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弗雷德抿了抿唇,被唐年这样目光灼灼的注视时,感觉此时的自己竟是有些紧张。
他第一反应就是想要躲开唐年的目光,可他的衣摆却紧紧地被唐年拉住了。
“……没有什么好说的。”虽然性格并不爱多话,可从未这般笨拙寡言过的阿尔弗雷德陛下如是干巴巴的说。
这样听上去很为难的语气,在阿尔弗雷德自己耳中听起来都感觉不太值得相信,更何况是听在别人耳中了。
起码唐年捏着他衣摆的力度就更大了一点。
——好像,有点不开心了。
阿尔弗雷德又是一顿。
半晌,他将敞开的盒子关好,接着递过去的动作认真地瞧了唐年一眼:“没骗你,我的过去,并没有什么值得提起的东西。”
他说的是实话。
阿尔弗雷德很少回忆起自己的过去,不过纵然回忆起来,也没有什么值得和眼前的少年分享的东西。
他的记忆中,充斥满的向来是灰暗的天空,街头巷角臭水沟的味道,随处可以见到横死的尸体,漏雨的屋子总是带着挥散不去的潮湿阴冷的气味。
再大一点时,被接回去了,环境是变好了,可围绕在阿尔弗雷德身边形形色色的人群同样没什么好提及的。
那些人嘴巴说的话和心里想的东西差异极大,人面兽心,虽说被誉为是最为聪明理智的种族,但这样的人勾心斗角起来也同样索然无味得很。
然而这些东西,阿尔弗雷德都不想说给唐年听。
这样的无趣的他,这样混在一群讨厌的人中、和那些人其实并无什么不同的他,感觉好像只要说出口了,就会被疏远了一样。
但是,面对阿尔弗雷德的为难,唐年却说:“我想知道。”
他接过了阿尔弗雷德递来的小盒子,对方似乎并不擅长和人友好地相处,每次为难或者是想哄人的时候,嘴巴很笨,也没有什么哄人的经验,只一个劲地把自己拥有的、认为可以讨好唐年的东西递给唐年,似乎是想用这样的举动向唐年示好。
不被对方这样笨拙的哄还好,说不定唐年还会轻轻放过。
可是现在,感觉到自己确实是开始逐渐被眼前人纵容时,唐年便不再只满足如此了。
“我想知道你的事,阿尔。”唐年再一次复述。
他同样凝视着阿尔弗雷德望来的眼睛,纤细白皙的手指在深色的盒子上拢了拢,那一瞬间,被他这样凝视着的阿尔弗雷德,感觉自己在那一瞬间,似乎连心脏都被人拢住了。
阿尔弗雷德心说,好吧。
“那你想知道什么?”陛下问道,声音听上去依旧干巴巴的。
不仅是声音,连此时的模样看上去都很是为难了。
但是又莫名地乖巧温顺。
明明黑色猫耳耷拉着,可冰绿眼睛却不冷淡,比唐年还要高的人,就这样像是个被老师抓住的犯了错的小孩子,委委屈屈地站在唐年面前,像是罚站一般。
唐年把月神泪装进小盒子里,放入对方的口袋里:“全部。”
他笑着说,眉眼弯弯。
阿尔弗雷德便只好磕磕巴巴地挑着自己认为对方会感兴趣的东西说了。
陛下首先说起的就是雪。
阿尔弗雷德在被迫流浪那段时间,见过天上飘落过许多次大雪。
大雪很冷,但无论是首都星还是摇光星,下的雪都很干净。
那些漂亮的白色羽毛从天空降落,很冰冷,但是很美丽。
然后他又说起自己后来一个人时见到的夜空。
那颗星星很奇异,大部分时间都是被黑夜笼罩的,白昼少之又少。可浓郁的夜空,反而衬托得星星更耀眼了。或者说,正是因为这样的黑暗,才显得那些星星是如此动人。
唐年听得很神往:“感觉那样的场景一定很美,真想看一看。”
阿尔弗雷德望了唐年一眼:“如果见面的话,和我一起去看吧。”如果见面了以后,你不讨厌我。
唐年没听出他的潜台词,只以为是寻常的邀约,便笑着点了点头,轻快地应了一声:“好呀!”
阿尔弗雷德便继续往下说了。
虽然他的过往没有什么值得提及的,但这样漫长的时光这般努力被搜寻着可以被提及给另一个人听的东西,还是偶尔能够找到一点的。
有道食物在阿尔弗雷德的记忆中很好吃,他只偶然吃到过一次,然而后来再去的时候,却只感到了索然无味,似乎记忆中的美味只是回忆添赠的,然后那天莫名失落,感觉吃什么都没劲,于是便饿了一天。
难得有心情出门玩的时候,结果突然下雨了。虽然下雨并不会影响什么,但那个时候,却有种“还不如现在回去继续干活呢”的心情,便真的连续几天不出门了。
有很多衣服,但私服大部分都是一类型,并不是有什么偏好,只是因为不想花心神找搭配,只多穿了几次那种类型的衣服,便被内务官误会了,下一次,打开衣柜时,却看见满满一个类型的衣服。
陛下:……
种种阿尔弗雷德绝不会告知别人的事情,都在这一刻,被他说玩笑一般当做是趣谈,用自己偶尔的别扭和乌龙来逗趣另一个人。
然而一本污浊了的书,大部分都沾染上了墨水,剩下的文字又大多是有始无终的断句,能够说给另一个人听的有趣东西,还是太少了。
等到阿尔弗雷德渐渐停下声音的时候,听得正入神的唐年一下子便茫然地张大了眼睛:“不说了吗?”
阿尔弗雷德沉默了一下,才轻声道:“剩下的便没什么好说的了。”
唐年:“诶——”
他有些失望:“我还以为能够听很久呢。”
阿尔弗雷德看着唐年垂头丧气的样子只觉得有些好笑,他感觉唐年似乎太纵容他了。毕竟自己说话的时候是什么样子自己知道,他的声音总是平静无波的,讲述的故事也没有什么起伏和技巧,几乎是平铺直叙,不仅没什么细节,甚至是想到什么,就顺口提些什么。
“没什么好听的。”阿尔弗雷德安慰对方,“只不过是一些无趣的小事罢了。”
“明明就很有趣啊,”唐年鼓起脸,他瞪着阿尔弗雷德,“这可是阿尔的事情!”
唐年注视着阿尔弗雷德,一字一句地说:“阿尔的一切事情在我眼里都很有趣。”
没有无聊。
不会不耐烦。
即便是某天下雨了,回来的路上看到了一朵小花这种小事情也能听得津津有味。
“我是很想知道关于你的更多事情才拜托你和我多说说的,我很喜欢你,所以,即便是阿尔,你也不能说自己的不好。”
阿尔弗雷德在这一刻,感觉自己的呼吸似乎都停滞了一瞬。
他被那双澄澈明润的眼睛牢牢注视着,明亮又干净的眸底地倒映出他的影子。
说话的主人很是认真,也靠得阿尔弗雷德很近,以至于对方说话时嘴巴张动着吐露温热气息浅浅拂过自己时,他的心脏似乎都跟着被模糊氤氲化在那一片柔软之中。
“啊、这样。”
阿尔弗雷德混沌之中,只听到自己不知所措随意应着的声音。
“抱歉……下次不会了。”他干巴巴地说。
生性高傲的陛下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无意识地和唐年道歉起来了,要是他回过神估计只会更加错愕,他第一次和人道歉,就是因为他说自己的过去很无趣这种事情。
阿尔弗雷德垂下眸,静静凝视着唐年。那对冰绿色的漂亮眼睛,被浓密睫羽覆盖着温和看人时,眸底的流光比清潭上跃动的月光还要动人。
“抱歉。”他又把这句话低声重复了一遍。
和唐年不满阿尔弗雷德总说自己无趣那般气得很认真一样,此时的阿尔弗雷德道歉也道得很认真,起码唐年连听两遍后,一下子就不好意思起来了。
唐年嗡动着唇瓣,白净的脸上有红晕浮现:“也、也不用这样……”
“那你……还生气吗?”阿尔弗雷德说,明明此时人类长相的他气质更像是孤傲的狼,可他和唐年说话时,却如此温顺着眉眼。
很乖,也很听话。
唐年感觉自己的脸好像莫名其妙地变得更烫了:“不、不了……”
说完,似乎觉得这样子回好像显得自己很凶一样,唐年忍不住又驳了一句:“我方才也没生你的气,不用道歉的。”
阿尔弗雷德沉默了一会,然后才低声说:“你不生我的气就好。”
两个人一下子就安静起来了。
“你还……想问些什么东西吗?”
唐年愣了愣,抬眼的瞬间,撞入了阿尔弗雷德认真的眼神。
明明语句是“还想问些什么吗?”,可无论是听上去,还是看上去,对方此时,都更像是在说:你还愿意,更了解我一些吗?
唐年怔愣了一瞬,有些害羞,有些扭捏,但还是点了点头,说:“想。”
他当然想呀!
毕竟阿尔弗雷德先前和唐年说的一直都是自己贫瘠经历里为数不多的趣事,唐年听得很入神,可唐年想了解的一直都是完整的阿尔弗雷德。
所以他想知道更多的信息,比如阿尔弗雷德的家人啊之类的。
然而阿尔弗雷德却说:“我没有家人。”
唐年愣了愣:“诶?”
阿尔弗雷德平静地说:“我的母亲早早便去世了,我的父亲也死了很久。剩下的,更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表现得平静,唐年却不然。
似乎是见到唐年蹙眉,阿尔弗雷德顿了顿,在自己的过去上删删减减了一些,大致告诉给了唐年听。
那对父母便不说了,把阿尔弗雷德接过去后,他遇到的人也基本都是想要从他这里谋取什么的人,那些大人还能摆出虚伪的外在伪装一下,他们的小孩恶意倒是直接摆在明面了,所以阿尔弗雷德说,他的过去确实没什么值得好说的。
而那些所谓的家人,还不如没有。
唐年听着听着便捏紧了拳头:“那些人都是神经病吧!”
唐年其实并不爱骂人的,只是此时,一想到阿尔在自己看不到的角落里被人排挤欺负了,唐年比自己被排挤欺负了还要生气。
他简直把想到的骂人的词都骂了那些人一遍,等他骂完,一抬头,对上阿尔弗雷德含着点浅浅笑意的眼睛时,唐年的脸又重新烧了起来。
“那、那个,我其实平日不怎么骂人的……”
磕磕巴巴的解释,说完以后唐年简直都想要捂住自己的脸了,他感觉自己来到这片空间后好像总是很容易情绪化,做出的每一个反应都无比笨拙。
“没关系,你能为我生气,我感到……”
阿尔弗雷德原本是想宽慰唐年,可这个句子说到一半,那个词在嘴巴里含了半圈,才轻轻被说出来:“我感到很开心。”
是的。阿尔弗雷德并不是在哄人,无论是此时心脏的跳动,还是情绪上飘飘乎的雀跃,甚至是只要看到唐年就忍不住要跟着上扬的嘴角,都在诉说着他此时无比轻快明亮的心情。
阿尔弗雷德的声线还没有完全成熟,听上去还带着点符合他此时外表的稚气。
但当他压低着、真切含着笑意地和唐年说这句话时,唐年感到自己不仅是脸,似乎连同耳垂也跟着一起红透了,呐呐地说不出什么话来。
“那、那就好……”
说完唐年就后悔了。
啊啊啊!
这是什么话!
他在回什么!他是笨蛋吗?
唐年在内心土拨鼠尖叫,而阿尔弗雷德却重新静静凝视唐年。
眼前红着脸不敢直视自己的少年样子看上去和以往遇到的人明明没有什么特别大的不同,但却又像是每一处都在熠熠生辉,连带头发丝也在发光。
突然冒出来的神秘人,明明以前引起阿尔弗雷德注意的便是对方的神秘,可此时,阿尔弗雷德似乎却有一瞬不甘起对方的神秘起来了。
“那你呢。”阿尔弗雷德突然说。
唐年便愣住了,只张着眼睛,呆呆地“诶”了一声。
没想到阿尔弗雷德却低垂着视线,声音低浅地说:“那你呢……”
明明对方只是将一句话重复了两遍而已,唐年却从他语气的转变中听出了里边的低落。
第一次是有点好奇,第二次便开始有点不甘心的意味了。
好像在说:明明你要我告知你我的全部,而你也确实全都了解了,可我却对你没有半点了解,太不公平了。
唐年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感觉出对方情绪这样细微的差异的,莫名地,他说话也磕磕巴巴起来:“我、就……就监护人、家长啊,之类的吧……”
阿尔弗雷德没有说信和不信,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唐年。
唐年:……
唐年感觉自己此时的脸似乎在烧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比起嘴巴里努力想要解释翻找着词句的笨拙,他的脸总是第一时间蒸腾出无尽的热意,红晕远比理智要来得快,浮现在脸上的时候,也远比心里的悸动来得明显。
唐年此时确实不太清楚怎么和阿尔弗雷德解释。
毕竟他总不能说,未来的你就是一只可爱无辜与世无争的小猫咪,天天被我亲亲抱抱举高高又贴又哄吧?
这会被当做是变态吧?
他支支吾吾地,那个样子落在阿尔弗雷德眼中便是格外地心虚。
陛下一面觉得唐年这个绞尽脑汁想要和他解释清楚彼此关系的样子有点可爱,一面不知为何又觉得有些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