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门而入时,房间里满地的烛光被风吹得不停晃动。
在程星的剧情设定里,她并没有来过陶先生的房间, 所以对这里并不熟悉。
出乎意料的是, 陆鸣潮并不在这里。
陶先生安安静静地躺在中央的大床上, 身上连着各种医疗仪器。
盖在陶先生身上的被子很薄, 看不出任何呼吸的起伏。
屏幕上的心跳有一瞬间的中断,但很快又跳动起来,断断续续,一切都显得很不正常。
陈岁忍不住走近了一些。
躺在病床上原本紧闭着眼,面目安详的陶先生忽然睁开眼。
心脏跳动的频率瞬间加快。
陶先生紧盯着陈岁,然后对他伸出了手。
那只苍老的手上,布满了陶瓷冰裂纹一样的痕迹,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破碎。
陈岁本想抽手, 可陶先生抓住他的力道实在是太大了。
甚至不惜到了鱼死网破的地步, 他那双原本脆弱的手在用力的过程中,一点点碎裂。
破碎的瓷片扎进陈岁的手掌。
陈岁无法挣脱, 他惊异于陶先生目前的状态。
本以陶先生是人,可现在的情况,让陈岁不得不怀疑, 陶先生到底是死是活?
于是他用另一只手猛地掀开了盖在陶先生身上的被子。
果然……
被子下面的陶先生,胸腔已经完全瓷化, 向下凹陷, 露出了一个巨大的破洞。
他的肋骨亮晶晶的, 上面不知何时,被镀上了一层晶莹的釉色。
陶先生的胸口就这么敞开着,里头的脏器无一例外,全都泛着亮晶晶的釉质光泽。
而他那颗心脏,也完全瓷化了。
虽然还在跳动,但每跳动一下,心脏上都会新添一些裂痕。
居然是一颗陶瓷心脏!
而这颗心脏,快要支撑不住了,即将碎裂。
陶先生仿佛有所嘱托,满含热泪地抓住了陈岁,越抓越紧。
他在自己的心脏彻底碎裂之前,一把攥住那颗陶瓷心脏,生生从自己的胸腔里拔出后,迫不及待地塞到了陈岁的手里。
在陈岁的手指接触到陶先生心脏的那一刻,周遭的场景再次发生了改变。
【您已触发时光闪回】
身边的光影在不断变化,身边的人传来一声盖过一声的惊呼。
“夫人!快叫家庭医生来!”
陈岁发现自己再次回到了画师为陶夫人画像的那天。
油画刚刚完成,颜料还没干透,病入膏肓的陶夫人就倒下了。
画面一转,陈岁发现自己已经置身在宽敞的房间内。
病床前,陶夫人双眼紧闭,心脏停止。
陶先生跪在地上,崩溃痛哭。
门被打开了,在这段时光里,出现了陆鸣潮熟悉的身影。
他穿着白大褂,迅速走到病床旁边,检查了一下陶夫人的情况后,一脸严肃地对陶先生道:“夫人已经离开了,请您节哀。”
陶先生摘下眼镜,不愿接受这个事实。
“小金鱼还小,你说过要看着她长大的……怎么能就这么离开?丢下我们自己离开?”
整个房间除了陈岁之外,只有陶先生和陆鸣潮。
而陆鸣潮完全沉浸于自己的角色之中。
他低头看着陶先生无力哭泣的样子,竟然笑了。
只有陈岁能看到他此时的笑容。
“陶先生,其实……”
陆鸣潮的声音极具诱惑力,“要留下夫人,也不是没有办法。”
陆鸣潮递给陶先生一张名片,名片上写着的字,让陈岁忍不住心寒。
怪异研究所。
“实不相瞒,我曾在怪异研究所任职,知道一些,不同寻常的,留住令夫人的办法。”
陶先生听到这话,忍不住抬起头来。
“什么办法?”
陆鸣潮从随身带着的包里取出一份文件,“这是怪异研究所曾经研究过的课题:灵魂的重量。”
陶先生是如此迫切地希望自己的妻子能回到自己身边,所以一直不停地翻看文件,他看得非常认真。
“您也看到了,我们所有的实验,都是基于确切的数据。”
陆鸣潮推了一下眼镜,镜片表面闪过一瞬寒光。
“数据表明,人类死亡后,灵魂的重量在20到35克之间,死人所怀的怨念越大,灵魂就越重。”
陈岁忍不住站在陶先生旁边,跟他一起查看文件夹上的数据和实验报告。
这笔记……还有部分实验数据,正是来源于上上个副本。
当时在怪异研究所副本时,是桂圆和沈涟负责这个研究。
上面的观察报告字迹,也都是沈涟写的。
这副本和副本之间,还能梦幻联动?
“所以?”陶先生合上文件夹,满脸热切地看着陆鸣潮。
陆鸣潮勾起唇角,“所以只要让您的夫人足够怨恨,她的灵魂就能永远留下,陪伴在你和你女儿身边。”
陆鸣潮口中的留下,并不是死而复生的意思。
“您的夫人已经死了,这点毋庸置疑,但您可以留下她的灵魂。”
“不用担心,即便她成为怨灵,也不会伤害你,因为能安然无恙地住在这间别墅,说明你的八字够重。”
陆鸣潮说到这里,走到了陶夫人的病床前,再次道:“至于这具躯壳,你大可制成骨瓷,把她躯壳的一部分,也留在你和你女儿身边。”
陶先生的转变,就是从这一天开始的。
他擦掉了脸上的眼泪,“我要怎么做,才能让她怨我?”
陆鸣潮抱着手臂,随口问他,“你的夫人最看重什么?”
陶先生几乎是脱口而出,“小金鱼,还有她所有的家人朋友。”
陶夫人是个很顾念家庭关系的人,小金鱼是她的女儿,出了什么事情,她必定会含怨。
“那就杀了小金鱼。”陆鸣潮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冷漠。
“不!”好在陶先生还有一丝人性,“小金鱼是我女儿,我暂时不想动她。”
“呵……”陆鸣潮冷笑了一声,“陶先生,恕我直言,小金鱼的心脏问题,完全是遗传自你夫人,即便你不动她,她也没多少时间了不是么?”
“不,我不会动小金鱼的。”陶先生仿佛下定决心,“夫人的葬礼,亲戚朋友都会来。我会用另一种方式,让夫人怨恨我。”
“我会把所有人,都留在这里。”
陈岁站在原地,看着眼前这个让他觉得很陌生的陆鸣潮。
程星说得不错,是他蛊惑了陶先生犯下了弥天大错。
在这个副本里,他是个绝对的反派。
他缓缓走到了陆鸣潮面前,伸手想要触摸他的脸。
可对方却像云雾一般,散开了。
眼前的画满再次转换。
陶先生哼着古怪的小调,手拿着一根细长的骨头,敲碎,用石臼仔细地磨成了粉。
他把这些细腻的骨粉按照一定比例,掺杂在陶土中,创作出各种精美的器型。
磨粉,塑形,风干,修整,上釉,入窑。
不过是一炉窑的时间,一件精美的瓷器诞生了。
在开窑的那一刻,灼热而滚烫的气息险些将陈岁淹没。
就在这时,陆鸣潮再次进入了房间。
“今天下午,小金鱼的病情加剧了。”
“或许今天是个把所有人都留在身边的好日子。”
“陶先生,一家人,就一定要永永远远在一起。”
于是,在陆鸣潮的蛊惑下,陶先生把所有家人,连同自己的女儿,都塞进了一炉窑里。
开窑时,余热还没褪去,陈岁仿佛能听到无数人在炉膛里哀嚎,尖叫的声音。
他们无法离开,他们的灵魂痛苦不堪。
那一瞬间,陈岁再次和他们感同身受。
而陶先生就站在炉膛前,疯疯癫癫地笑着。
炉火依旧辉煌,瓷器仍然灼热。
碧玉一样通透的瓷器,映入眼帘。
金鱼陶瓷不可外传的制瓷秘方,不过是三两骨粉,无数生魂。
“你是谁!谁允许你进入陶先生的房间的!”
陈岁在时光闪回中,见证了这一切后,被一个声音唤醒。
等他回到现实时,自己的手上空空如也。
陶先生身上的被子已经被盖好,而陶先生露在被子外面的脸上,手上,根本没有任何裂纹。
他的心脏跳动地十分平稳。
仿佛从他刚进门,到后来看到的一切,都是幻觉。
可陈岁摊开手心。
那些被碎瓷片割伤的痕迹依然存在。
他有些茫然地看着那个凶巴巴的女护士。
“你这人到底听没听到我说话,赶紧出去!”
就在这时,陶先生房间里的另外一扇门开了。
陆鸣潮站在门边,对那个护士道:“是我让他进来的,你先出去。”
护士十分不满,但又不敢说什么,只能端着药品走了。
陆鸣潮见到陈岁,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老样子。
他从白大褂前面的口袋里,摸出一支钢笔掂量了一下,然后又拿出一把手术刀,远远地问陈岁:“所以,你打算怎么杀我?钢笔的话,确定能一击毙命吗?会不会很疼?”
他想了想,丢下钢笔,“还是用手术刀吧,对准心脏,又快又准,你能做到的,对吧。”
第101章 金鱼陶瓷
陆鸣潮的脸上挂着浅淡的笑, 看似是在开玩笑。
看着手术刀的时候,他偶尔会蹙眉,矛盾而又纠结。
也很不安, 也许他已经明白了主神在这个时候将他投入副本的用意。
“自相残杀,呵。”陆鸣潮将有刀刃的那一面抓在手里,把到柄送给陈岁。
“你也想快点离开这个副本是吧?你知道的, 这是唯一的办法。”
陈岁仿佛默认了这个结局, 加快脚步, 朝着陆鸣潮走去。
然后用力地, 抱住了他。
陆鸣潮递刀柄的手愣了一下。
他的身体有些僵硬,眼底充斥着无数杂乱的思绪,以至于不能专心享受这一刻的拥抱。
“陆鸣潮,我永远也不会伤害你。”陈岁轻轻地接过刀柄,丢在地上。
手术刀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然后下一秒,陈岁就把陆鸣潮推到墙上,那双饱含深情的眼镜, 几乎让陆鸣潮一秒沦陷。
他说:“这么久没见, 我很想你。”
陆鸣潮看着他的脸,在副本的磨炼中, 在攀爬技能树的过程中,他已经把自己磨练地越来越耀眼了。
越来越多的NPC和玩家,都被他的一举一动吸引。
可是很奇怪, 从外貌上看,他和以前没有任何不同。
他依然习惯冷着一张脸, 用这种不近人情的方式, 去掩藏自己那副热心肠。
只是他那双眼睛, 好似比以前更有蛊惑力了。
稍稍看一眼,就能让任何人沉溺。
“饵”的特质,在他身上体现地越来越明显了。
以前他摆出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就很少有玩家愿意和他接触。
现在,即便他依然摆出一副生人勿进地模样,玩家和NPC们还是会像浪潮一样,一波又一波,义无反顾地朝他靠近,哪怕只是短暂一瞬。
所以他没有犹豫,即便他也是“饵”,也仍会被他吸引。
陆鸣潮揉了揉他漆黑的发,然后吻上了他靠过来的唇。
房门外,取药的护士本打算进门,却被程星一把拦住。
小姑娘对外有自闭症,倔强地咬紧牙关不愿意说话,但仍执拗地守在门外,不准任何人进去。
每当有人要拉开她,她都会强硬的推开。
房间内,两个人的呼吸瞬间急促了起来。
陆鸣潮承认,此刻的陈岁,和他比起来,更像是一枚饵。
所有的主动权都在他那里,而他已经被他驯化成温顺的猎物。
这个吻完全由陈岁主导,时而轻吻,时而深入。
想念,担忧,以及对离别的不安,都被他一一安抚。
“完成这个副本,你就能彻底取代我了,你应该感受得到自己的变化吧。”
陆鸣潮不舍地离开陈岁的唇,用自己的额头,抵住他的额头。
他的双手仍然拥抱着他,但怀里的人,随时随地都会离去。
面对期待已久的自由,他终将放手。
“陈岁,有件事,我要跟你说。”
他拥抱着怀里的人,无论怎么想,都应该告诉他的。
“这次完成副本之后,你就能彻底取代我了,我会离开这里。”
对于陆鸣潮的离开,其实陈岁早已做好了充足地心理准备。
他从没对他说过任何挽留的话。
而现在,他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要想放任陆鸣潮自由,就得杀了他,成为饵,结束这个副本。
“我知道你无法对我下手,但你必须这么做。”
门外,玩家们见陈岁一直没有出来,不由地担心起他的情况。
程星在那么多人面前,被写进灵魂的人设发作,根本无法阻挡这么多人。
吵吵闹闹的声音越来越近,这不是个谈心的好地方。
在房门被推开的那一刻,陆鸣潮抓着陈岁,飞快地钻进了狭小的储物间里。
等一下,这个地方,好熟悉!
陈岁猛然想起,之前和主神在电梯里的经历。
他已经以另一种视角,见识过这场分别了。
陈岁背靠在储物柜的墙壁上,看着眼前的陆鸣潮,忽然释然了。