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华恍然回神:“没,没什么。”
他尚且留在师尊眼角的指尖不自觉摩挲几下,忽而由衷道:“……您的眼睛真美。”
这次轮到君寻愣神了。
他盯着青年笑意溶溶、满眼俱是自己的玉眸看了半晌,倏而唇角一勾,出手如电!
容华毫无防备,直接被师尊抓住衣领一把拽弯了腰——
二人之间,距离刹那拉近。
观世镜中唯有灵体,可不知为何,君寻却觉得好似闻到了一股悠远清冽的莲香。
他鬼使神差般伸出手,掀开了遮住容华面貌的玉质假面。
面具被他一手拂落在地,却因身处镜中,原本纤薄的面具并未碎裂,而是在接触地面的瞬间霍然化作光点,升腾消散。
青年逆着光,温柔俊雅的轮廓被天光勾勒,月眉琼目,高鼻红唇,姿容出尘绝世,可眼神却分外专注深情,似有千言万语包含其中,欲说还休。
试问世间,有谁能抵得住这样一双含情眉眼?
君寻伸出指尖,细细摹过容华线条清隽的眉骨,牵制对方衣领的手却开始不自觉向下发力。
容华早就沉沦在师尊难得深情的眼神中了。
即便那双紫眸曾经阅过无数世浪,盛过万象铅华,可此时此刻,却只有他一人的影子。
哪怕,哪怕仅是这一刻——
哪怕时间只能停驻在这一刻,即便要他下一瞬立时灰飞烟灭,魄散魂消,容华也毫无怨言,甘之如饴。
于是他借着师尊的力道倾下身去,眼看着二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近到他能看清师尊微微颤抖、长如羽扇的睫毛;近到那双紫眸中几不可见的紧张都无所遁形;近到熏暖香木气息与清冽莲香交缠融合,几乎要不分彼此……
君寻鬼使神差,脑海中却骤然冒出一句话来。
“唯有南山与君眼……”*
——相逢不改旧时青。
君寻眼前蓦地一花,识海霎时一阵恍惚。
眼看便要碰触师尊唇瓣,容华毫无防备,反而被对方随手一推,轻而易举地推开了。
容华眸光瞬时黯淡,可见师尊捏着眉心垂首,似乎很是难受,却又顾不得一时的伤心,立即伸手蕴出清波柔光,助他梳理灵识。
……此番入镜,对师尊的消耗还是有些过大了。
君寻缓了片刻,终于能够分神摇摇头,示意他自己无碍,视线却飘忽着,落上了此前滚落脚边的黑曜石镜核。
就在他注意到镜核的同时,原本死气沉沉的黑曜石镜面却蓦然光芒大作!
“这是……”
君寻被晃了一下,立时想要抬手遮挡,却蓦然被一股吸力包裹,拉扯着向镜中栽去——
“师尊!!”
容华也没想到观世镜竟会对师尊出现如此强烈的共鸣,下意识伸手想要将人拉住,却不料被那股力量牵连,竟也被卷入镜中!
眼前迷雾攒聚凝结,容华抓了个空,正待施展念力强行破镜而出,鼻尖却乍然扑来一阵混着香木燃烧气息的桐花味道。
眼前景致尚未分明,一团红影便已然穿云破雾,迎怀而来。
容华下意识张开双臂,不偏不倚将红衣少年接了个正着。
与此同时,周遭云雾消散,现出一处人烟稀少的乡野景致来。
“莲……莲君……”
少年有些慌乱的嗓音攀着颈侧一路飘入耳中,甚至含着点极细微的茫然哭腔,听得容华霎时心软了一片。
“我呜……我动不了了……”
作者有话要说:
*唯有南山与君眼,相逢不改旧时青。——范讽《题济南城西张寺丞园亭》
第76章 晋江独家的七六天
他们似乎身处一座人烟颇为稀少的荒村, 容华举目望去,却只看到满眼断壁残垣,仅有零星几幢尚且完好的茅草屋, 在风中摇摇欲坠。
空气中隐约飘着一层薄雾, 还弥漫着一股极轻微的草药味道, 分毫不像幻境,倒像是真实世界一般。
容华小心翼翼抱紧自跌入怀中便开始瘫软下滑的红衣少年, 只觉得胸口好似揣了团熨烫的火, 将心血都煲得滚了起来。
“莲……呜……莲君……”
少年死死抓住怀中青年雪白的衣袖,甚至连话都要说不利索了:“雾气……有, 有问题……”
往日里澄澈潋滟的紫眸, 在茫然无措的衬托下纯净得仿佛一只不谙世事的小鹿,兀自泛着令人目眩的华光。
容华心都化了,正待温声出言安抚, 却骤然面色一肃——
无形寒气随着白衣青年袖袍荡起的方向飞射而出, 豁然破开迷雾包裹, 直奔枯树后缓慢踱出的黑影!
可那人却似毫不在意般, 竟躲也不躲。
就在容华倾身将少年君寻打横抱起的同时,剑气竟在那人身前一尺见方的距离倏然激起一层灵气护罩。
按常理而言, 灵气取自天地, 化归万物, 自是百毒不侵。
可就在容华灵气接触那人护体罡气的瞬间, 竟发出被腐蚀的滋滋声, 听的人立时一阵牙酸。
一声轻笑远远飘来,容华玉眸微眯, 但见一人伸手拨开雾气, 缓步而来。
“咦……?”
那人指尖一拨耳垂悬挂的孔雀羽, 妖冶面颊上立时涌起一丝玩味来:“本座不过随手布了一层防妖兽的迷雾,竟还真药倒一只——”
他捏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盯着正无力靠在白衣青年怀中的君寻,笑眯眯道:“哟,还是个小美人,莫非是只妖狐——?!”
话未说完,他登时一侧身,直接闪过了逼面而来的凛然剑芒!
“哎呀,阁下脾气还不小。”
他故作夸张地拍拍胸口,大惊小怪道:“不就毒倒你一只小宠物,至于么?”
容华眉心紧蹙,神情终于转冷:“……最后一次机会,收回你的话。”
“嘁……”
对方却仿佛对临身杀气毫无察觉似的,笑得弯了狐狸眼:“本座活了这么多年,还第一次见到你这种人。你们这些饲妖宠的,养来不就是为了泄-欲么?在这装什么深情清高!”
容华面沉如水,盛怒之下正欲发作,却被怀中少年骤然出声打断:“你——”
君寻气得浑身发抖,拼尽全力挤出一句怒叱:“你……才是……妖!!!”
紫眸抬起时,空气中顷刻卷起一道灼热旋风,将方圆百里的毒雾灼烧殆尽!
……果然。
同先前的幻境一样,师尊似乎对他人在某些方面的言语冒犯非常非常敏感……
眼看着周遭的茅草屋都要因高温自燃了,容华终于按下心头怒气,轻叹一声。
清泉般温柔清冽的力量流泻而出,轻而易举地将怀中少年包裹、安抚,又涟漪般向着四面八方荡开。
如此绵延不绝的生机,刹那间生发万物,数不胜数的浅草野花就地生根发芽,就连那名妖冶青年手扶的枯树,焦黑枝头都渐次冒出了一茬新绿。
后者惊疑不定地闪身后退,却被不知何时等在路径上的细藤擒了个正着。
“你?!!”
他第一反应便是释出护体罡气,想要将周身束缚震碎,却不料这些花藤看似娇嫩柔弱,却分外坚韧,非但灵力毁不去,连毒都无法奈何分毫。
反观容华,却是寻了处干净的所在,将怀中仍旧动弹不得的青年小心安置好,这才缓缓起身,慢条斯理地向着那人走去。
虽然形貌有所不同,可容华在看清对方的同时,便已发现这是名老熟人了。
“原来是毒医阁下。”
容华不紧不慢地整理着衣襟,眼皮微掀,抬眸轻笑:“还是应该叫你本名,汨绝?”
原本还在试图挣扎的青年立时一笑,被猜中身份,反而又镇定下来:“哦,原来是熟人?”
汨绝斜倚着花藤,又是一拨孔雀羽耳坠,似笑非笑:“真不好意思,仇人太多,记不得了。”
容华微笑:“萍水相逢,倒也不足挂齿。”
他终于在汨绝面前站定,玉眸微垂,缓缓道:“还望阁下将解药交出,我们自会离去,不再与阁下纠缠。”
汨绝抬头看着他,神情却微微一滞。
“……阁下还真是客气,”他拎着花藤抖了抖,笑眯眯道,“只是嘛,某只会毒人,可不会救人啊。”
青年偏头,视线越过白衣青年肩膀,正落在那抹烈烈如火的红衣之上,笑吟吟道:“阁下若想救你的小宠物——呃!”
骤然收紧的花藤竟无端生出根根倒刺,汨绝话未说完,便被生生扣入血肉之中,一时竟疼得发不出声音。
容华却仍是一副温柔和善的表情,逆光之下,碧眸却蓦然泛起一曳寒波。
“我说过,”他含笑开口,藤蔓却伴着说话的调子愈发拧紧、深入,“收回你的话。”
这些小刺,理论上来讲是不会对修者造成什么明显伤害的,毕竟只是寻常草木。
可不知为何,在白衣青年的操控下,竟能发挥如此效用。
汨绝连呼吸都在颤抖,心知自己奈何不得眼前之人,终于一咧唇瓣,牵出一道几乎有些狰狞的笑来。
“好吧……好吧,”他尽力控制着自己的嗓音,眯着眼睛道,“算是我栽了。”
容华含笑接过他抛来的药丸,却没有第一时间解除对他的束缚,而是率先回身,将解药检查无误后,才喂君寻服下。
原本在毒性作用下浑身脱力的君寻立时闷哼一声,面色立时惨白!
容华一怔,尚未来得及采取任何行动,便见对方猛然一个翻身,捂着嘴剧烈咳嗽干呕起来——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少年咳得惊天动地,面色由白转红,满头大汗,连眼泪都控制不住地流个不停,容华看得忧心,正待出手帮他顺顺气,却见君寻猛然抬头,濯心出鞘!
“难吃死了!!!”
少年拔剑便砍,怒气滔天:“看我今天不杀了你——”
汨绝也是机智,见他手中长剑不凡,竟豁着被割伤的危险直接将缠满花藤的手臂向前一送。
藤蔓果真立时被濯心割断,只是一个呼吸,妖冶青年便大笑一声,翻身跃起,踩着树枝向远处跑去。
君寻怒极,连形象都不顾了,顶着一脸未干的汗与泪,立时飞身跟上!
容华颇有些无奈地看着二人一前一后追逐着远去,却只是轻叹一声,摇头失笑。
不知何时出现在手中的观世镜核微芒闪动,正在不断地向他传递信息。
同时也证明了他此前的猜测并没有错——此处,正是根据师尊记忆还原出来的幻境。
那名红衣张扬的少年,仿佛一轮时刻释放光辉的骄阳,鲜衣怒马,爱恨分明。
光是看着,他都觉得胸中热意翻滚,似乎要将整个人都融化。
究竟是怎样的世浪消磨,才会将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眸洗刷到如此深不见底,将少年对世界一腔澎湃的热爱冷却,仅余无尽的厌烦疲倦?
容华不懂,也不想懂。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心性巨变,除非遭遇过极大的变故摧折。
而这之中,又必然不会缺少无尽的血与泪。
光是想想师尊独自面对的景象,容华就已经心疼得无以复加,恨不能以身替之。
他宁愿师尊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仍与幻境之中一般,永远是骄阳般耀眼迷人的少年。
……幻境没必要再看下去了。
容华垂眸,视线落在星盘之上,正欲发动镜核结束幻境,却无意间捕捉到了一声呼救。
青年动作微顿,广袖无风自动,霎时荡起一层清波,将声音传来方向的断壁残垣拂散,移平。
茅草泥墙之后,似乎是一处药庐。
小院中心架着一口几乎有半人高的大锅,内中却躺着一名奄奄一息的少年。
少年约莫十八、九岁,眉目清秀,根骨奇佳,却面黄肌瘦,被一根缚灵索禁锢在黑绿药液之中,动弹不得。
他似乎被容华造出的动静吓了一跳,挣扎着掀开眼皮望来,漆黑瞳仁顷刻一亮。
“仙人救命!!!”
少年剧烈挣扎起来:“我是被毒医抓来炼药的!仙人,救救我!!!”
容华从未见过这样生煮活人的场景,着实愣了一愣。闻言立时回神,只心念一动,药锅连带着缚灵索竟齐齐断裂,将人释放而出,颇有些狼狈地摔到地上。
后者痛呼一声,正欲挣扎着爬起,却被一件雪白长衫兜头罩下,遮盖全身。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是被扒光了扔进锅里的,此刻正衣不蔽体。
少年脸颊登时青红交错,满是药液的手下意识拉过长衫穿好,却又在发现自己将如此干净好看的面料弄脏时有些窘迫,不甘地咬住了下唇。
容华并不想过多管他,见人似乎没有大碍便要转身离去,却被那少年小跑两步追上,一把拉住了袖角。
“仙人!!!”
少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我叫隋无迹,是个孤儿,无依无靠,才会被毒医抓来炼药!”
他抬起眸来,满眼含泪:“求仙人开恩,准我随行服侍!”
容华垂眸看他,却没有说话。
幻境脱身于师尊记忆,主角理应是君寻本人。
即便他作为旁观者入境,也不该在离开主角的情况下发生任何事件。
第一次他遇见老宗主,还可以说是手持镜核的后者故意安排。可如今整座观世镜中就他与师尊两人,幻境中又为何有变故发生在他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