唤灵渊主一张脸青白交替,终于忍无可忍地从牙关挤出两个字:“……闭嘴。”
可容华根本没有搭理他的意思,反而又面露惋惜,一字一句道:“只是可惜,上次本座不小心下手重了些,整座渊薮如今血浸三尺,尸横遍野。若要修建行宫,怕真是要废些时间精力……”
“闭嘴!闭嘴!!!”
唤灵渊主终于忍无可忍,嘶吼着将他打断,紧接着抽刀便砍:“我让你闭嘴——”
容华轻笑一声,指尖轻轻一弹,刀锋霎时发出一声脆响,猝然断裂!
与此同时,磅礴灵流剧浪般扑面而来,直接将愣在原处的唤灵渊主击飞,重重砸上房门,连人带门,一同摔了出去。
“呃啊啊啊啊啊——!!”
唤灵渊主被他激怒,根本没有就此离去的意思,反倒翻身而起,大叫着冲了进来:“我要你死!!!”
说着,竟将双手抄入肋下,生生拉出两把融入体内,鲜血淋漓的骨匕,挥刀而来!
可反观雪衣圣人,却只是微微蹙眉,同时捏袖掩住口鼻,满眼嫌弃:“……真脏。”
“唤灵渊主怪我什么呢?”
容华玉眸弯弯,随手曲指弹出几道灵力,便将来人行动制约,令其疲于应对,根本无法再靠近自己分毫。
“怪我杀光了你手下的魑魅魍魉?还是怪我占了你坐辖数千年的属地,还占了你收集的那些宝物?”
容华摆摆手:“说真的,阁下那些千魂幡啊,百骨刀啊……着实不合本座口味,故本座随便一把火,帮你烧了。”
“你,你……!”
唤灵渊主气得肺都要炸了:“无耻小儿!!!”
“——无耻?”
容华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骤然直起背脊,垂眸睨他,一字一句嗤道:“我,无耻……?”
“——唤灵渊众于魔域各地烧杀抢掠时,渊主怎么不说他们无耻?”
“——阁下明目张胆劫杀修士,将他们剥皮抽骨炼血时,怎么不说自己无耻??”
“——你为了一己私利,勾结归一神殿,暗杀离天宫主华明风,在魔域一手搅动风云时,怎么不说自己无耻??!”
“对了,还有,”容华语气蓦地放缓,唇角轻勾,轻声细语,“渊主抛下信徒,自爆遁走之时,怎么不觉得自己无耻?”
唤灵渊主格挡的动作一顿,立时被容华一道剑气击穿右胸,当即一口鲜血喷出,洋洋洒洒,铺落雪裘地垫之上。
容华眼疾手快,当即唤出灵力屏障,将血气隔绝在外,这才颇为惋惜地摇了摇头,轻叹一声:“恐怕那些渊众至死都不愿相信,他们追随信奉数千年的渊主,竟会在关键时刻抛下他们,自己逃命吧?”
“哦,倒也不一定,”容华又笑吟吟地反驳自己,“毕竟唤灵渊薮皆是亡命之徒,那些人种下恶因之时,说不定也早就接受自己不得好死的事实了。”
“只是——”
他动了动手腕,轻声道:“一夜杀了千八百人,还真是累着本座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
唤灵渊主眼睛都红了:“你懂什么!谁都能死,但我不可以!你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白脸,凭什么教训我?!今日本渊主就要取你项上人头,向神主复命!!”
见他仍旧不依不饶,不束手就擒,容华终于一哂:“你们真是……又怪,又蠢,又好笑。”
“是近神天那位圣人太久不出手了……才让你们忘记自己区区一个仙人境,在圣人境眼中,甚至不如一只蝼蚁吗??”
原本怒气上头,准备与他不死不休的唤灵渊主登时一愣,下意识抬眸,却只能由满目剑光的缝隙里,窥见白衣圣人靠坐榻沿,气定神闲的俊美面容。
容华本就没准备一剑将此人杀死。
他整治魔域五年,早就注意到归一神殿非但渗透仙域,甚至连魔域都有信徒。
而唤灵渊薮,正是他抽丝剥茧后,寻出的幕后主使。
几乎所有神殿的丹药,包括极乐丹,皆是经由唤灵渊薮流通至魔域各地。
再加上这位渊主死遁时的气息实在太过特别,与曾经那位以身外化身刺杀容华数次,最后被师尊打败遁走的黑衣人过于相似,以至于容华连猜都不用猜,便知晓了唤灵渊主与神殿的关系。
他随手又是几道剑气弹出,原本还能吃力应对的唤灵渊主登时左支右绌,眼看着身上便再度挂了彩。
鲜血滴滴落入长绒地垫,将原本蓬松柔软的雪裘黏连成团,好不恶心。
“都这样了,渊主口中的神主怎的还不出手搭救?”
白衣圣人似笑非笑,仿佛不论做什么,那张脸皆是清雅温和,神姿朗彻,仿佛龛中俯视众生的玉像。
“莫非……是觉得渊主没用了,要舍弃你了?”
唤灵渊主手中骨刃一颤,身上立时又添了几处血洞,汨汨渗出殷红鲜血来。
他本该怒气冲冠,不管不顾地冲上来撕咬,此刻却蓦地咧唇,阴森森一笑,抓着骨匕双手飞速结印!
容华动作微顿,隽眉轻蹙,却见不远处浑身是血的黑衣人张口一吐,竟从舌尖挤出一把通体鲜红的小剑,尺寸迎风暴涨,顷刻化作三尺剑锋,逼面而来——
容华几乎是条件反射侧身躲避,可那血剑的目标却并非是他,而是白衣圣人逶迤榻上,层叠若堆雪的衣袖。
不惜消耗精血的杀招,针对的却只是一件法衣,若是传扬出去,只怕要滑天下之大稽。
然而就在裂帛之声响起的同时,房中空气却霎时转冷。
除了卧榻,屋内陈设霎时结起一层白霜。
唤灵渊主喘着气抬头,模糊视野中,那道自始至终都坐在榻沿的白影终于缓慢起身,拾阶而下。
他每跨出一步,空气中的寒雾便愈加冰冷一分,白霜则飞快以小屋为中心,眨眼间扩散而开,顷刻将整座海崖笼罩。
原本茂密苍翠的植盖霎时凝成雾凇,连海水都被渐次冻结。
空中阴云攒聚,几乎转眼的功夫,整座世外岛皆被寒霜笼罩,飘起了飞扬盘旋的雪片。
所有曾入观世镜的仙门众人与玄极宗弟子此刻皆仍在昏睡之中,唯有一开始便被老宗主踢出镜中的怀惑推门而出,蒙着灰翳的眼眸望着天穹半晌,最终落在世外岛最中心的一处独立小岛之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唤灵渊主捂着胸口剑伤,嘶声大笑,仿佛一只破落风箱,边说话,边发出不堪重负的沙哑回声:“他果然是君尽欢!!!”
“想不到啊……堂堂圣人,竟和自己的师尊搅到一块,还同榻而卧、交颈而眠,真是可笑……”
他笑得几乎打跌,却还是恶狠狠道:“我不过杀了些修士炼器,你们这些自诩正道的伪君子,才是真的蝇营狗苟,罔顾伦常——”
话音未落,他便因吸入寒气,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容华一直没有作声,青碧眼眸风雪冷冽,几乎是踩着他的字眼来到下方,终于驻足一丈之外,向着唤灵渊主缓缓伸出了一只手。
冰冷寒雾四下包裹而来,几乎立时将后者冻僵,几乎动弹不得,只能任由那股力量扼住脖颈,又将自己一点点从地上提了起来。
“你以为今日,本座会放你活着离开?”
容华视线扫过被血剑隔断的广袖,神情淡漠:“更何况……你那张狗嘴,竟敢言语冒犯师尊。”
他原本还想留着这人一条命,看看能不能审出什么关于神殿的信息的。
可千不该万不该,对方居然触碰到了容华的底线。
青年半空虚握的手掌缓缓收拢,那唤灵渊主还想嘴硬,却被无尽寒雾压迫扭曲着,由第一节 指骨开始,一根根将骨骼生生旋拧,扭碎。
惨叫声登时响彻大殿,可容华却恍若未闻,眼看着唤灵渊主的四肢破布袋子般耷拉下来,眸底风霜却愈加彻骨冰寒。
可就在此时,他却耳尖地捕捉到了一声极压抑的闷哼。
君寻睁开双眼的瞬间,便险些被一股极为强烈的血腥气熏吐。
观世镜中消耗过多,他此刻只觉得头晕眼花,还一阵阵的耳鸣,仿佛整个人都被世界强行剥离而出,却又细细拉扯着,挣扎不得,无法逃脱。
他本想起身查看,却实在用不上力气,躺在床上缓了好一会,这才想要揉一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谁知一抬手,却发现指间不知何时攥了一块温凉柔软的丝绸面料,被君寻带至面前的瞬间,还裹挟着一股清淡悠远的辛凉莲香。
与此同时,这股香气的主人似乎也来到了面前,带着一股清冽寒风,立时将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息驱散。
君寻惨白的面色这才缓慢好转,紧闭的双眸微微启开一隙,眸底甚至还含着一层犯呕时憋出来的水汽,看得容华登时一怔。
所有的疑惑质问,本已在容华胸中百转千回,只待师尊转醒再问个究竟,却被这简简单单,甚至堪称无心的一眼直接堵了回去,消散无踪。
“……容华?”
君寻又眨了眨眼,有些模糊的视野终于清明些许,显现出青年温雅柔和的俊美面容,却皱起了眉。
“你……这是怎么了?”
见他想要起身,容华立时向前几步,伸手将师尊搀扶而起:“没什么,师尊怎么醒了?”
君寻捏着眉心,没精打采,嗓音沙哑:“做了个噩梦,便醒了。”
他边说,边抬手拨开重叠繁复的床幔:“怎么这么冷……你在外面做什么?”
容华暗道不妙,想要伸手将他动作拦下,却终究迟了一步。
层层帘幔被掀开一道窄缝,寒雾霎时混着血气汹涌袭入榻间,冻得君寻直接一个哆嗦,惊天动地地咳了起来。
容华立即将纱帐再次小心拉好,又挥手驱散血腥味道,隔着衣袖握住了君寻手腕,开始输送灵气,为其梳理紊乱内息。
可君寻却再次打了个寒颤,终于察觉到了不对。
即便是他身上火毒最为厉害的时候,有容华的灵气入体,也只觉得仿佛甘冽清泉,清凉温和。
然而此时此刻,游走仙脉之中的灵气却冷得仿佛能冻住他的血液,竟比他曾经借助冰灵髓压制紫火时还要冰寒几分,几乎要让他失去知觉。
“你……你怎么回事……”
君寻努力控制着自己不打哆嗦,手腕一扭,直接挣开容华手掌,眉心紧拧:“怎么……这么……冷……”
掌心一空,容华几乎是无意识地收紧了五指。
眸底暗色攒聚,似乎酝酿着一场庞大萧杀的风暴,可他却还是闭了闭眼,压下心头异状,温声道:“许是师尊昏迷太久,身上冷了。弟子先去为您找一件裘氅——?”
他说着,便要起身离开,却蓦地被一只温热柔软的消瘦手掌握住手腕,拉了回去。
“是力量暴走了?”
君寻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容华情绪有异,一手拽着他,另一只手则极其自然地抚上青年额头,又沿着柔和轮廓向下,摸了摸他的脸颊:“还真是冰……怎会如此?”
容华浑身僵硬,几乎不敢动弹。
他身处寒雾中心太久,皮肤早就被浸凉,此刻被师尊碰触竟好似火焰灼烧,只被君寻摸了两下,便有些受不了了。
眼看那只手还要沿着下颌轮廓逡巡,容华终于忍无可忍,捉住了那只消瘦滚烫的手,艰难道:“……师尊,我没事。”
然而君寻闻言,却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意思:“冷成这样,还说没事?”
观世镜中,容华可是消耗了大量灵识之力为众人疗伤,又将上万人都好生送了出去,甚至还救下了魂魄将散的老宗主和却亭舟,怎么可能什么事都没有?
如今灵力形态骤然变化,也不知是否有此原因。
他还是不放心,甩开容华冰冷的手,转而直起身来,蓦地伸出双手,抱住青年的头向自己按了过来。
狼崽子长大了,总有事情憋在心里,不想告诉师尊,这君寻都理解。
可无论如何,他要先确认容华灵识是否有恙。
容华猝不及防,根本未曾想到师尊会忽然出手。
眼看那张明靡面容越来越近,对方一向攻击力十足的惊人美貌再次发挥作用,容华屏住呼吸,几乎是无意识地向后缩,想要避开师尊的碰触。
“……别动。”
君寻皱眉:“我先探一下你的识海,看看是否有暗伤。”
容华一怔,忽然想到被师尊排斥前,在他识海看到的那只雪白巨鸟。
羽白胜雪,目紫如晶,其翼若垂天之云——
一切特征,几乎都与圣宫藏书阁那本《异兽图鉴》尾页所描述的凤凰相同。
可这凤凰,又为何会出现在师尊的识海之中?
更重要的是,它似乎被什么东西禁锢了,几乎无法动弹,这又是出于何故?
……碧霄界除了莲神那一只凤凰,还有其他的凤凰吗?
眼看就要与师尊眉心相触,容华心中一慌,猛然仰头,终究还是躲开了君寻的碰触。
君寻:“……?”
他神情疑惑,终于察觉到容华的古怪:“……到底怎么了?”
青年有些支吾,正要说话,却被外间一声沙哑呻-吟打断。
君寻皱着眉,第三次伸手想要拨开帘幔一看究竟,容华见状又要出声,却被前者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里三层外三层的纱帐终于被一只白皙手掌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