,闻言更是恍恍惚惚,红唇翕动,喃喃道:“信……神……”
君寻轻笑一声,循循善诱:“抬头,看我……”
女子呆愣着抬起头来,眼珠微动,望向近在咫尺的殊靡容颜。而后者则唇瓣轻勾,再次发问:“你信的什么神?叫什么名字?”
夕月顿了顿,眸中神光有些晃动,似乎想要挣扎着取回意识的主动权,却还是艰难地将答案吐了出来。
“归……一……”
归一?
有这么个神??
君寻轻嗤一声,伸手在夕月眉心一点,后者立即失去意识,靠着墙角昏迷过去。
“……师尊,”容华看着他的动作,眉心稍蹙,“叩心术……不是禁术吗?您怎么会……”
君寻双臂环胸,好整以暇:“怎么,乖徒弟要去告发为师了?”
“不不不……”
容华连连摇头,忙道:“只是听闻此术被禁后早已失传,有些好奇师尊从何而知……”
君寻勾唇,百无聊赖:“……不记得了。”
轮回那么多世,保不准是哪一次学来的。
君寻连具体每一世都经历过什么都忘得七七八八了,怎么可能还记得如此不起眼的术法是从何而来?
他懒得再想,直接剑指虚并,由额心一引,仿佛使用溯回术般牵出一点灵光,甩了出去。
容华一怔,甚至忘记去接,灵光便自行没入眉心,消失无踪。
与此同时,识海中陡然冒出一段信息,赫然是叩心术所有相关内容。
容华睁眼,神色有些复杂:“师尊……”
“嗯。”
君寻罕见地应了他一声,回眸一笑:“多叫几声。”
容华:“……”
他默了默,直直望着红衣青年,忽然正色道:“师尊。”
君寻哼笑一声,摆摆手,正欲再次走向那神像,却忽然脚步一顿。
踩在碎玉堆中的脚尖移开,露出几乎嵌入石砖细缝之中的一枚墨珠,约莫黄豆大小,表面黑气缭绕。
君寻捏起珠子,细细端详,便见黑雾遮掩下,似乎有片段式的光影碎片闪动,竟与他在那口装满刑|具的大箱内所发现的记忆结晶十分相似。
他正准备如法炮制,将珠子捏碎,却兀地被一只修长匀称的手掌将整只手覆住。
“师!尊!”
容华几乎是咬着牙挤出来的声音,无奈又警觉:“您又想做什么??”
“自然是看看这里面有什么东西,”君寻抬眸看他,有些莫名其妙,“怎么了?”
容华长叹一声,捏了捏眉心:“上上次您看记忆结晶,事后灵识受损犯困好几日;上次您吞了极乐城主宝库里的丹药,导致火毒发作,疼了一夜;还有这一回,吃了极乐丹,结果……”
他顿了顿,有些无可奈何:“师尊,您是人!有血有肉的人!!难道您真的没有意识到,有些事情,会对自己造成何种伤害吗?!”
容华越说越生气,握住君寻的指节都紧了紧,甚至微微有些颤抖:“万一那些丹药有剧毒,或这记忆结晶中被人设下陷阱,您会死的!!!”
“死……?”
君寻喃喃重复一遍那个字,忽然低低一笑。
系统带着他轮回无数世,每一次都要给他安排一个洗白任务,有时候目标是所谓的主角,有时候目标是所谓的反派,但更多时候……目标是他自己。
就连碧霄界这一次也一样。
君寻从不屑苟且求生,根本懒得去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任务,扮演什么苦大仇深的角色。
这么多个世界从被主角杀死,到他自己寻死,来来回回,循环往复,君寻早就腻了。
世人最惧怕的字眼,却似乎是他最习以为常的事情。
虽说碧霄界给了他一个惊喜——或许可以弄个神明当当,但这并不代表君寻就会怕死。
事实上,他一直觉得或许自己早就该死了。
“师尊!!!”
容华有些意外他为何这样还能走神,几乎是气急败坏地握住君寻双肩,将他扳向自己,红着眼眶质问道:“您就不想好好活着吗?!”
君寻一时有些恍然。
他缓慢抬眸,隔着白绫望向少年逐渐水光攒聚的眼,心中想的却是:“啊,小东西又要哭了。”
君寻沉默良久,蓦地轻笑一声:“活着,有那么好吗?”
他没等容华应答,接着道:“你幼失怙恃,先被恨春掳走,又被‘师尊’虐待……辗转坎坷这么多年,你真的觉得活着很好吗?”
他一向出言毒辣,几乎每一个字都有如一把冷剑,专挑容华的心窝子戳,后者立时被他堵得有些哑口无言,连眼泪都憋了回去。
见他陷入沉默,君寻低低一笑,毫不犹豫地捏碎手中黑珠。
无数光影画满自眼前飞速飘过,从极乐城主在一处小屋开始树立神像、每日朝拜开始,一直到揽尽芳华阁落成,神像被搬入暗室,每一幕都透过神像的眼睛记录下来。
这些光影大部分都是极乐城主跪在下面自言自语唠唠叨叨祈求保佑,而让君寻最在意的,却是不久前他第一次离开极乐城时,那名带来极乐丹的白袍男子,还有他与极乐城主的对话。
听起来似乎这人对自己从城主私库中拿走了什么十分清楚,且这些东西里面,还有某些是他安排、且确定自己一定会选的东西。
这种被人窥视算计的感觉让君寻杀意霎起,记忆片段根本无法承受如此强盛的杀气,眼前景象顷刻崩毁坍塌,将君寻的灵识弹了出来。
他缓缓睁眼,手指张开,黑珠已然化为碎屑,又被他掌心霍然冒出的紫焰焚烧殆尽。
容华也终于回神,他听过君寻的话,似乎仔细思考了什么,此时正欲开口,却被前者伸出一只手掌制止了。
“有话出去再说。”
君寻指了指无头玉像,缓慢道:“这里面还有东西。”
容华会意,候侍一旁的逢春顷刻清鸣一声,绵密剑光遍洒而出,直接将玉像削了个粉碎。
碎玉噼里啪啦地坠落祭坛,露出神像掩盖下一叠金色的机关。
容华用力转动机关,密室之中登时响起轴承运转之声。
与此同时,神像身后的祭台跟着缓慢下陷,露出了一路向下的昏暗石阶。
君寻冷哼一声,提起曳地衣摆,径直拾级而下。
容华立即收剑跟上。
这段阶梯又长又绕,君寻边走边估算,直到感觉自己开始踏入地下范围时,不远处才隐约有微光亮起,像是来自夜明石。
君寻自踏上台阶起便一言不发,此刻见到光亮,周身气压却越来越低,甚至开始有剑气缭绕。
容华鲜少见到师尊如此生气的模样,当即暗自警觉,握紧了逢春。
然而一派寂静中,却隐约飘来了此起彼伏的痛苦呻|吟。
二人踏下最后一级阶梯,眼前赫然是一处明如白昼的地牢。
与此同时,君寻的怒气也达到了顶点。
神像的结晶中,只显示极乐城主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带着一队孩子进入石阶,并没有下方地牢里面的内容。
君寻隐隐猜到这些孩子可能凶多吉少,却没想过这个老变态竟拿他们来试药!
整座地牢足有七丈立方,当中空旷,四边却足足排布着上百间大小一致的监牢,几乎每一间都关着一名全身黑气弥漫的少年。
君寻粗略一扫,立即发现这都是些根骨不错的男孩女孩,只是几乎各个形容枯槁,已然没了人样。
他沉默着一一数过去,这一百多个孩子里,已有十之七|八被黑气污染,虽未发狂,却已灵魂破碎,救不回来了。
而剩下的两成中,又有十几人已然达到崩溃边缘,奄奄一息,眼看便要被彻底污染。
堪堪能救回来的,竟只有一名缩在角落的干瘦少女。
楼梯口霎时一声惊呼响起,来自不知何时转醒,循着楼梯一路摸下来的夕月。
君寻别开视线,没有说话。
容华犹疑片刻,旋即向着女子道:“姑娘……这里面,可有令弟?”
夕月本来已经瘫倒在地,闻言登时扶着墙壁爬起来,一间间牢房看了过去。
待到一圈走完,来到干瘦少女隔壁时,忽然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里面躺着的少年已然意识昏沉,却似乎被这哭声唤醒,身躯一颤,用尽全力抬起了头。
黑雾之下,赫然是与夕月八分相似的眉眼。
“阿……姊……”
少年干裂唇瓣微启,声音却好似破烂的风箱,几乎只能发出气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