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衡去水里摸鱼,殷冥在岸边坐着,玉衡敲着只蚌,里头摸到个小孩儿拳头大的黑珍珠,一条大鱼过来,蹿到岸边,险些把殷冥吞了。
玉衡越发小心翼翼,索性也不出去,就陪殷冥在房里读书。
殷冥在南水四年,也不知是开元尊的药真的有用,还是玉衡每天伺候的好,殷冥那病虽不说痊愈,却也不再动不动就吐上口血。
玉衡倒挺开心,道:“师父,他这病是不是快好了?”
开元尊道:“好不了。”
玉衡:“好不了?”
开元尊叹道:“祖辈留下来的债,积煞成病,好不了,我给他卜过一卦,命短悲厄,活不过弱冠。”
开元尊道:“无可解。”
当夜,玉衡跟殷冥睡在一起,却怎么也闭不上眼睛。
就算是只狗,朝夕相处,也都有了感情,何况是人。
玉衡不睡,殷冥也不睡,玉衡侧头,见殷冥在看他,道:“怎么不睡?”
殷冥:“你不开心。
玉衡侧过身子:“我不开心,和你睡不睡觉,有什么关系?”
殷冥:“你一皱眉,我就难过。”
玉衡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好像暖烘烘,又有些透不过气,索性坐起来。
玉衡忽然道:“如果有天,我要死了,你会不会难过?
殷冥那么小,眼睛却又黑又亮:"不会的。
玉衡:“怎么不会?”
殷冥:“我家有好多人,拿着刀剑,他们会保护你,我也会保护你。
玉衡眼睛有些酸:“可……如果是阎王下帖,天意难违呢? ”
屋中静了好一会儿,殷冥比玉衡小上一岁,他捧住玉衡脸颊,少年赤忱,郑重道:“那我毁天灭地,杀神乱纲,我也要带你回来。”
玉衡怔了好长一会儿,抱住殷冥脑袋,在怀里使劲揉:“好家伙,平日不张嘴是不张嘴,一开口还……还挺让人不好意思……”
夜里,玉衡跟殷冥勾了手指,道:“若有一日,你有巨难,我亦如此。”
勾了手指,殷冥没有松手,两个人握着手躺下,掌心越发的热,汗涔涔,热乎乎。
殷冥亲了下玉衡的眼睛,玉衡睁开眼睛,嘴唇发干。
那夜,他也亲了下殷冥。
殷冥一怔,道:“你亲我?”
玉衡不服气:“你可以,我不可以么?”
殷冥认真,道:“我这样做,是很喜欢你。”
玉衡想了想,更认真道:“我也一样。”
……
玉衡醒了。
他猛然睁眼,脑中混沌,眼前人影混杂,殷冥、铃兰、九婴、逍遥……许多张脸在脑中打转。
不知过了多久,玉衡脑中嗡鸣声退了,睁眼就见司药神君在床头打盹,头在床板上磕了一下。
玉衡扶着头起身,床板“咯吱”一响,司药神君醒了。
司药神君:“你醒了!”
动起来十分吃力,玉衡勉强坐起,哑声道:“我躺了多久? ”
司药神君端了碗茶水递到玉衡嘴边,道:“半月。 ”
玉衡道:“半月?”
如此之久。
司药神君道:“好了,能醒就烧高香,半月算个什么!”
玉衡眼神在屋中滚过一遭 ,当年他们飞升,把他作为炉鼎带到神界,便一直居住于此,时至今日,已不知年月。
那日后面,玉衡已记不清楚。
他只记得,殷冥拿着灭神剑,穿了他的心口。
玉衡抬掌,调息动灵,胸口郁结灵府空空,掌心半分灵力都无法调动,一如在人界之时,灵脉具断,是个废人。
他忍着头痛欲裂,道:“我……失败了?”
司药神君摇头:“没有,玉衡神君,恭喜你,你已经飞升了。”
司药神君本以为会见着玉衡大吃一惊,他看着玉衡,却只见他松了口气,面上没有多么意外。
玉衡道:“哪日后来如何,请你司药神君同我好好讲讲。”
司药神君走到门口,左右瞧了,把门窗关好,才鬼鬼祟祟进来屋子,将飞升之事和玉衡讲了个清楚。
当日,殷冥在玉衡身上戳了两个血窟窿,剑刃翻骨绞肉,谁知铃兰等不及,跑来伸手掏丹,也不知张嘴说了什么,玉衡忽而暴起,当即引了灵府,生死之际,至了神劫。
司药神君双眼发光,道:“你同我说说,你被灭神捅了两刀,怎么还能过了神劫?”
玉衡想起蛇头玺最后钻出的一道金光,又想起九婴,脸上笑得极冷。
须臾,他道:“命大?”
司药神君忍不住了,骂道:“少来,你当我是傻的?神劫又是小孩吃酒,随便耍耍!轻则肉身齑灭,重则魂飞魄散,是要命的事!”
玉衡不回答他,只道:“我既然已经飞升,为何察觉不出半分神力?”
司药神君压低声音,道:“常理而言,若是下界者飞升,是以本灵肉体过神劫,如若劫败,肉体消而灵散,就此灰飞烟灭。”
“而你,当年随殷冥飞升,为其……”
炉鼎二字,司药不好出口,话在嘴里转了弯儿,道:“为其法器……”
“你至与神界,虽无神名,但已是神体。此次渡劫,本是迁升,只需魂灵下界受劫,以轮回之身承难,就如铃兰,就算在人界被杀,大卸八块,重回神界也不损神体。”
玉衡道:“可此次轮转,有人其中动了手脚,是我本体下界。”
司药神君道:“嗯。所以,你入了尘世,只有这世,仍是坤泽。”
“你在人界,久难不死,不只是因为我的丹药;身入南水,大难不死,皆因于此。”
“神劫过后,外伤全愈,但此之前,神体所受重创,就算经此神劫,也不可逆转。也就是说,灵脉,腺体,皆不可重生。”
玉衡道:“原来如此。”
玉衡觉得极累,又躺在榻上,道:“也是,铃兰才是他道侣,追随他们到了神界,但这万年来,修为半分不涨,他们也……是动了些心思。
司药神君怒道:“动些心思?你怎能说的如此轻描淡写,他们是真想杀你换丹!”
玉衡怔怔看着司药,半晌,才轻笑道:“司药,你说的如此直白,不怕我听了伤心?
司药神君一蒙:“你会因为这个伤心?”
玉衡捂住眼睛,掌心中有汗,沾湿了眼睫,玉衡笑道:“是啊,我这种人,无情无义,怎会因为什么人觉得伤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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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挺长的,大家放心。
会慢慢解释清楚的,至于为什么两世师尊一个名字,后续也会解释清楚。
第158章 神界篇二之人人都爱玉衡君
玉衡飞升,本该有自己的神殿。
可如今,神殿却未修好,玉衡重伤,没地方落脚,司药神君本要把人带回自己那去,却被那两个人拦了。
玉衡听说这事,道:“他们拦你做什么?”
司药神君看了眼这破屋,道:“兴许……是不想你过得好。”
玉衡喉口一噎,片刻后道:“总得有个由头?”
司药神君道:“神文殿,封神载录,你依旧是他们的法器。”
玉衡顿了片刻,道:“是时候去趟神文殿了。”
玉衡刚醒,就同司药说了这么大遭,精神不济,面露倦色。
司药神君道:“你先休息。”
玉衡道:“好。”
司药神君正要出门,又听身后玉衡道:“此次神降,转世经劫,多谢相助。”
司药神君第一次听玉衡这样正经道谢,面上发热,局促道:“我晚些再来看你。”
玉衡道:“不必担心,司药神君殿中事务繁忙,我已经醒了,能照看好自己。”
司药一怔,道了声好。
司药神君走了,玉衡在榻上躺了会儿,从怀中摸出那枚裂的乱七八糟的龙头玺,摸了又摸,眼神越发的冷。
玉衡攒了些精神,起身下床,先去了趟临渊殿,他有些话,要找重婴神君说明白。
临渊殿外有神侍瞧见玉衡,先作揖恭喜他此次飞升,又恭恭敬敬把他迎进去,只是,这一坐一个时辰,玉衡在殿中吃完了三盘糕点,喝了两盏清茶,都未见着重婴神君。
又有神侍上来添茶,玉衡挂着笑道:“你们神君呢?”
来人道:“神君今日不大舒服,闭门修行,但神君吩咐过,玉衡神君若是到了,他若还未开门,一定要好生款待,还说临渊殿中给您留了房间,新神殿修好之前,您可以暂住。”
如此热情,玉衡顿了顿。
他这趟来,本是些脾气。
重婴神君欠他一个天大的人情,下界前,他寻了重婴神君,将他的智根逼出,封进了这方沾了万坤之血的玺印中,以煞气镇压,帮他收好,等到合适的机缘,再帮他冲破煞咒,归还于他。
可重婴神君,似乎不只拔了他的智根,似乎还拔了他的情魄,更不知把他这一根一魄交给了什么……龌龊之人。
玉衡将这盏茶一口饮尽,起身把碎得不成样子的龙头玺放在桌上,道:“不必了。”
“等你们神君醒了,告诉他,他这次出手相助,我真是……”
玉衡勾着嘴唇,咬着牙齿吐出几个字:“感激不尽。”
临渊殿中未见着要见的人,却吃饱了。玉衡从殿中出来,想了想,准备去趟神文殿。
路上,玉衡还遇到了个熟人。
“诶!玉衡!!!
留步留步!!你等一等!”
玉衡抬头,见着了破军殿摇光神君。
玉衡在神界少说万年,冥、华这两兄弟共享神府、同住九荒殿,与重婴神君平阶,共为神首,却皆性子冷淡,不善交际。
铃兰性子刻薄,除了整日黏在两位道侣身边,偌大一个八荒主神殿,说来可笑,都是个“炉鼎”在扛。
各路神宴,拜问回礼,皆是玉衡操持,一来二去,玉衡和各殿神官,倒是比殿中主神要熟。
摇光神君蹭过来,搂住玉衡肩膀:“玉衡,不对,如今要叫玉衡神君了,怎样,九霆雷劫滋味咋样,这么多年过去,我都忘了……”
玉衡躲掉摇光神君的手,道:“不知道。”
摇光神君嘻嘻道:“哎,你可不兴翻身不认人,说说呗……”
开阳神君道:“就是就是……”
武曲殿开阳神君不知何时也在旁边凑热闹。
玉衡叹了口气,道:“我真不知,说来二位可能不信,我睡了一觉,醒了便在神界。”
“哇!”
摇光开阳两位神君异口同声:“不愧是你,玉衡。”
“如此大劫,竟说的如同大梦一场,钦佩钦佩!”
“厉害厉害!”
二人聒噪,玉衡实在头疼,刚要说他还有事,人先走了,就听摇光神君凑上来道:“这些日子,铃兰见人就说,当年那两位神君未飞升前,是你给他们下了情蛊,他才如激痴,犯尽杀劫,可真有此事?”
开阳神君也插了一句:“他还说移情蛊十分恶毒,转情移爱,其实不是他们对你玉衡神君情炙爱浓,是……”
话到这里,戛然而止。
玉衡嗤笑一声,接了这话,道:“是我臭不要脸,死缠烂打,万般纠缠……”
摇光神君最喜欢凑这种乱七八糟的热闹,道:“咳咳……可不是我说,是铃兰这样说的。”
“我可不信……”
玉衡笑了一声,道:“不,铃兰说的,字字是真。”
玉衡神君模样生的太好,如此一笑,仿若九霄星河落,万红朝阳生,恍得人微微愣神。
玉衡道:“铃兰所说,一字不假,今后,二位神君不必向我一一求证,他说什么便是什么。但是现下,我还有些正经事要做,改日得空,再陪二位神君闲坐。”
摇光神君抓住玉衡不肯松手:“许久不见,玉衡神君还是如此冷情,不行不行,今晚我们定要好好喝上一场!”
开阳神君道:“对对对,就今晚,不醉不归。”
玉衡看了眼时辰,神文殿朝巳晚酉,马上就要关殿,只能忍着头疼应下:“好。”
摇光神君跟玉衡击掌:“一言为定!”
玉衡叹气:“一言为定。”
玉衡转身走时,摇光神君道:“玉衡,恭喜你。”
玉衡:“嗯?”
摇光神君真心道:“摆脱了瘟神,是件好事。”
玉衡也笑:“借你吉言。”
拜别两位碎嘴神仙,玉衡生怕路上再遇到谁抓着他闲聊,一路东躲西藏,可算到了神文殿。
文曲神君大老远看到玉衡,手上笔杆子一甩,摆手道:“这!这!玉衡,不不,玉衡神君,我在这!”
玉衡刚走过去,就被文曲神君在胸前锤了一拳:“好你个玉衡,飞升就不认人了,这都过了半月,才知道来看我!”
玉衡踉跄两步,险些被一拳锤的吐血,喘了两口气才道:“咳咳……我今日刚醒……”
文曲神君道:“那还差不多,方才摇光神君才刚来过,说是晚上一起吃酒,说是你也要去,让大家伙儿一起为你接风洗尘……”
玉衡:“……”
小聚变小宴,玉衡无言片刻,道:“大家伙儿?除了你们还有谁在?”
文曲神君:“司药神君,摇光神君,开阳、太白、武曲……”
得了,小宴变巨宴,玉衡越头疼,道:“好了,先不提这个,我今日来,是有正经事……”
文曲神君:“何事?”
玉衡道:“我想签张断契书。”
文曲神君:“断契书?对了……”
“提到这个,我正要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