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殿中有一个宝阁,建在地底的地底,幽暗的阁中堆满了闪闪发光的宝物,数不胜数,随便一个都叫人眼红。同样,这些堆如高山的宝物也意味着伏?这上百年来诛了多少仙,毁了多少宫,抢了多少珍宝。
“吼吼!”
雪球坐在宝物堆里,脖子上挂着好几条珠宝项链,怀里抱着一个神卷,屁股下坐着一个游仙枕,捧着一段柔软的寒光绫,在圆脸上蹭来蹭去,兴奋道:“好软和,好软和,主人,这个也能送我吗?!”
伏?都不看一眼,挥手道:“拿走吧。”
雪球开心地在宝物上头打滚,一不小心磕在个巨大无比的金鼎上,她哎哟一声,抬头看向那闪瞎眼睛的金鼎,立起来比她个子都高,主人连这大家伙也给叼回来?
她一边惊叹,一边揉脑袋,感觉头顶一沉,主人抬手把一只青琅钿花戴在她头上。
她忍不住跑到铜镜面前,左右照了照,连道:“主人!你真是全天下最最最最最好的主人!!”
伏?对她笑,一对金眸比所有珠宝还好看。
……
离火氏与三界的大战持续了数百年之久。
虽然离火氏在实力上碾压人族,但是人界实在太过广阔,而离火氏的数量还不及人族的十万分之一。他们每灭亡一个州,还会有千千万万个新生婴儿诞生在这战乱里。
随这战争的数百年之久,离火氏越来越习惯于地上的生活,习性越来越像人族,还有少量魔族对人族产生感情,期望能够与其通婚。对于此事,啼野虽然蔑视人族,但是意外地没有阻拦。
数百年间,伏?总共诛杀了八万三千六十二个仙,其中,星君六百七十二个,天王五十六个,真君六十一个,天尊二十八个,圣帝十五个,至于其他大大小小的仙家,他记不清了,那些仙家的名号太多太长,他实在懒得记住。
那些仙家能说会道,一套又一套地斥责他,安在他头上的罪名一重又一重,道他罄竹难书,咒他所犯孽业深重,必将被打入十八层地狱。可惜,那些仙家上一刻还在叭叭地说,下一刻脑袋就被他削掉了,连嘴巴都没来得及闭。
无数的人唾骂伏?是魔障,既无慈悲,也无恻隐,麻木不仁,根本不懂感情。而他们越是这样说,伏?就越是叛逆,越觉烦躁,越要肆无忌惮地杀给他们看。
他行他道,行他逍遥,纵有千万人恨他又如何,他又何曾在乎那千万人?
他是魔,众生却在指望他悲天悯人,未免天真可笑。
后来,伏?觉得这些人实在太啰嗦了,干脆与啼野调换了位子。啼野去天上,他留在地上。离火氏对于侵占人族与妖族的方式已经熟能生巧,刚好容他在这当中偷个懒。
每逢地面出征时,骨笛嘹亮,魔炁缭绕,伏?都会先在天上周游一圈,冲下来杀第一波人。
霎时间,地上死尸成百,以血开芒。
尔后,离火氏就会跟上来,与人族杀成一片。
此时,若有魔族注意得到伏?的动静,不,应该就再没有谁见到伏?的踪影了。
因为,在这之后他就自己溜了,困了就阖眼睡觉,饿了就找点吃的,闲了就看看风景。
几百年前,伏?飞上了第三十六重天,从那以后,他的心中就一直存在着无尽的空虚。
没有人体会过这种感受,也不会有人理解。
杀戮固然能带给他酣畅淋漓的快感,但这快感总是转瞬即逝,随着他杀的人越来越多,几万,几十万,他所能从中体会到的快感就越来越少。
他行下的杀戮之举,多出于叛逆不驯,仙家痛骂他是魔障,则他定要杀得更狠,杀到这些仙家每个惴惴不安,不得不闭嘴。
待他与啼野调换位置,下到了地上,骂他的声音少了许多,他的叛逆心也就轻了许多。
对于尸山血海,他只有感到麻木和漠然。
他经常回想自己飞到大罗之天的那一日。
登峰造极是众生所求,世人皆以为登峰造极就意味着逍遥,于伏?而言,逍遥却仅存于初出西荒的短短百年,在这逍遥之后,剩下的是无穷无尽的空虚与落寞,多少宝物也填不满。
对于伏?而言,他想要的任何事物都唾手可得,他想杀的任何人都逃不掉他的魔爪。他唯独杀不掉的人就是啼野,他当然不会杀啼野,因为他们是朋友。
至于啼野口中的神佛,他没见过,从来不知神佛是什么模样。
这天下已经这么乱,死了千万人,万万人。那些神佛还能高坐明台,对众生的苦难视若无睹。
有时候他会怀疑,这天底下最无情的,难道不该是神佛?
所谓神佛,当真存在吗?
为何这些凡人还要如此虔诚地拜他们?
为何还要跪在石像前苦苦哀求?
此时,伏?游手好闲地坐在一棵树上,俯视着一座观音庙。
庙的院子里刚好有一座白色观音像,一位男子跪在观音面前,一边哭泣,一边磕头。他的额头流血不止,嘴里振振有词,一会儿诉说魔界种族逞凶肆虐,一会儿恳求观音菩萨保佑全家平安。
伏?闲着没事干,已经躺在树上观察这男子一上午了。
凡人愚昧,与其对着一块石头跪几个时辰,倒不如过来求求他这个魔。
观音听不听得见他不知道,自己倒是能出手成全这傻子一个痛快。
死了多好,死了就不用担惊受怕了。
伏?从枝头一跃而下,稳稳地落到观音石像旁。那男子刚好把头磕在地上,再一抬头时眼前无端多了一个人,不由被吓得脸色煞白。
“你…你是谁?!”
来者不拘形迹,连长发也不束,相貌极为俊逸,一双金眸好似能勾魂摄魄。
对方倚在石像前,双手抱肩,懒散地垂眸看他,打趣道:“我就是你拜的菩萨啊。”
“你你你你……”男子看向观音石像,又看向来者,“可你是一个男的!”
“谁说菩萨要是女的?”
“那,那菩萨,你这是……忽然显灵了?”男子怯生生地问。
“嗯~”
“菩萨啊!”男子恸哭流涕,抱着伏?的大腿,喊道:“菩萨,你比石像上还生动好看。”
“我知道,我知道。”
“菩萨,你方才可听到我的一番哭诉?”
“全都听到了。”
“菩萨,求求你,一定要保佑我全家平安。”男子匍匐在伏?的身前,再度哀求道。
伏?俯下身来,注视着他,金眸却忽然变得阴恻恻的,低声道:“可是,你得先问魔答不答应啊。”
男子的浑身僵住,这才发觉脖颈上一阵凉嗖嗖的。
他的寒毛卓竖,慢慢地往自己身上看。只见大量鲜血喷涌如注,在他跪拜之处蔓延开来,全都是他自己的血。
男子跪着死在了观音石像之前。
没多久,一名小家碧玉的女子朝观音庙走来,在门外看到男子的背影,喊道:“夕山,夕山,你怎么还跪在那里?”
伏?走到门口正要离开,闻声不由驻足,望向那寻来的女子。
那女子一转眼,注意到满地鲜血,大惊失色,连忙跑过去,颤抖着上前探人鼻息。
可惜,这位名为夕山的男子已是命染黄沙。
女子好似天塌地陷了般,紧抱着男子的尸体,痛哭不止,听来撕心裂肺。
不知她痛哭了多久,忽然抬头望天,充满怨恨,斥问道:“为什么?!老天爷,我们只是想要活着,就只是活着,难道就这么艰难吗?!!我与夕山一生行善,到底做错过什么?!”
可惜,她头顶的天就只是一片天而已,根本不会给她任何回答。
伏?站在门口,凝望着女子崩溃的模样。
她的浑身都在抽搐,声嘶力竭,不知究竟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悲伤,生了一张漂亮的脸,上面却铺满了泪水。
伏?凝视着她痛哭的样子,看见她放下男子的尸体,满脸的愤恨和决然,最终一头撞死在观音石像之前。
观音庙安静了。
观音石像悲悯地垂眸,注视着这一对苦命眷侣。
女子消香玉损,缓缓地倒在地上,额头亦是流血如注。
他们的尸体挨在一起,鲜血逐渐相汇。
伏?收回目光,缓缓地离开了这座观音庙。
158 158.万里无云万里天
千年之久,人族一直被赶尽杀绝,仙妖两族变得唇亡齿寒。
啼野所为尤其残暴,仙界不敌,终于把将欲行请了回来。不过,啼野并未对伏?提及此事,许是不把将欲行放进眼里。
论及魔界双祖,啼野与伏?。
假如,啼野是一轮被魔族顶礼膜拜的红月,那么他会永恒地挂在魔界的天上。
不管是春夏秋冬,还是风霜雨雪,即使有人在月下虔诚地爱他五千年、五万年,他也不会为了此人而下沉,他永远不会为了任何事物而下沉。
但是伏?不然。
伏?是会下沉的,只是他还不知道。
伏?是天地孕育而生的龙,生性桀骜不驯,浑身皆是反骨,通心之处生逆鳞。他恣睢任性,只吃软不吃硬,叛逆至极,若是有人逼迫他往东,则他定会头也不回地往西去。
对于伏?而言,最困难的不是让他下沉,而是让他皈依于一个人。
……
某一日,伏?化作黑龙,盘旋在战场上空。
一个极其强壮的人族抄起离火氏的战斧,满怀仇恨,朝着一个魔族的背后砍去。
伏?居高临下,正好看到这一幕,他俯飞下来,咬碎了那个人族的头盖骨。
鲜血从人族的头颅上留下来,泪水与血混在一起,战斧掉在地上,砍断了他的脚。
他马上就要死了,但还是坚持着张开嘴,想要说话。
他的两眼充血,瞪着晦暗的天空,当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愤怒、仇恨、悲恸、不甘、恐惧、怨怼……
他喃喃:“不公平……不公…平……”
伏?衔着他的脑袋向北飞去。
他整个人都被拔起来,吊在空中,一直重复着这三个字。
不公平。
他很顽强,直到伏?飞到目的地了,他还没有死透。
伏?落地,松开嘴,把他留在旁边。
这里是一处雪池,东边有两座冰峰,弥漫着云雾,伏?有时会来这里泡澡。
雪池的西岸上堆满了尸体,形如骨与肉所砌的高山,鲜血一直流进池里,池子不算深,被血染成了朱红色。
伏?钻进寒意刺骨的池子里,庞大的龙躯在血池中若隐若现,脑袋枕在西岸的一块大石头上。
远远看去,这幅画面有诡异的残忍与美丽。
那个人还没有死透,他还在呼吸。
伏?闭了闭龙睛,又睁开,问那个人:“你为什么还不合眼?”
那人已是气若游丝,慢慢地道:“…因为…恨……”
这一类回答,伏?听过了太多次。
“你…一定……会下地狱……”
伏?回应他:“你见过地狱?”
“…我…没见过……”
伏?翻了个身,龙尾从血池中露出来,鳞片里浸着血。他遥望着远处,落日熔金,背倚孤城,那座孤城就是那个人的家乡。
他对那个人说。
“最后看一眼残阳吧。”
那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眼,望向残阳,和残阳下的孤城。
残阳、孤城、死亡。
如此寂静。
他竭力睁着眼白,死去了。
伏?无声地阖上龙睛,在血池里入眠。
他的身体很沉很沉,像是沾满了脏兮兮的泥泞,糊满了血淋淋的东西,附着他,赖着他,拖着他往下坠。
他累了,不想挣扎了,就这么坠下去,坠进这浩然大地的最深处,听着地底的声音。
他闭着眼,金色残阳钻进了他的眼皮子里,映现于漆黑里,他在梦里模糊地想。
金色,真是漂亮的颜色。
……
有一次,伏?坐在房顶上看月亮。
天地之间下着鹅毛大雪,伏?见多了雪,没有了当初在西荒看雪时的兴奋。
夜深时,回来了一对夫妻,他们戴着斗笠,顶着风雪,推开了茅屋的柴扉,走进屋中。
暖黄的灯光亮起来了,透出窗子,照在雪上,夫妻之间在呢喃着什么情话。
伏?不想听的,奈何他的耳力太好,还懒得动弹,被迫将夫妻情话听了个全。
渐渐的,那声音就不太对劲了。
时高时低,缠绵流转,娇软中夹杂着喘息。
伏?透过破洞向里瞥了一眼,两个人正于炕上叠在一处,情话说得更腻歪了,你侬我侬。
如此凛冬,他们共盖着一床被子,却好似感觉不到寒冷一般。
伏?把视线转向黑夜里,树下有一只被冻死的白猫的尸体。
……
再后来,离火族告捷,妖界被从幽州国打开了,人族缴械,仙界的仙家们十有九陨。
魔界与三界的战争逐渐接近尾声。
尽管这当中大部分的人不是伏?杀的,他在仙界杀疯过了,越觉空虚,离开仙界之后大多在人界里摆烂。
这一天,他要带着小丫头回到魔界,却四处找不到她的影子。
小丫头玩儿心重,不知道去哪里了。
他拦住一个离火族人,问对方看没看见他的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